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插畫 | Lost7
1
陳彤是我的發小，我倆打幼兒園起就是好朋友。
我一年級就開始在老師面前如魚得水，在同學面前趾高氣昂。陳彤恰恰相反，她屬於不顯山不露水、深入群眾，對老師敬而遠之的那種類型。
可能因為彼此看不對眼久了，小學五年級時我倆大打一架，本著絕交的心態，打得桌仰凳翻、人盡皆知。
不出兩個課間，重歸於好，我倆接著處了下去，一處就是十幾年，實屬不易。
我還沒畢業就工作了，陳彤仍在校園裡堅守著準備考研。
不料正趕上他們學校參與教育部評定，昏庸的校領導大手一揮，讓全校師生放下課本，集體整頓。評定了多少天，他們就整頓了多少天。
評定落幕，考研黨們面如土色地上了考場。
不用說，陳彤捲鋪蓋捲回家找工作去了。
2
夏天過去，陳彤已經在邯鄲某所中學當了老師，剛帶學生參加完軍訓，又黑又圓地坐在我面前。
想著多年來她見了老師就貼著牆根走的行為，我實在不解：“就這麼當老師了？”
她憨憨一笑：“昂，你也來吧，我代表我們學校向你這個優秀青年伸出橄欖枝。”
我死命搖頭，筷子上的肉跟著搖晃：“少跟我扯了，當老師？想想我手都癢！等過幾年我想練散打了再說吧！”
陳彤不理我，嚼著一塊豆皮微微一笑，隔著火鍋嫋嫋的霧氣，她的表情好像在夢裡：“俺班孩子都挺可愛。”
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真想大力搖醒她，現在只是軍了個訓啊！等到開始上課了不把你氣死就知足吧！
想起我大三時在師大附中實習，上課時那幫熊孩子眉來眼去就是不看黑板，下課後改作業氣到捶胸頓足，我開始發自內心地為陳彤擔憂。
吃完那頓飯我倆各奔東西，忙起來我把朋友圈一關，不問世事，偶爾睡前在發小群裡聊上幾句，等不到回覆就沉沉睡去。
陳彤更忙，常常早上起來看到她一點鐘回的消息，語無倫次，一看就是已經困得神志不清。
3
再見面是不久前的國慶假期，陳老師發了工資，早早就提出請我吃飯。
約好了時間，我樂呵呵前往，然而離她還有十米遠就感覺不對勁：我擦？這通身洋溢的母性光輝是怎麼回事？！
來不及逃跑了，陳老師已經熱情地迎上來，把手機塞到我手裡：“看這個視頻，我們班的升旗手，平常多麼沉穩的一個孩子，竟然在運動會上拉著這個男生跳舞！哈哈哈哈哈哈！你快看，可搞笑了！”
……我扯扯嘴角，用力一笑：“哈，好搞笑啊。”
陳老師往旁邊一劃：“這都是我們班孩子，20個運動員，多精神！”
我匪夷所思地抬起頭，想不明白“精神”、“洋氣”這種老媽專用詞彙，怎麼就如此自然地出現在了我95後發小的嘴裡。
再看她中規中矩的馬尾辮，運動T恤、黑色休閒褲、一雙皮鞋，兩個黑眼圈掛在眼下，臉色黯沉，就差把“鞠躬盡瘁的班主任”幾個字寫在臉上。
我心裡一酸：媽的，XX中學，還我發小！她還是個孩子啊！
4
兩天後另一發小圓圓回家，叫上我和陳彤去吃燒烤。
圓圓閒談著問起：“彤你在學校過得怎麼樣啊？”我頭皮一緊，暗道不好。
陳老師抿了一小口啤酒，神色黯然：“這才三天不見，我竟然開始想他們了……”
圓圓詫異地扭頭求證，我叼起一串小腰，嚴肅地點點頭。
陳老師又喝一口酒，“我們19班的孩子，唉，只要不提學習，個個都是好孩子！”
“有好幾個班的女生喜歡我們體委，天天給他送糖送巧克力送信，我把體委狠狠批評了一通，最後才弄清不是我們班孩子的原因，都是那些女生，天天追在後面耽誤我們學習！”
“我們班長回家告訴媽媽，老師選我當了班長，我就要負責任，每個方面都要成為其他同學的榜樣……孩子太懂事了！”
“有一次我批評了一個孩子，晚上又給他媽媽打好久電話，第二天那孩子見了我就道歉，老師你太辛苦了，我以後按時睡覺好好學習，不惹你生氣……”
“陳老師，”我嬉皮笑臉地舉手，“串都涼了。”
陳老師擺擺手：“唉，好想他們，我都吃不下去了。”
月光靜靜的，陳老師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和圓圓相視一笑，今兒這趟看來不是燒烤局，而是戀愛局。
5
陳老師這種狀態，我是打心眼裡羨慕又欣慰的，哇，原來找對了工作，不僅不痛苦，而且每天都像在談戀愛！
說像戀愛一點都不誇張，我認識陳老師快二十年，第一次從她眼睛裡看見星星。
我的發小陳彤，終於擺脫了老師十幾年來的掌控，卻又猝不及防地成為了別人的陳老師。
我目送她走出一扇校門，又走進另一所學校。她告別了大學時光，又溫柔地走進46個孩子的學生時代。
她從未如此快樂，提起她的46個孩子，星光閃爍在她眼裡。
我知道，她可能成為不了誇美紐斯，也寫不出《大教學論》，但她是陳老師。
或許世間所有老師都身披榮光而來，但我不管，她就是最好的陳老師。
6
十多年的歲月裡，我和陳彤或遠或近地目睹著彼此，從寫小紙條的課桌，到穿高跟鞋的職場，到未來某一日披著白紗的殿堂。
說真的，我曾設想過無數次，當她遇見了那個對的人，我要以什麼樣的姿態，站在她一回眸就能看到的距離裡，或許帶一點醋意地，遙望那個背影含笑帶淚地跌進一個懷抱。
嗨，我怎麼也沒想到，是46個孩子一起拉走了我的陳老師。
我怎麼能吃一幫孩子的醋呢？我可沒那麼小心眼。
那麼，一提起孩子就像戀愛一樣快樂的陳老師啊，就讓我和你的46個孩子一起，祝你戀愛快樂。
永遠快樂。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