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夫妻樹
楊樹和柳樹
我真是應該為這樣一對“夫妻”寫點什麼了。楊、柳、榆、槐、椿這五種樹，算是北京家喻戶曉的鄉土樹木，幾乎到處可見。可是不知為什麼，在他們當中，我篤定當得起夫妻樹稱謂的，是楊樹和柳樹。
為什麼會產生這個念頭呢？一個是因為他們的好，另一個是因為他們的“壞”。人們在享受他們的綠色、綠量、綠蔭⋯⋯太多的好處時，是那樣的理所安然，麻木無感。但當他們不得已在一段時間四處飛花時，人們卻焦躁、惱火地恨不能讓他們立刻消失。對比人們這樣的驕矜，楊柳樹似乎就沒有委屈。因為他們性格樸實，從不爭辯，因此我想為之鳴個不平。
楊樹和柳樹同在楊柳科下，分別是楊屬和柳屬的高大喬木。你看，楊樹在田連阡陌中站立，在北京的國門首都機場楊林大道守候，是他們為北京勾勒出了最高最美的林際線，說他是“樹中的偉丈夫”真的是當之無愧啊！你再看，無心插柳柳成蔭，柳樹的堅韌和頑強的生命力，就像中國女性的吃苦耐勞，說她是最溫柔多情，勤勞賢惠的美麗妻子，誰能不贊同呢？
這一對夫妻是勤勞和多產的，現在的統計數據表明，楊柳樹的森林蓄積量佔全市總蓄積量的42.2%。毫無懸念，楊柳樹在北京綠化中是妥妥的主角，妥妥的基礎。在北京綠化美化、改良生態的功勞簿上，他們是妥妥的主力軍！
這一對夫妻也有浪漫的時候，他們讓約在黃昏後的年輕人依傍，他們用指尖輕輕拂過孩子們的臉龐，他們的鵝黃新綠最先在春天登場，他們在深秋初冬百木凋零時，堅守著綠色，不忍枯黃。我最喜歡的是秋天裡，楊樹的葉子詩意般沙啦啦地響，還喜歡“吹面不寒楊柳風”的溫存，還喜歡早春毛白楊的嫩葉如嬰兒小手兒般地舒展，還喜歡在蟬鳴的夏日裡，楊樹為我們篩出那斑駁、變化的光影，還喜歡、還喜歡⋯⋯更多！
他們就像我們的父母，上得了廳堂，首都機場楊林大道，他們代表著北京的形象；也下得了廚房，長河垂柳，襯得百花濃豔芬芳。他們含辛茹苦為家庭撐起了天地，卻也要在不經意時受到不經事兒女的挑剔和嫌棄。每逢於此，他們是自責的、是遷就的，我彷彿又看到他們的相視一笑的以後，是把冷了的飯重新加熱，或是忖度著我們的喜好，認真改過。啊，這樣一對夫妻樹，像極了我們的父母⋯⋯
北京的綠色是怎麼來的，為什麼會有今天這樣不可忍耐的楊柳飛絮？
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暮春時節的楊柳飛絮，遠沒有今天這樣的誇張，晚風裡、夕陽下，兒童嬉笑逐飛花。“柳條青、柳條彎，柳條垂在小河邊，折枝柳條做柳哨，吹支小曲唱春天”，那時的孩子們，都會做柳哨：選擇在柳條節間稍長的地方，用小刀轉圈上下一硌，左右一擰，表皮與木質部即刻分離，抽出白生生的木芯，再將嘴吹的一頭削薄成簧片狀，一個柳哨就做好了；還有，隨便一枝柳條，就可以隨意挽成一個柳帽，隨手放在腦袋上，天真瀟灑，沒得可比，真是一種難得的北京之春啊！
那時的北京，雖然飛絮尚不成災，可卻是“漫天黃風口含沙”啊，現在年過50以上的人，誰沒有幾塊真正意義上的紗巾呢？而現在的人們卻只知道有作為裝飾和點綴的絲巾了。今天的綠色、綠量和綠蔭以及他們的必然衍生物——飛絮，是幾代勞動者以當時對時代背景和發展前景的理解與認知，植樹造林、造林植樹艱苦奮鬥而來。
“人不得全，車不得圓”，事物的利弊相因經常是人類必須面對與無奈的選擇。若以現在人們的認知水平，這兩種生態環境，你要誰？現在我們的生活富裕了，我們的環境變好了，我們的生活文明程度提高了，隨之我們的挑剔也更精細，更驕矜了，稍不順心就惱火、就怨懟，以至於把這樣委屈壓給為北京帶來更多恩澤的這樣一對夫妻。
我一輩子都供職於北京的園林綠化崗位，所以，因為感情深厚而帶有偏見也是有的。但我非常理解深受飛絮困擾而責怪楊柳樹的人們，也知道過多的楊柳飛絮帶來的社會問題還遠不止於此。據我所知，至少在十幾年前，北京市、區園林、水務、市政、交通等多部門就已經開始了楊柳飛絮治理的專項研究，並不斷持續對飛絮高發區域開展治理，其成效應予積極期待。
我相信人類作為一種有智慧的生物，是可以面對困難，解決問題的。作為園林人，我們的職責是為了社會的綠化和美化，是為了維護社會的生態健康，在如何解決好這樣的歷史和現實的民生問題上，我們的同行專家們一直在下大力量尋找更好的對策。最近有訊息說，專家認為：楊柳雌株飛絮對城市生活的影響並非不可控。我覺得在切實解決實質性困難的同時，積極地宣傳，也會讓人們更多地認識北京的楊柳，增加對這一對夫妻樹的理解和包容。
我為什麼這樣為他們表白，是因為人們客觀上幾乎離不開他們為我們帶來的福祉，但在主觀上，對待一年一度的楊柳飛絮，有些人卻顯出了一些無謂的驕矜和急躁。殊不知，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城市人口密度快速增加使土地硬化，讓他們的孩子幾乎找不到家——落腳的土地，它們找不到安身立命的土壤，只能可憐地四處遊蕩。你以為他們願意惹人厭棄嗎？
也許有人會對我說，你難道可以無視這飛絮給社會帶來的太多煩惱嗎？我身處其中，怎麼能沒有感受呢？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較取其重，是一個普遍的社會認知，這裡借用毛澤東的一聯詩，“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如果我們能以舜堯之心、舜堯之法對待我們的環境，對待包括我們人類在內的萬千生物，相信一定會盡快迎來生態文明的美好時代！
作者：許聯瑛
編輯、校對：魏 瑤
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