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戰爭,沒有災難,波羅的海國家拉脫維亞正在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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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羅的海國家拉脫維亞,正在慢慢消亡。

1991年拉脫維亞獨立時,在面積約6.5萬平方公里的國土上還生活著270萬人,到了2020年,拉脫維亞人口已經減少了三分之一,降至190萬人。

“如果不是疫情,每天在首都里加機場的值機櫃臺,你會看到有五十多人在托運行李,與自己的親人朋友道別。” 31歲的阿爾特姆·德捷夫對全現在說。5年前,也是從這裡,德捷夫離開拉脫維亞,去往英國。

世界實時統計數據(Worldometers)顯示,拉脫維亞的人口下降幅度是世界上最大的。國際移民組織里加辦事處負責人伊爾瑪斯·梅斯也警告稱, “在現有人口狀況下,拉脫維亞作為一個國家將在大約100年後消亡。”

長期跟蹤報道波羅的海國家的記者賈尼斯·什庫佩利斯也說,“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正在如此快速地消亡,沒有戰爭,沒有災難,大多數城市卻變成了鬼城,只把老年人留在了這裡。”

“你可以選擇任何國家,就是不要在拉脫維亞”

拉脫維亞位於波羅的海東岸,首都里加坐落於道加瓦河兩旁,這條河發源於俄羅斯,流經白俄羅斯,最終匯于波羅的海。

里加也彙集著風格迥異的建築,從中世紀風格到現代藝術風格。上世紀30年代,英國作家格雷厄姆·格林來這裡遊覽,將里加稱作“北方巴黎”。

這座城市的河流、街道、教堂和咖啡館,德捷夫再熟悉不過,這是他生長20多年的地方。不過在2015年,德捷夫選擇與故鄉告別。

他離開的主要原因是找不到工作。2014年,德捷夫從里加一所大學畢業,“長達一年時間,我沒辦法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只能在酒吧或者咖啡店做按小時計費的臨時工。”德捷夫回憶。

那時,英國還是歐盟國家。由於薪資的差距以及就業機會的短缺,大約有四分之一拉脫維亞年輕人希望去英國工作。德捷夫掙扎了一年,最終,也踏上了這條道路。

“我在里加酒吧工作時,調酒師的時薪是每小時三歐元,而在倫敦,卻能達到12英鎊。”德捷夫說,“作為歐盟的一員,我們拉脫維亞人能夠清楚感知到差距的存在。”

沒有戰爭,沒有災難,波羅的海國家拉脫維亞正在消亡

2009年9月1日,教育工作者在拉脫維亞總理辦公室前示威,抗議削減教育預算和關閉學校。

德捷夫大學畢業的同一年,小城青年格里高利高中畢業,正在為去哪裡讀大學而躊躇。格里高利與父母生活在拉脫維亞東部小城亞雷澤克內,這裡距離首都里加有240公里。

在格里高利還沒畢業時,他的父親就告訴他,“英國,俄羅斯,德國……你可以選擇任何國家,就是不要在拉脫維亞。我們沒有辦法為你支付學費,你也沒有辦法償還學費的貸款。”

最終,經過慎重的比對,格里高利申請了英國和丹麥的大學,均被錄取。格里高利對全現在回憶,“我曾三次到過英國,但我不想和大多數同胞一樣在那裡生活,丹麥的大學會為我提供免費的教育,所以我決定去丹麥。”

那一年,在格里高利的班級,與他有同樣選擇的人佔據了多數。“與拉脫維亞相比,我們在其他國家可以用更低的成本接受更好的教育,從英國、德國、芬蘭等國家畢業後也會更容易找到工作。”格里高利說。

在全國範圍內看,更多的拉脫維亞年輕人也在不斷從祖國出走。

俄羅斯衛星通訊社今年6月的報道援引了拉脫維亞中央統計局的數據,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以及尋求更多的工作機會,15歲至44的移民佔比高達67%,最多的移民流向了在歐盟排名前15的國家(佔70%),另外有15%的移民去了其他獨聯體國家。

德捷夫告訴全現在,根據歐盟的統計數據,18歲到20歲的拉脫維亞人失業率很低,但一過20歲,人們便會突然發現,一半人繼續進入大學深造,另一半人則多數離開了祖國。

他們為什麼要離開?

格里高利的父母在蘇聯時期從哈薩克斯坦搬到雷澤克內,當時,這裡大約有10家工廠,這些工廠在當地經濟中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產品不僅在蘇聯銷售,也出口至國外。

格里高利的父母深信,這座城市將有無限的潛力。

可結果卻讓他們失望了。正是蘇聯的工業化進程帶動了拉脫維亞經濟的發展,而隨著蘇聯解體,葉利欽失敗的“休克療法”讓國家GDP幾乎減少了一半,拉脫維亞經濟也經歷了大幅的衰退。

高通脹與高失業率的問題接踵而至,雷澤克內的工廠也相繼倒閉。

這之後,拉脫維亞的對外政策也逐漸開始脫俄親歐。但已經開始有大量拉脫維亞人離開祖國。

拉脫維亞大學人口統計學中心主任彼得里斯•茲維德里內什表示,1991年獨立以後拉脫維亞人口每年平均遞減2.3萬人,每兩星期就有一個小村落消失。

離開俄羅斯後,拉脫維亞開始推行西方經濟制度改革,私有化和市場自由化進程,並在1998年加入世貿組織,經濟情況有緩慢的復甦。2004年,拉脫維亞加入歐盟,一度成為歐州經濟發展最快的國家。

不過,加入歐盟也打破了拉脫維亞與歐洲國家的國界屏障,陸續有36萬拉脫維亞人離開祖國,他們搬到更加富裕的歐盟國家,那裡社會保障制度更好,工資也更高。

彼得里斯•茲維德里內什也發現,拉脫維亞有兩次大的移民潮:一次是該國加入歐盟之後,另一次是在2008年經濟危機期間。

2008年,金融海嘯席捲拉脫維亞,2004年加入歐盟初期形成的寬鬆信貸泡沫破裂,經濟迅速下滑。以至於在2009年,拉脫維亞經濟增長率為負18%,失業問題再次加劇。

第二次移民潮隨之到來,一直延續至今。

這些移民中,年輕人是絕對的主力。其中高失業率是年輕人出走的主要原因,自2014年開始,拉脫維亞的失業率一直是波羅的海國家的最高水平,僅在2019年底才略低於立陶宛。

沒有戰爭,沒有災難,波羅的海國家拉脫維亞正在消亡

2019年11月7日,人們走上里加街頭,抗議醫護人員的低薪現狀。


而且,他們即便有一份工作,收入也很低,在2019年的第三個季度,拉脫維亞的稅前平均工資是1091歐元,仍為波羅的海國家最低水平。

對於拉脫維亞人來說,移民到另一個歐洲國家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從人口結構上,拉脫維亞種族眾多,拉脫維亞族和俄羅斯族佔比最高,分別約為60%和30%,其他還包括波蘭族、烏克蘭族、立陶宛族、猶太族和白俄羅斯族。這也與拉脫維亞的歷史有關,它曾長期在德國、瑞典、波蘭和蘇聯的統治下。

因此對於很多像格里高利父母一樣老一輩的拉脫維亞人來說,從哈薩克斯坦搬到拉脫維亞就是換了一座城市生活。而在拉脫維亞加入歐盟後,年輕人再度有了跨越國家就像跨越城市的感覺——從里加到倫敦,不過兩個多小時的航程。

2020年的前幾個月,又有約5000人離開了這個國家。與此同時,今年前7個月中,拉脫維亞死亡人數超過新生兒人數5817人。

“這個國家快死了”

人口減少帶來的後果之一便是城市化的加速,在拉脫維亞三分之一的居住聚集地中,平均居民人數都不超過50人,甚至在一些村莊,居民漸漸流失,直到村莊在地圖上消失。

去年年末,由於客運量減少,拉脫維亞鐵路關閉了八個火車站。“這些站點都已經不需要了,沒有人,這個國家快死了。”里加市政府議員伊戈爾·庫茲穆克悲哀地說。

年輕人不斷出走海外,也讓國家老齡化進一步加劇。

拉脫維亞中央統計局的數據說明了這一點。2000年,拉脫維亞人的平均年齡是38.3歲,現在則是42.7歲。

“年輕人口下降的速度要快於總人口下降的速度,如果說2009年拉脫維亞年輕人的總人口占比為11%,那麼現在來看年輕人佔比僅為6%。” 拉脫維亞中央統計局社會統計辦公室主任拜巴·祖庫拉強調,“這項指標在歐盟國家中排倒數第二。”

拉脫維亞大學人口統計學中心主任彼得里斯•茲維德里內什預測,到2030年,拉脫維亞一半以上的人口都將超過50歲。

如今,拉脫維亞的一個特色就是將學校改建成養老院。2016年,在澤爾維的一所僅有5個人的初中被改建成養老院。在楊古別斯基鎮,當地政府重新設計了中學和職業學校,如果沒有足夠的生源,這裡也將很方便改建成養老院。

沒有戰爭,沒有災難,波羅的海國家拉脫維亞正在消亡

里加的機場內,每天都有排隊離開國家的人


在拉脫維亞的很多小城市中,幾乎看不到適齡工作的人。由於人口的遷移和低出生率,拉脫維亞的納稅人也在不斷減少,這意味著拉脫維亞人獲取養老金等社會福利會越來越困難。

拉脫維亞大學教授米哈伊爾·卡贊指出,如果政府不能通過更好的政策來阻止移民,將會導致國內經濟的惡性循環和衰退。

難以扭轉的局面

事實上,這種情形早就引起了當局的注意。里加市長尼爾·烏沙科夫直言,目前里加最大的危機就是人口問題。

拉脫維亞政府也意識到了移民問題可能帶來的嚴重後果。自2018年以來,拉脫維亞制定了一項名為“移民回家”的計劃,鼓勵移民重返家園,併為他們優先提供在政府公共部門就業的機會。

在近3年時間裡,有1.7萬人通過這項計劃回到拉脫維亞。但遺憾的是,其中三分之一的移民回國後再次選擇了離開。

德捷夫覺得這個現象很好理解,“就算政府解決工作問題,拉脫維亞的薪水也很低,稅收卻比其他國家更高,與歐盟國家相比商品的價格差不多,這會讓選擇回家的人再次陷入困境。”

根據一份名為“重返拉脫維亞”的調查報告,有40%的移民後悔回來,他們因無法實現自我、找不到穩定工作、得不到體面的薪資等原因而感到後悔。

在俄羅斯科學院經濟研究所蘇聯研究中心主任列昂尼德·瓦多姆斯基看來,拉脫維亞政府顯然做得還不夠, “移民的代價就是人口危機,但拉脫維亞民族主義政客還沒為此做好準備。他們依舊不想接收來自阿拉伯國家和非洲的移民,他們甚至還沒有準備好放寬對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等前同胞的移民規則。”

“政策只能讓危機加劇,”列昂尼德·瓦多姆斯基表示。

而那些已經移民出去的拉脫維亞人,在過上了富足而安定的生活後,已經很難再回國了。

在丹麥讀完書後,格里高利已經在德國一家銀行找到了工作,但他的父母仍住在拉脫維亞雷澤克內。在格里高利的未來計劃中,並沒有回到拉脫維亞的選項,“我還是希望去接受更好的教育,享受更好的生活。有能力時我會寄錢給父母。”

在英國工作的德捷夫也不打算回去了。他已經在英國結了婚,很快將會有自己的孩子,“有時我會想念故鄉的小咖啡店,想念店裡香腸和壽司的味道,儘管記憶中里加的街道總是清冷而寂靜。”

2019年冬天,德捷夫回了一趟里加,但那次行程讓他失望,“在寒冷的冬季,里加的街道上空無一人,我幾乎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在街角遇見熟人了。”

沒有戰爭,沒有災難,波羅的海國家拉脫維亞正在消亡

2019年冬季,拉脫維亞首都里加的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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