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們寫進我的故事裡——中年男子

10月深秋,我遇見了一個人。忘記有許久未見了,再次相遇那一刻,我覺得彼此陌生得都死在了相識的過去,對視的眼瞳中滿是中年男子相遇的悲涼。

我已多年未夢,自從遇到這個人,過去一週卻總做同一個夢,夢見我熟悉的朋友一個個單獨坐在我對面,一邊和聊天一邊吃著擺在他們桌前一盆肥膩膩的生豬肉,幾次我在夢中被肥膩嚇醒。半夜上洗手間,看了看鏡中臃腫鬆垮的臉和微微突出的肚腩,睡意全無。坐在房頂的天台上,點燃一根蘭州,頭上的月光被一層薄薄的雲霧遮擋著,街道上,路燈昏暗,有些丁點的醉漢在遊蕩,我從不回憶過去,從不見以前的人,因為開始回憶過去的人,就死在了過去,未來,也只是消遣自己的過去罷了,這個世界,過往的時光如同小偷伸出去的手,都渺無聲息的從你生命中偷走了珍貴的東西,時光不可逆轉,活在過去的人就再也看不到未來的自己。

可是那天晚上,我不由自主想了好多好多往事,那送予我一縷髮絲的清純姑娘,那高臺上揮手告別的舊友,那課堂上口沫橫飛的老師和走了四年的不知名街道都一一在我腦海洶湧而過,特別是不久前遇到的那個中年男子。

我掐斷了手中的蘭州煙,做了個決定,我要和那個中年男子談談,那個在生活中失去了彩色的中年男子,那個在別人眼中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有一個不賴的幸福家庭的中年男子,那個可能在某個晚上,從高空中縱身一跳的中年男人。

我用一個月的時間跟蹤中年男子行蹤,他每天早上7點半準時出門送女兒上幼兒園,一成不變揹著挎包戴著厚厚的眼睛,頭上稀疏的毛髮總是保持一個左向橫掛,這樣能稍微掩蓋一下頭頂的地中海。8點半乘坐12個站的地鐵到學校,10點開始上他的第一節課,課堂上,面對談戀愛,玩手機,睡覺的一群大學生,他似乎習以為常,自己在講臺上獨自講了一個半小時,沒有和學生交流,也沒有發現混入教室的我,這群孩子,如果知道,在十年後的某一天,他們大多數人也會變成講臺上的那個中年男子一般無趣,是否還會這樣心安理得的在課堂睡覺、嬉鬧呢。不過這一切好像與他無關,下課鈴響起,他獨自低頭收拾課堂上的講義,我走上前,自報了姓名,是的,與十幾年為曾某年的人見面,我總會自覺自報家門,以免對方對你無感而場面變得尷尬,當然,有時候即使自報家門了,對方也會以“哦哦哦”張大嘴巴卻如何也叫不出你的姓氏來回應,但是沒有關係,本來就都是彼此的過客,真正的相知總會在多年後的初見中,面對彼此的變化默契的相視而笑。

讓人料想不到的是,他居淡定的說,我認得你啊,十年前我剛到這裡任職,你就是坐在這臺下的學生之一,他輕描淡寫,連個基本的皺眉回憶的表情都不給我,這倒是讓我內心很是詫異,他好像看出我內心的疑惑,說不久前我好像在哪遇見你,於是在記憶搜索中有了印象,今天再見,突然就記起來了。

該妥協的是不是都會繳械,該遺忘的是不是都會掩埋。你來幹嘛?他問,我只能敷衍說我剛好路過,順便請他吃頓便飯,我記得他說過以前有個有錢的學生請他吃飯,問他是否去過這麼高級的餐館,他感受到羞辱,我想對於我的邀請,他會找個藉口推脫掉,但他卻答應了我的邀請。

我們去了學校附近一家餐館,他依然煙酒不沾。我把菜單遞給他,他看了看菜單,點了幾個菜,我記得他是湘北地帶人士,於是建議點幾個辣的,他說:現在習慣了清淡。談話間才知,他已多年未回故鄉,早已經忘記了那個味道。我想改變的不止這些吧,作為名牌大學的研究生,在這所沒有一絲文化氛圍的體育院校中,他顯得更像個弱者,眼看著校長被抓,眼看著同事高升出國,眼看著同學事業有成,眼看著一批批的學生來來去去,想要做個不問世事的教師匠並非易事,反抗、屈服、站隊,可終究不是那樣的人,彆扭的過完了十幾年,最後還是淪為自己看不上的人。“生活不就是這樣嗎?”最後他說。我開玩笑說: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他說:我下午還要去接小孩,就不跟你多聊了。我說再見老師,您最終還是成為了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年男子。他看了看我,背起那陳舊的挎包,點了點頭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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