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從明兒起我就不來給您送飯了。”外賣員劉順摘下頭盔，側著身子朝著大爺的耳朵大聲的喊著。
“怎麼？我兒子沒跟你商量好，是價錢不合適麼？”大爺用焦急而又擔憂的語氣問道。
“不是那回事兒，大爺，我明天起就回老家了！我給你安排了一個新的小夥子過來，也是我的同事。”
“那，你都安排好了？”大爺語氣平靜了一些，但語氣裡仍舊有幾分疑慮和擔憂。
“放心吧大爺，我都叮囑好了，張大哥臨走前怎麼跟我交待的，我一字不落全告訴小王啦。您有事儘管吩咐他。”
劉順從不跟客戶聊這麼久的。但是大爺是他的年度優秀客戶，他所有的五星好評百分之九十來自大爺的兒子。反正要辭職不幹了，索性下午不接單，管他什麼差評不差評的吧。
劉順作為大爺第二任外賣員，已經幹了三年，臨走交接的時候更多的是淡定，還有如釋重負的輕鬆以及榮歸故里的喜悅，或者還有一點點不敢承認的不捨。
大爺不會點外賣，他只是腿腳不好而已。或者說其實大爺挺懶，愛打麻將，打著打著忘了買菜做飯。經常在牌友家蹭吃蹭喝，把人家蹭煩了差點不帶他玩。老爺子一氣之下給兒子說要找個老伴伺候他。他兒子一聽，擔心家裡的房產都被騙到哪個歹毒的後媽手裡堅決不同意。午夜夢迴靈機一動，充分利用國內物流配送業務優勢，給他爸辦了年卡外賣vip套餐。一年365天除了過年那幾天，外賣員隨叫隨到。要啥送啥，比啥都快。
不過劉順也要走了。他跟同事小王說，“來北京這幾年真快啊，我已經快三十了。我爸說了，我們家拆遷了，老房子要準備扒了，以後分給兩套新樓房。一套120平的，留給我娶媳婦。一套70平的，他跟我媽住。我媽說了，我大姑給我介紹了個對象，照片我也見了長得挺好。人家還是個大專畢業。回家見見，處的好等新房子分下來就能結婚。”
“劉哥成了拆二代，走向人生巔峰了呀。”
小王聽著挺羨慕說。
“我剛來半年，啥時候賺夠娶媳婦的錢還不知道呢。劉哥，你說的那個大爺，真是咱最優質的客戶嗎？希望大爺活久一點，我能多給他送幾年飯啊。”
“老爺子，且活著呢。說不定比我們活的還長，你以後路上還是多注意安全最要緊。”
“放心吧，劉哥。我技術好著呢，這半年一點小剮蹭都沒有。就是經常送的晚了，被客戶罵幾句。沒啥大不了的，咱能挨。”小王說起來，剛開始還鬥志昂揚，說完以後有點不知所措起來。
“好好幹幾年，你也回家去。家裡賺的少點是少點，起碼早出晚歸也能吃口熱乎飯。”劉順轉移了話題。
“劉哥，你回家幹啥呢？”
“我會開挖掘機啊，你忘了。在我們那，不會開挖掘機的男人是被人瞧不起的。”
“那你們那的人都會開挖掘機？那你回去也沒啥競爭力嗎？咱們公司不是說了，那個啥市場競爭力，同質性啥的。”
“我騙你的。公司上的課你小子學的到挺快，你要是上學時候這麼勤快，說不定就躺清華的宿舍裡等我給你打電話了。我們那兒會開挖掘機的人不多，再說這個不是誰都能學的，學費就夠我們幹好幾個月的了。”
“那挺好啊哥。你說我當時好好讀高中，說不定真在清華宿舍裡等你給我送飯呢。那種感覺應該挺好吧。”小王一臉滿足。
“ 別做夢了，趕緊送單去吧。還想不想娶媳婦了你。”
“哥，還來北京麼。這回走了不一定見著面了。今天晚上我不接單了，請你喝酒給你送行。”
“還來！等我有孩子了帶著來，讓他看看天安門，爬長城去！”
“好啊劉哥，我等著你。我這有個單子我先接了走了！活來了就是急的，晚上回去給你送行啊，等我..."
小王送完最後一單夜宵回家的時候，已經凌晨一點半了。劉順那時候已經在回家的火車上了。他把自己從家帶來的被褥都留給了小王讓他冬天用。給他留了個微信：走了兄弟，咱們江湖再見。這句話，他不記得是哪裡學來的了，他覺得聽上去豪氣瀟灑，就很快的記住了。
劉順到現在還沒去北京。孩子倒是出生了，孩她媽是他大姑介紹的那個。也不是沒錢去。他很忙，比在北京送外賣還忙。
剛回家那年他很快就開上了挖掘機。親自扒乾淨自己生活了接近三十年的房子。那天干完活，他一個人在挖掘機上抽了半夜的煙，算著老屋換新房值不值的問題。後來，他又扒乾淨過很多戶人家的房子，挖過山頭，挖過農田，挖過河，挖遍了他家周圍的山水田園。
他甚至覺得，他家以後會長成另一個北京。
現在的他跟在北京沒啥區別。除了房子不用租，其他一切都需要花錢。而他依舊需要拼命賺錢。他有時候會想起北京那些經常徹夜燈火通明的大樓，跟他現在工地上的照明燈一樣。他去送過很多次外賣，那些人半夜裡目光疲憊而又努力的與睏倦抗爭著，跟晚上十點鐘還坐在操作室裡的他一樣。
下班後他開著新買的車回家。車裡放著音樂開著暖氣。下車準備上樓的他，猛然抬頭看到月亮。他覺得跟在北京送外賣的夜晚看到的月亮是一樣的。一身疲憊的嘆口氣轉身上樓。
其實也是不一樣的。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他自言自語的說。
千里之外的北京，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仍舊有很多燈火通明的大樓。小王剛剛走進一棟樓的電梯間。我會開挖掘機啊。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小王做好了自己下一步的職業規劃。
“叮！”電梯停在了16樓。小王醒了。他很疑惑短短几分鐘，他竟然坐在電梯裡睡著了，嚇得他趕緊摸了摸身邊的外賣，還好還在。出了電梯穩定了一下情緒，他掏出電話，對著外賣單的號碼撥了過去。
“喂，劉順先生嗎？您的外賣到了，前臺取一下，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