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緩緩君
首發 | 緩緩說
今天是我們的“離婚”典禮。一旦“離婚”就不要再藕斷絲連，我們是成年人了，理智地處理分開，嚴格按照合規管理，嚴格遵守國際規則，各自實現各自的奮鬥目標。不能像小青年一樣，婚姻戀愛，一會熱一會冷，纏纏綿綿，劃不清界限。也不要心疼華為，去想你們的未來吧！
以上這段話，來自任正非對“榮耀”的告別演講。
這篇演講非常精彩，有見地、有格局、有胸懷還有溫情，可以說是教科書式的講話。
以下是演講稿全文，強烈推薦你閱讀。
“相處時難別亦難，秋風送寒杏葉黃，你們走好。”
溫情之餘，又顯得悲壯蒼涼。
這也和華為當下的處境有關。
榮耀（HONOR）原本是華為旗下的一個子品牌，主打的是中、低端手機市場（產品線還覆蓋電腦、路由器、可穿戴設備等，但手機無疑是主打產品）。
當然，在官方的介紹中，榮耀是面向年輕人群的科技潮牌，主打潮流設計和極致性能。
但華為公司在制定雙品牌戰略的時候，顯然是為了讓華為和榮耀分別去市場上佔據不同的“生態位”（華為佔據中、高端市場，榮耀佔據中、低端市場）。
“華為高端品牌守住南坡，榮耀也要守住北坡，這個任務必須完成”。
餘承東（華為消費者業務CEO）的這句話，也印證了上述觀點。
根據Canalys的調研報告，今年二季度，華為+榮耀雙品牌手機出貨量達到5580萬臺，超越三星（5420萬臺），出貨份額躍居世界第一。
其中榮耀出貨量為1460萬臺，約佔公司總出貨量的1/4。
然而，自今年下半年以來，榮耀手機已經有將近5個月沒有發佈過新品了，旗下的筆記本等產品也處於“停更”的狀態。
其關鍵原因，無疑和美國的制裁有關。
今年的5月15日，美國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BIS）發佈了新的公告，修改了針對華為的技術“封鎖”規則（去年的5月15日，美國已經制裁過一輪了）。
不僅是美國公司無法再為華為提供芯片和服務，就連美國以外的公司，都要受到禁令的影響，即：
無論是哪個國家的公司，但凡用到了美國的技術，哪怕只有一丁點，都不允許為華為提供服務（詳情可查看我之前的文章《芯片斷供危機下的華為：一場註定艱難的持久戰》）。
這對華為手機業務的打擊，可以說是致命性的。
由於臺積電受到了美國禁令的限制，華為（海思）自行研發的麒麟9000芯片，已經無法再找到晶圓代工廠來為其進行生產。
麒麟9000是全球首顆採用5納米制程工藝的5G SoC 芯片（蘋果的A14芯片雖然也採用了5納米工藝，但未能集成5G基帶，而是通過外掛高通的X55調制解調器來實現5G功能），卻因為美國的制裁而成為絕唱，真的很讓人感到惋惜。
本來，華為還可以退而求其次，找中國大陸的晶圓代工廠（中芯國際）來為其生產中低端芯片，以保住中低端市場份額。
比如榮耀旗下的千元機Play 4T ，此前就已經選定中芯國際來為其代工芯片（內置的麒麟710A芯片，採用的是14納米制程工藝，而中芯國際的製程工藝，正好達到14/12納米的技術水平）。
但這次美國做得非常絕，他們根本不想給華為留下任何一點喘息的機會。
9月4日，路透社援引美國國防部一名官員消息稱，美國政府正在考慮將中芯國際（SMIC）也列入“貿易黑名單”，理由是他們懷疑中芯國際和中國軍方存在合作關係。
儘管中芯國際回應稱，“任何關於‘中芯國際涉軍’的報道均為不實新聞，我們對此感到震驚和不解”，但毫無疑問，中芯國際也被美國盯上了。
如果中芯國際為華為製造芯片，下一個遭殃的就是它。
諷刺的是，一個月後，英特爾高調宣佈將協助美國軍方生產先進芯片。
美國公司可以協助美國軍方，但絕不允許中國公司協助中國軍方。
這是赤裸裸的雙標。
但是沒辦法。
美國有能力制裁中國企業，而中國缺乏對等反制的能力（中國能制裁英特爾嗎？顯然沒這個能力）。
“落後就要捱打。”
很遺憾，這句話到了21世紀依然適用。
技不如人，也只能忍辱負重。
這是我們必須認清的現實。
不能採用自行研發的芯片，那麼華為直接買現成的芯片，可以嗎？
目前也是困難重重。
9月23日，華為輪值董事長郭平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如果美國允許的話，華為很樂意再用高通的芯片。
但現在的情況就是，美國不讓賣。
（根據《金融時報》10月底的報道，美國有可能允許廠商向華為銷售芯片，前提是僅限於非5G業務，但這也僅僅是一種可能，而且還排除了5G）
此外，手機除了SoC 芯片之外，還涉及到存儲芯片、顯示面板等各種零部件。
而根據《韓民族日報》9月9日的報道，受美國政府的禁令影響，韓國三星電子和SK海力士已實際上停止了向華為供應存儲芯片。
其他零部件，只要是和美國技術沾邊的，無疑都將受到禁令的影響。
綜上所述，華為現在面臨的困境是，芯片（及零部件）用一塊，少一塊。
而一旦庫存被消耗殆盡，華為的手機業務（含榮耀）將陷入到“無芯可用”的悲慘境地（除非美國放松管制，或者中國能在整條產業鏈上實現突破）。
這也是榮耀幾個月都沒有發佈新品的一個關鍵因素。
有限的芯片（及其他零部件），將優先提供給華為手機。
在這種情況下，繼續保留榮耀品牌，還有多少意義？
將榮耀品牌出售，以換取現金，為“過冬”做好儲備，才是更為理性的選擇。
有人將榮耀的剝離，稱作是華為的“斷臂求生”。
我是贊同的。
而且，這對產業鏈上下游的供應商、生產工廠、渠道、分銷商等等，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華為/榮耀手機無法生產，他們同樣也會失去業務來源。
而剝離後的榮耀，有望重新獲得美國的技術和芯片。
這不僅可以幫助榮耀獲得新生，還能盤活產業鏈上大大小小的商家。
在關於收購榮耀品牌的《聯合聲明》中，有這樣一段表述：
“此次收購既是榮耀相關產業鏈發起的一場自救和市場化投資，能最大化地保障消費者、渠道、供應商、合作伙伴及員工的利益；更是一次產業互補，全體股東將全力支持新榮耀，讓新榮耀在資源、品牌、生產、渠道、服務等方面汲取各方優勢，更高效地參與到市場競爭中。”
任正非說，一旦“離婚”就不要再藕斷絲連。
這句話看似絕情，其實是有現實利益上的考量的。
一旦（剝離後的）榮耀和華為還有牽扯，那麼美國政府完全可以以此為藉口，對榮耀進行封殺。
這將導致自救行動功虧一簣。
這裡還有個問題是，榮耀和華為完全剝離了，難道就一定不會遭到美國的打壓了嗎？
顯然，答案是否定的。
事實上，美國本身就是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以“國家安全”為由，對華為進行了封殺。
那麼，美國完全也有可能如法炮製，對剝離後的榮耀也進行封殺。
所以，網上也有人對收購榮耀提出了質疑，認為這是在冒著風險用國家的錢來支持華為（工商資料顯示，此次收購方深圳智信新成立於2020年9月27日，註冊資本1億元。其中，深圳國資委全資控股的深圳智慧城市科技發展集團持股98.6%，深圳國資協同發展私募基金合夥企業持股1.4%。也就是說，國資佔了98.6%的股份，出了收購金額的大頭，而剩下30多家代理商、經銷商合計佔股1.4%）。
但在我看來，上面這種觀點是非常短視的。
美國為什麼鐵了心地要扼殺華為？
因為華為動搖了美國霸權的根基。
今年2月，美國現任司法部長威廉·巴爾在華盛頓的一個智庫論壇，就“中國行動計劃會議”（China Initiative Conference），做了一個主題演講。
在演講中，巴爾表示，美國的霸權基於軍事、美元和科技這三大支柱。
而在這三大支柱中，科技的領先，才是美國霸權的根基。
美國現在想制裁誰就制裁誰，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在科技層面有足夠的領先優勢。
按照巴爾的說法，自從19世紀以來，美國在所有的關鍵科技領域從來沒有落後過，都是美國領導世界。
直到華為改變了這一局面。
華為在5G這一關鍵領域反超了美國，這是美國第一次在通用技術領域被外國公司超越。
（2014-2019全球電信設備市場收入份額變化情況）
5G的影響會有多大？
巴爾預估，5G帶來的全社會GDP價值會超過23萬億美元，更重要是，它是數字經濟的基礎設施，是下一代工業系統的“中樞神經系統”。
5G甚至關係到未來美國能否能夠掌控“數字霸權”。
正是因為5G產業如此重要，而華為又在這個領域領先於美國，所以巴爾認為，美國必須絞殺華為。
持有類似觀點的並非是個例。
事實上，如果你去翻一翻美國智庫的那些報告，你會發現封殺華為是美國精英階層的一個共識。
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看出美國這個國家的本質：
當規則有利於美國的時候，美國會要求全世界都遵守它所制定的規則；但如果有誰在這套規則體系下反超了美國，那麼美國就會為了自己的核心利益去打破規則，去不擇手段地去絞殺競爭者。
而美國最想絞殺的對象，恰恰也是我們最應該支持和保護的對象。
華為是全中國唯一一家在通用技術領域反超美國的企業。
從這一點來說，華為確實具有獨一無二的地位，是關係到中美競爭格局，影響到中國“數字主權”的關鍵性力量。
這是政府應該出手支持華為的原因之一。
其二，華為以一己之力硬抗美國的打壓，時間已長達一年半之久。
華為已經在事實上成為了中美競爭的一面旗幟。
如果這面旗幟倒下了，打擊的不僅僅是華為一家企業，而是全世界對中國產業升級的信心。
我們不能讓華為這面旗幟倒下，這是政府應該出手支持華為的原因之二。
其三，面對美國的封殺，華為從來沒有服軟過（注：華為自始至終，都把美國企業和美國政府進行了區分）。
華為就像一個頭鐵的漢子，硬著脖子死扛美國。
其表現出來的氣節，配得上國人的尊敬。
這是我認為政府應該出手支持華為的原因之三。
華為還有一點非常讓我在意的，是它的務實和不抱怨。
華為對外從來沒有表現出自怨自艾的一面，而是遇到問題，就努力去解決問題。
在任正非的演講中，最讓我在意的其實是下面這句話：
未來我們（華為和榮耀）是競爭對手，你們可以拿著“洋槍”、“洋炮”，我們拿著新的“漢陽造”，新的“大刀、長矛”，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漢陽造”出自於清末的洋務運動，是以德式步槍1888式（簡稱Gew 88）為原型，經漢陽兵工廠改進後，定名為八八式步槍。
Gew 88（上）與漢陽造（下）
這種步槍從辛亥革命用到抗日戰爭，再到抗美援朝，一直都在戰場上發揮作用，是中國戰爭史上的一個傳奇神話。
任正非提出的“漢陽造”，讓我想起了前幾天的另一條新聞：
據TECHPOWERUP的消息，由於美國政府對華為實施的制裁措施，在幾乎沒有辦法跟進最新的半導體制造技術情況下，華為可能已進軍晶片製造業務，自建晶片生產廠。
據稱，項目最快將於今年年底開始，而第一個成果是將工藝推進到45nm節點，這是一個今天看來相對落後的製造工藝。預計到明年年底，將轉向更先進的28nm節點。雖然產能還不清楚，但目標是立足於滿足華為的需求。通過這個項目，華為將排除美國製裁帶來的任何影響，並將擁有軟件和硬件的完整設計和生產體系。
如果消息屬實，這意味著華為在半導體制造方面，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
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來（海思的芯片設計已經達到了國際第一梯隊水平，但苦於沒有人可以為他們生產芯片，白白浪費了十幾年的技術積累，真是太可惜了）。
哪怕短期內純本土化的技術水平還處於明顯的落後地位，我們只能拿著工藝落後的“漢陽造”（自研+自制的芯片）去和“洋槍”“洋炮”（外國芯片）PK，但這件事你只有真的開始動手做了，半導體產業鏈的國產化才有希望。
否則，美國隨時都有可能來制裁你。
（中興就是前車之鑑，交了鉅額罰款，還接受了美國外派的“監察官”，結果人家還是認定你“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然後就制裁你）
當然，相比於5G這個新興的賽道，半導體產業鏈環節更多，技術積累更深，資金需求量也更大，並非一朝一夕就有可能追趕得上，甚至有可能投入了巨大的財力和努力，也依然無法追上國際主流水平。
但我覺得這件事，我們必須去努力嘗試。
如果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那我們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難道就甘心永遠被美國卡著脖子？
華為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
當然，我並非技術人員。
在技術上我確實幫不上什麼忙，但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中國企業、研發機構以及高校的教授、學子們，能夠看到華為身上的這股百折不撓和堅韌務實的精神，並把這種精神一代代傳承和發揚下去。
在我看來，中國的未來，不應該寄希望於華為或者少數幾家中國企業和研發機構去承擔（比如半導體產業鏈上的中芯國際、上海微電子、華大九天、合肥長鑫、長江存儲等等）。
而是應該依託於教育。
這裡的教育，既包括學校教育，也包括家庭教育。
我希望我自己的孩子，也能夠傳承到這份自強不息的精神。
我希望他長大後能夠為國家和社會貢獻自己的力量，哪怕只是盡綿薄之力。
我希望我們的高校，能夠培養更多願意紮根於基礎科學和通用技術領域的人才。
通過教育，讓優秀的國人不斷頂上，一點一點去縮小和美國的差距。
這既要有覺悟，也要有耐心。
對美國的技術追趕無疑會是一項漫長和浩大的工程（畢竟，我們國家在基礎科學和通用技術層面，其實和美國還有很大的差距）。
但我們可以日拱一卒，一點一點把這件事做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們真的不再受制於美國，“不再被美國卡脖子”。
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夠見證這一天。
緩緩君：985高校工科男，時代華語圖書籤約作者。有一些故事，也有一些觀點；有一點理性，也有一點溫度，已出版《我就喜歡這樣的你》。公眾號：緩緩說（huanhuanshuo5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