Meet with Nightchic
有一天坐在辦公室，空調吹的人忽冷忽熱，收到Shane從一樹發來的視頻：雨水從屋簷滴落成線形，忽然想起上一次和她的約定：下次下雨要坐在一樹的天井裡看雨。
我說：我們不在一個地球嗎？她哈哈哈：園嶺是另一個星球。
我最喜歡的星球的入口，是沿著八卦一路步行，從園嶺天橋穿到園嶺中路，然後就是園嶺新村了。深圳路上常有小葉榕、垂榕、木棉、芒果、三角梅，卻少見八卦一路上這麼多高大的白千層，驚心動魄火燒一般的灰白色樹皮，散發出濃郁而辛辣的氣味，是南方樹木少見的壯闊景象。
寬闊的灰白色的園嶺天橋，橋下轉角處幾十年不變的報刊亭，再往前就是靜謐的園嶺了。
- 01：權叔&園嶺咖啡
園嶺春風化雨
認識權叔已有不短時間，起初他私信稱讚夜市的某篇文章，我以為是某位讀者，後來才聽說他是非常厲害的食評人，另有主理一間深圳口碑極好的咖啡館“園嶺咖啡”。他很謙卑，只有在聊起料理手法或美食典故時，寥寥數語卻給人冰山一角之感。
他開的園嶺咖啡，明明只開了一年，卻有種在這裡已生根許久的錯覺。一間咖啡館，食物美味到被一位開餐廳的朋友推薦。餐食全部自己做，連糖漿都是用水果自己熬製的。必吃的焦糖燉蛋，表面的焦糖像脆玻璃一般，敲開後是近乎芝士冰淇淋滑又粘稠的口感。
還有你想不到咖啡館能提供的：德式香腸、披薩、慢煎三文魚……園嶺咖啡也許是全深圳唯一22點還在供應夜宵的咖啡館，餐單豐富超出想象，而且出品都有著非常嚴謹的水準。
咖啡館黑白色調，門上是一串地理經緯度，這是園嶺咖啡的地理座標，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從它找到這裡；營業時間也是一道數學題，一不小心很容易算錯；店長還會送你一張紙的數獨，在30分鐘解出就送一杯咖啡。
這都很有權叔Style，嚴謹又幽默，他拿出紙和筆，耐心的給我講解數獨的秘密，陽光下像極了一位踏實可靠的數學老師；也饒有興致的解說牆上的Wifi密碼：一道著名的分部積分法則。伽利略曾說過“數學是上帝用來書寫宇宙的文字”，在咖啡館裡沉迷和傳播數學的人，應該也有著簡樸而睿智的浪漫之心吧。
聊天后得知，權叔曾在意大利學習餐飲，十年前他和研習糕點的妹妹開了一間意大利私房菜，那時已是深圳一位難求的熱門餐廳了。後來餐廳租約到期，權叔去了美食媒體做編導，也給香港潮流雜誌撰稿，吃遍了深港各式面貌的餐廳，也對美食有了舉重若輕又返璞歸真的認識。在許多年的內功修煉之後，園嶺咖啡有種遊刃有餘的美感，又在嚴謹與剋制中時時給人驚喜。
午後來這裡，從狹長的通道穿到後院，長桌陽光很好，園嶺新村的高大的樹影倒映在桌上，微風擺動樹木，把這個午後變成了一張波光粼粼的漂流咖啡桌。 鬆弛輕鬆的氛圍，沒有過度的裝修，甚至說不出什麼風格，它就像園嶺街上任意一間小店一般，剛送完孩子的家長，課間休息的老師，來這裡坐下喝一杯，放學的男生們，揹著書包歡快的從前門穿過去，從後門就直接上樓回家了。
這種人群的雜，卻是權叔最為樂見的，與很多老闆不同，他開始設計這裡後首先想到的，就是一定要有一個後門——“園嶺新村的門有點遠哦，我希望放學的學生們可以從我這裡穿過去，直接就能回家了。”這可能是童年記憶裡，我們對於家樓下某個開了多年的小店的想象，它不僅是一間商店，更是我們上學的必經之路，生活和記憶裡，每天都離不開的一部分。
“社區店，我一直想開的都是這種，你想想，商場裡的店都匆匆忙忙的，好像有人催著你趕緊吃完，去往下一個地方一樣。園嶺沒有車，多安靜啊，我希望來園嶺咖啡的人，能安心的在這裡坐下來，就像園嶺的很多樹，植物的種子，都能找到隨遇而安的地方。”
走在園嶺的街道，權叔指著對面的八+八，那是園嶺的活化石，開了21年的奶茶店，所有深二代的回憶；“還有啊，只有園嶺，你還能看到這麼多的開鎖店、五金店、傳統理髮店、補習班……”我看到，他是多麼雲淡風輕的融入這裡，又在不動聲色的改變和溫暖著這裡。
園嶺咖啡 |園嶺新村九街6棟103
- 02：Shane&Arbre一樹
園嶺藝術實踐
某天揹著電腦外出寫稿，走進一樹，從房間門口靜靜看著面對園嶺新村的那扇窗，一張高腳椅的座位：啊，這是我今天的工作臺了。
桌臺上擺放著獨立雜誌《lost》，這一期的封面是“天堂島嶼”，迷戀摺紙和書的設計師Max Gunawan設計的lumio摺疊書燈，一直是我很愛的書房單品。水養的文竹有種細微的綠，路上的行人從我的窗臺下走過，我再也無法打開我的電腦。放學的男生女生，穿格仔裙的少女，穿藍白校服的眉頭微蹙的少男少女……園嶺真的好美啊。
一樹由園嶺新村74棟一間一樓的三室兩廳改建而成，大約130平，有手衝、果汁、清酒、葡萄酒喝，但數一數，好像也只有四五個正式的座位（其實也不怎麼正式，就是有一些設計師品牌的椅子，自己搬來搬去就好啦）。
一個很美的天井，靠牆的一排座位可以說悄悄話，下雨天雨水會落到玻璃天花板上，還能在夜晚，邊喝清酒邊用投影看藝術電影。
其他的空間呢，沒有座位啦，空空的房間全部留給了主理人們最愛的藝術作品展覽、畫冊、海報、雜誌、中古傢俱、檯燈、花瓶、日本和歐洲的酒器、旅行淘來的手信……
隔壁房間裡，正在衝手衝的姑娘是一樹的主理人Shane。深二代Shane從英國攝影專業碩士畢業，先是在香港電影公司工作，之後某次去北京找她在英國時的同學Val，一起參加了北京藝術空間OFPIX的攝影工作坊，她說“真好啊，深圳應該有這樣的空間”。她給爸爸寫了一個完整的PPT，闡述了自己要做一個關乎藝術、關乎生活的獨立藝術空間，成功籌到了項目的啟動資金，於是立刻將Val和另一位發小、跨媒介藝術家Lavita召集到了一起。
藝術項目與藝術體驗式工作坊，是她對一樹的初心，她一直記得爸爸對她說：我不希望你把精力過多的花在賣出了幾杯咖啡，要記得你為什麼做這個空間：關於攝影，關於當代藝術。在英國的日子裡，Shane就是參加了一個個小小的工作坊，產生了對藝術越來越濃厚的興趣；他們希望在一樹的工作坊裡，每個人能在短暫的時間裡，成為一個擁有自己的作品書的攝影師，一個可以做出有趣印花的版畫家，或者一個藝術評論家……跳出原有的身份，享受藝術帶來的放鬆與細小的成就感，藝術並不無聊。
在敲定地址後，為了省掉設計費，Shane毅然選擇了自己設計，對室內設計一竅不通的她，將最大的花費用來造了空間裡的六面牆，用於Arbre projects的藝術展覽。3月30日，一樹的首個工作坊“照片編輯工作坊”上線，Shane和Val為活動準備了100多頁的PPT，詳細介紹了Zine的紙張、裝訂、製作等書籍製作知識，幫助每個人確定自己的Zine主題和製作手工Zine。感受到他們對藝術的純粹的熱愛，和嚴謹的敬畏之心，非常讓人感動。
近期上線的Workshop“一次性旅行”，參與者每人會得到一部一次性菲林相機，在一個下午拍攝有限的27張照片，用腳步和相機來記錄下某一個下午的深圳街頭。在僅有的27張照片裡，拍攝者也許會更加珍惜與注意到日常會忽略的視角，還原一個更加鮮活的深圳，在之後的圖片編輯工作坊中，將照片編輯成一本照片Zine。忽然覺得，深圳的週末正變得更有生命力了。
選擇在園嶺新村，因為這裡錯綜複雜的小道連接著老舊的房子，總讓Shane想起在英國Brighton唸書的時光。在園嶺定居之後，Shane拍攝了很多有關園嶺的照片，她叫它“園嶺新村當代藝術雙年展”：裝著廢棄電線的紅藍白蛇皮袋，曬著公仔睡袋和被子的晾衣繩，翻開的空空如也的行李箱，一隻金色的雞蛋盒……她說自己想留在園嶺。
和Shane、Val的採訪變成了深夜聊天，我們在天井裡喝著酒，聊起電影、童年、英國網紅圈、Shane有口皆碑的“健談”以及實質上的社恐、Val看似朋友很多其實沒什麼朋友的佛系……想分享的東西太多，最後建議大家去聽聽Shane、Val和Lavita的藝術跑題電臺“一樹閒談”，已經更新了20期了，有一期他們聊春天，從攝影師鈴木理策拍攝的《Sakura》，適合春末夏初來看的電影《瀨戶內海》，攝影師水谷吉法拍攝的明亮絢爛的東京春天，聊到紐約和倫敦的春天……很多畫面和信息量，在我心裡久久迴盪。
一樹Arbre |園嶺新村六街74棟103
- 03：一刀&新手咖啡
老社區三行詩
上個月，新手咖啡即將一週年之際，老闆一刀在公號上向咖啡館的客人們發起了新手首屆三行詩大賽，由著名詩人黃燦然擔任評審。沒有想到一間僅開了一年的咖啡館，會從客人中收到100多首有水準的詩歌，其中我最喜歡的是一位新手的顧客在喝咖啡時寫的：
“孫子，可是孫子見不到啊！”
他捏癟剛撿的易拉罐和空氣喊著；
擱淺的老人啊，原來面對生活也不過新手。 ——作者：Nic
在一刀的記憶裡，詩歌並不是小眾、非主流的文學，相反它非常主流，報刊亭裡可以買到很多詩刊。很多詩歌BBS論壇，一些詩人沒有刊號，會自費出版和印刷自己的詩集，只要在帖子下面跟帖自己的名字和通訊地址，詩人就會把詩集寄給你。一刀收藏了非常多這種個人詩集。“新手”的名字就源於美國極簡主義詩人、小說家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說《新手》。開咖啡館的時候，他開始慢慢將這一愛好融入進來。
一刀外出用餐的時候，經常覺得明明餐廳已經有一本紙質菜單了，卻要在抬頭最顯眼的地方再寫上菜單，好像在無時無刻提醒客人點單一樣，這讓他覺得很多餘，也沒有任何美感。所以在新手，他把進店後最顯眼的點單位置，讓給了自己熱愛的詩歌，由粉筆字寫得很好的客人或小夥伴，每月手抄一些符合當時氛圍的詩歌。
過年的時候，一刀要在店門口貼一張放假通知，他去花市找到寫春聯的師傅，用書法抄了一首俳句：
明年還是沒有計劃
只想仰著漸老的臉
看年輕的月亮 ——作者：李淼
新手在一個很奇特的巷子裡，它是一條死衚衕，沒有什麼事，你根本不會走到裡面去。這裡離京基100非常近，可它看起來像身處另一個城市，一棵非常大的芒果樹，屋頂有星星點點的三角梅垂下來。像是廈門一些很老的別墅區，會讓人平靜下來。
附近有麻將館，快遞車飛來飛去，樹下老人在聊天，偶爾還有居民養的雞鴨跑出來。這裡離繁華的都市很近，但又好像很遠，它很符合一刀心目中對社區咖啡館的感覺。在高樓裡上班的人，中午吃完飯從地下通道走過來喝咖啡，他們漸漸在咖啡館裡找到文學、攝影、讀過的書、去過的旅行、聽過的音樂……慢慢將新手推薦給越來越多的人。
在認同了新手的精神內核之後，他們成了新手的主人。去年萬聖節時，幾位常客自告奮勇提出策劃一場萬聖節Party，他們在黑板上抄下愛倫·坡的《亡靈》，一束詭異的玫瑰花，讓人想起美國意識流作家威廉·福克納的短篇小說《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花》：艾米麗愛上了來小鎮修建鐵路的工頭赫默，但赫默無意與她成家，她便用砒霜毒死了他，並和死屍同床共眠40年，直到她去世才被發現。那次活動辦得非常精彩，一刀也由此讀遍了愛倫·坡的詩集（其實並不多，這位天才詩人在40歲時英年早逝），並從中選擇了一首詩作為即將開幕的第二家咖啡館的名字：烏鴉。
一刀是非常熱愛自由與執著於精神獨立的人。這也是他開咖啡館的原因：關於這家店，他是可以把控的。店裡忙的時候，他會離開店裡，去城市四處走走。他喜歡逛別人的店，很大的一個樂趣是，可以看到店主的經歷、興趣，在這間店裡每一處小細節的投射。如果有一些隱藏的細節，讓心意相通的人察覺到背後有趣的心思，以及店主把這樣好玩的點刻意隱藏起來，待你去發掘——這都讓一刀感到會心一笑的欣喜。
更多時候，他待在新手，觀察生活裡的樂趣：巷子裡酸菜魚的老闆，永遠都是點一杯燕麥澳白；還有附近麻將館裡的客人，打著打著，會來點一杯咖啡，但他們絕不用外賣杯，一定要用瓷杯，這樣才“更有儀式感”。這些都讓他覺得很有趣。這可能就是社區店的感覺，沒有人忙著談幾個億的生意，它非常自然，從外面來的客人，和當地的居民會形成一種反差。孩子們跑來跑去，打球，喧鬧，這又紮紮實實提供了一種非常令人愉悅的氣氛：生活的詩意。
新手咖啡 |紅寶路南村37號
紅白藍的圓領
這一篇寫的有點長，因為很喜歡園嶺，也很喜歡這些在那裡生根發芽的人。社區店文化並不適用於像遊客一樣走進去，它更期待人們能真正的走進去，坐下來了解它。
拆遷——這也是他們都會聊到的話題，蔡屋圍、湖貝、白石洲、鹿丹村都拆掉了，老城區越來越少，在肉眼可見的不久，園嶺也許會面對一樣的命運。希望這一天來的再晚一點……希望新生活，能善待過去的記憶。
最後非常感謝攝影師江慧留下關於園嶺的記憶。
✎本期採訪/撰文白菜
攝影 江慧攝影工作室
一本線上旅行美食雜誌
每週更新一個鮮活去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