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強剛回到家，還沒把電車紮好，他媳婦鳳香就滿面笑容跑了過來：“該死的，你可回來了！有好事，天大的好事！”
大強一擺手：“啥好事能有我要給你說的好事還大？”
鳳香瞪大了眼睛：“哎喲，這是咋的了？好事連臺啊！快說快說，你啥好事？今個兒贏多少？”
大強坐到沙發上，端起鳳香給他倒的茶：“贏多少都沒這好事大！哈哈哈……”
鳳香一咧嘴：“八成跟我說的是一回事吧？”
大強端起茶杯剛要喝，又放了下來：“有屁快放，啥好事？”
鳳香把嘴湊到大強耳朵邊，猛地大聲喊到：“聽村長媳婦說，要拆咱這一片的房子了，這回輪咱發大財了！”
大強一拍大腿：“外日，你咋也聽說了？我還想著給你個驚喜呢！”說著就站起來，抱住鳳香使勁親了一口：“老婆，這回，你想要啥？蘋果手機？鑽石項鍊還是貂皮大衣？”
鳳香白了他一眼：“樣子吧！先把你的電車換成四個軲轆（輪子）的再說我的吧！”
大強感動得差點沒把鳳香舉起來：“大前年小李莊那一片拆遷，全村都成了暴發戶。前年咱舅家那邊修高鐵，咱舅把高鐵要佔用的責任田密密麻麻都栽成樹苗，也發了大財。老婆，我都盤算好了，這回輪咱發大財了。你想咱這房子臨河，黃金地段啊！再往上接兩層，把院子蓋滿，再把臨街那邊扒開整成門面房，到時候少說也得要他媽個五百萬，你的我的咱啥都有了！”
這幾句話把鳳香聽得兩眼放光，一臉崇拜地看著大強：“哎呀，俺滴親孃唉！真有那麼多錢，咱可咋花吧？”
大強推了他老婆一把，又坐了下來，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又點上一顆煙，使勁吸了一口，吐了一個菸圈才說：“看你那點出息吧，下面看咱大老爺們的吧！”
大強說幹就幹，很快就找來一個小建築隊，把自家的房子開始往上接，院子、門樓也不要了，全部蓋滿建成房子。錢不夠用，讓鳳香往孃家跑一趟，向小舅子借。剛開始鳳香還擔心：“這沒院子的房子屋裡那麼黑，咋住啊？”大強一頓嘲笑“蓋好就換成票子了，咱會在這黑屋裡住多長時間？”鳳香一想也是，就不再吭聲了。
（二）
得順、平安、廣濤、宏磊、冠勳、長有……這些鄰居見大強家這麼翻騰，也都眼熱起來，紛紛開始動工往上接樓。只有振宇在機關上班，振宇的愛人小貞在學校當老師，知道這麼做可能會出事，沒什麼動作。一時間，這一片家家戶戶幾乎都成了建築工地。城管來過幾次，用小喇叭吆喝他們這是私搭亂建的“違章建築”，而且很危險，沒有誰搭理他們，大家想的是像人家那樣“拆遷致富”，把房子使勁往上接，趕明兒讓開發商多賠些錢，以後光過吃吃喝喝睡睡玩玩沒事開車出去轉轉悠悠的開心日子了。城管上前試圖阻止施工，得順他爹拿頭撞城管，接著就往地上躺，嘴裡嚷嚷著：“城管打人了呀！”嚇得城管只能慌忙撤退。
村委會幹部開始給群眾開會宣傳政策，沒幾個人去聽。在村裡扯上紅底黃字的“顧全大局，和諧拆遷”、“私搭亂建，違章違法”這樣的橫幅，不到第二天就被扯下來，換上了白底黑字的“誓死保衛我們的家園”、“反對官商勾結，侵佔農民土地”、“當釘子戶光榮”橫幅。又分頭上門找群眾做工作，輕則招來一頓順落，重則被上歲數的罵一齣子，說他們拿了政府和開發商的好處，“吃裡扒外”。至於拆遷補償辦法，上面提出的方案是在北環那邊建一個安置小區，依照房產證上的實際數字按1：1.2的比例補償住房面積，裝修補償再另外計算。這方案自然遭到村民們的強烈抵制，大強公開在街上開罵：“誰在這樣的協議上簽字，出門被車撞死！”鳳香跟幾個媳婦也跳到街上罵：“誰家先簽字，生個小孩沒屁眼！”
晚上，大強擺了酒攤，把得順、平安、廣濤、宏磊、冠勳、長有他們湊合到自己家，把振宇也喊了過來。三杯酒下肚，大強點上一顆煙，拿出自己草擬的“村民代表方案”：1、原地安置；2、按房屋實際面積1：1補償；3、門面房按實際面積1：1補償一套門面房；4、裝修費另外計算。讓大夥兒看了後，才問：“爺們兒，都說說看，咱文化水平不高，這賠償方案還有哪個地方沒想到，都說說。”長有疑惑地看著大強：“強哥，你腦子進水了還是被驢踢了？人家開發商還給咱1：1.2，你這才1：1？”得順立馬就接了過去：“長有，我說你小學二年級畢業，喝的墨水就是少還是咋滴？開發商是讓咱搬到北環那邊，那是啥地方？咱這兒是啥地方？而且他們按的是房產證上的面積賠償，強這方案是原地安置，按房屋實際面積，看懂沒？信球！”大家都鬨堂大笑，長有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嘿嘿，強哥就是能！俺服，俺服！”大強看了一眼振宇，遞給他一顆煙，又湊上火點著，這才慢悠悠地說：“振宇哥，你跟小貞嫂子在單位上班，吃公家飯，有難處，這大家夥兒都明白，可今個兒咱可說清楚，你可不能領導一找你談話就屙糖漿屎，立馬在那屙血協議上簽字，那可搗老少爺們了！”振宇吸了一口煙，又端起一杯酒一仰脖幹了，這才紅著臉說：“這個放心，俺知道咋弄。”大傢伙紛紛站起來喊：“有種，給振宇敬一杯！”……
（三）
“村民代表方案”自然也不會被接受，接下去就是冗長的談判、扯皮、磨嘰……開發商先後把補償比例提高到1：1.4、1：1.5、1：1.6，村民代表根本就不搭理這樣的方案。開發商終於妥協，同意原地安置，但必須按住房證上的面積最高按1：1.2補償，裝修費用另外計算，並且不同意村民現在臨時扒開的臨街門面按門面房對待。以大強為首的村民代表仍然堅持自己的方案，一下都不肯讓步，否則一切免談。
談判陷入了僵局，可“接樓行動”仍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有幾家恐怕趕不上丈量面積，白天黑夜連軸轉，晚上扯上電燈只管往上壘。為了趕進度，水泥也不用了，只用沙灰隨便一攪拌就把磚給砌上了。更讓人目瞪口呆的是，有兩三家心想反正自家也不住，過不了多久就得拆，乾脆就是單批牆（一塊磚）只管往上壘！更有甚者，好幾家不顧地基是否承受得了，四層、五層只管往上接！萬萬沒想到的是，出大事了！
這天夜裡十一點多，除了連夜壘牆的幾家外，其餘的都已經關門熄燈睡覺了，偶爾聽見狗叫聲，夜行的人騎著摩托車發出的轟鳴聲，剩下的就是建築隊壘牆的聲音。這時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在一片驚叫聲中，人們紛紛拉開燈，急急忙忙拉上衣服跑出來，一看就傻眼了！原來是平安家連夜趕工，單批牆一個勁兒只管往上壘，又不用水泥，結果壘到第五層半截多一點兒那地方，牆倒了，連同腳手架子和幾個工人一傢伙砸到下面！平安跟他媳婦梅花哭喊著救人，人們七手八腳扒的扒，挖的挖，抬的抬，扛的扛，把壓在磚堆裡的幾個血肉模糊的人給搶救出來，立馬送醫院。趕到天明，結果出來了，一死四重傷！
且不說平安家亂成什麼樣子，更讓大強他們接受不了的消息傳來：鑑於小城僅僅是個四五線城市，庫存量高，房價低迷，拆遷費用過高，預期收益不樂觀，又長期無法達成協議，開發商撤了！這個消息猶如重磅炸彈，把全村人都給炸蒙了！
大強家裡，鳳香坐在凳子上，一把鼻涕一把淚抱怨大強：“就你能！看你能成啥了？看你借一屁股債壘這單批牆黑屋咋住？睡到半夜三更倒了埋裡頭可咋辦？”大強歪在沙發上，兩眼呆直，嘴裡不停地嘟囔：“這他媽不是坑人嗎？這他媽不是坑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