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曹雪芹為什麼說寶釵大得“下人”之心?

作者|瀟湘竹48

【我說《紅樓夢》:細節之中藏真相,文本解讀是正道】


曹公筆法驚鬼神,他筆下的人物形象總是讓讀者論爭不已,擁林、擁薛各為陣營,晚清時就有兩個秀才因為釵黛之爭"幾揮老拳",為了友誼的小船不翻,後來兩人約定"誓不共談《紅樓夢》"!曹公借太虛幻境的對聯告訴讀者"假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請讀者一定要睜大慧眼,仔細分辨寶釵、黛玉這兩個與寶玉關重大的女性誰是"真"誰是"假"!

《紅樓夢》:曹雪芹為什麼說寶釵大得“下人”之心?

87版劇照


《紅樓夢》中事實上存在著兩套評價體系,一是以當時社會主流價值標準參照下的對人物的評價,比如第三回中說"後人有《西江月》二詞,批這寶玉極恰",這裡我們一定要注意,《西江月》二詞中對寶玉的評價是出自"後人",曹公就是悄摸摸地告訴讀者這可不代表我的意見喲!第五回中警幻仙姑對寶玉的說辭有助於讀者更為透徹地理解這一點:"汝(寶玉)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曹公筆下的寶玉是對女性持平等、尊重、同情、憐惜態度的"閨閣良友",在男權社會的文化語境裡實在是過於特立獨行、無人理解——被視為"迂闊怪詭",當然要被"百口嘲謗,萬目睚眥",寫《西江月》的"後人"不過是曹公假託"後人"的"嘲謗、睚眥"來寫"時人"對寶玉的不理解而已!

另一套評價標準是凝結著曹公自己思想、情感、立場態度的價值觀,也是魯迅先生高度評價《紅樓夢》打破了"傳統思想"的落腳所在

,這種遠超時代的思想高度不要說在兩百年前,就是放在現當代社會也是和者幾希!滿腦子成功學的、滿腦子"修齊治平"的、滿腦子"賢妻良母"的,理解《紅樓夢》簡直是要望山跑死馬,似乎觸手可得,其實"人遠天涯近"!

曹雪芹在寫對寶釵的觀感時也運用了同樣的手法,"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多謂黛玉所不及",請讀者細察,又是"人"!這個"人"能代表曹雪芹的看法嗎?就像"後人"的評價與曹雪芹的觀點截然相反一樣,這個"人"的看法也恰是曹雪芹真實態度的對立面。

明白了《紅樓夢》中存在著兩種截然對立的立場態度,一隱一顯,顯者為假而隱者為真,我們再去分析下面這段話就能夠浮雲盡去蔽日出了!請看原文:

"而且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

。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玩笑。"

我們現在先不糾結"行為豁達,隨分從時"、"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究竟何指,先來探究一下曹雪芹為何寫寶釵大得"下人"之心,曹雪芹善用"春秋筆法",一字之間寓褒貶,這裡為何不寫大得"眾人"而特寫"下人"之心呢?

當然,從字面上看,寶釵大得下人之心,是下一句"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玩笑"的原因,但是,賈府上層人士,比如賈母、賈政、王夫人、鳳姐等對寶釵是何態度呢?(請參看"瀟湘竹48"主頁裡的文章《詳解賈母"掰謊記":別再冤枉賈母諷刺黛玉了》上篇、下篇;《賈母一句話勾起王夫人多少前情往事,寶黛姻緣註定終虛化》上篇;《邢夫人、王夫人初見黛玉時的態度為何一熱一冷?》等)暫且按下不表。

寶釵是怎麼做到大得"下人"之心的呢?細察文本,曹雪芹在多處情節或隱或顯地告訴了我們答案。


榮國府的"下人"大致分為丫鬟、小廝、僕婦、婆子等,這幾類人中確確實實都有代表人物是心向寶釵的,以下略為論說。

一、王夫人的首席丫鬟金釧


《紅樓夢》:曹雪芹為什麼說寶釵大得“下人”之心?

金釧劇照

在正面描寫的文字中,我們幾乎看不到寶釵與金釧交往的痕跡;但是從情理出發,寶釵是王夫人的嫡親外甥女,每天都去王夫人處晨昏定省;金釧是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王夫人房中有四個月例一兩銀子的大丫頭,金釧是其中之一;湘雲送絳紋石戒指只准備了襲人、鴛鴦、,金釧、平兒,可見金釧是首席無疑),兩人當然是每天都會見到,那麼於情於理,寶釵與金釧必然熟識,甚至有東西贈送,果不其然,曹雪芹借寶釵之口說出"她(金釧)活著的時候也穿過我的舊衣服,身量又相對"。

榮國府的丫頭待遇不錯,食宿全包,有工資(月例),有四季衣服(第六回中鳳姐給劉姥姥的二十兩銀子,就是鳳姐給自己院裡丫頭們做衣服的經費),逢年過節主子們也都有賞賜。但是誰會嫌衣服多呢?況且薛家原是大富之家,唯一嫡女寶釵的衣服料子、做工當然都是好的,小姐們又不幹重體力活,衣服磨損有限,所以,所謂"舊衣服"最大可能是寶釵每季都做新衣服穿不著的舊時衣服,而不是破舊衣服;況且寶釵、金釧兩個人的身材又相近,所以寶釵曾經把自己穿過的衣服送給了金釧。那麼,金釧對自己主子的外甥女、一貫表現得賢淑親和的寶釵,自然印象非常之好,自然願意與寶釵玩笑(玩耍笑鬧)。

二、寶玉的首席丫鬟襲人


《紅樓夢》:曹雪芹為什麼說寶釵大得“下人”之心?

寶釵、襲人劇照

大家都知道"襲為釵副",兩人在心機城府、行事風格上高度相似,雖然一是主子小姐、一是奴才丫頭,但其本性是一類人,自然氣味相投,關係越來越火熱。但是,寶釵並不是一開始就注意到了襲人,而是直到"第二十一回"中的一個早晨,

以實現"金玉良姻"為目標的釵襲結盟大戲才拉開了大幕,我們用"文間夾評"法來圍觀一下:

忽見寶釵走來,【寶釵此時仍是住在榮國府東北角的一個院子(不是"梨香院",第十八回已從梨香院搬出,這個簡寫的情節暗示賈母出手攆薛家離府,薛家裝傻不走);寶玉、黛玉都住賈母的院裡。從寶釵住處至賈母院子距離頗遠,寶釵每天早上都要梳洗後至王夫人、賈母處請安,起得真早!寶姐姐辛苦辛苦!】

因問:"寶兄弟哪去了?"【向賈母問安之後直奔寶玉房間,並沒有先去黛玉、湘雲處姐妹相見,可見寶釵心中所繫。曹公文心如神,贊贊贊!】

襲人含笑【丫鬟對錶小姐說話,自然要"含笑"】道:"寶兄弟哪裡還有在家裡的工夫!"【怨氣沖天,拈酸吃醋】

寶釵聽說,心中明白。【明白什麼?回看第二十回可知,寶玉本和寶釵在一處,聽說湘雲來了馬上"抬身就走",飛一般回到賈母處,寶釵自然明白寶玉對湘雲的感情,明白寶玉一大早就去黛玉房間找湘雲去了】

又聽襲人嘆道:"姊妹們和氣,也有個分寸禮節,也沒個黑家白日鬧的!憑人怎麼勸,都是耳旁風。"【最可笑就是襲人說"分寸禮節"!早在第六回寶玉第一次因"春夢"遺精時,襲人已經抓住機會一步步誘惑寶玉發生了性關係,小小年紀為了上位敢於獻身,真是既膽大包天(參考金釧只是與寶玉輕薄調笑就被王夫人掌摑攆出去的情節)又毫無底線,實乃無恥之極,偏會說道貌岸然之語!】

寶釵聽了,心中暗忖道:"倒別看錯了這個丫頭,聽她說話,倒有些識見。"【襲人話語裡流露出對寶玉一大早就去找湘雲、黛玉的不滿,這是符合寶釵利益的,於是就成了"識見",一笑】

寶釵便在炕上坐了【打算搞統一戰線了】,慢慢的閒言中套問【問就問,何須"套問"?曹公特用此語以示貶義,讀者明察】她年紀、家鄉等語。留神窺察【察就察,何須"窺察"?同上,以示貶義】,其言語志量,深可敬愛。

【臭味相投,兩"假"相對,自然"敬愛",曹公老是這樣騙人真不應該,一笑】

襲人自從在第六回以肉體換來"寶玉視襲人更與別個不同",使初入青春期的寶玉對她產生了特殊的依戀以後,就走上了力爭寶玉侍妾的"爭榮誇耀"之路,這就促使她必須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寶玉正妻人選來站隊。寶玉正妻的候選人,很明顯一是賈母早就做出安排的黛玉(第七回中寫:"原來近日賈母說孫女們太多了,一處擠著倒不方便,只留寶玉、黛玉二人在這邊解悶,卻將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這邊房後三間小抱廈內居住,令李紈陪伴照管。"賈母的安排很有深意,嫌孩子多不方便,但是呢,第一不是把唯一的男孩寶玉交給王夫人撫養;第二不是把黛玉和三春一起遷出去,姐妹們彼此相伴,反而是獨獨留下寶黛二人,創造了一個寶黛共處的特殊環境);另一個就是第四回被王夫人拉來對抗賈母安排的寶釵,並且早在第八回就開始鼓吹"金鎖""通靈玉"是"一對兒",這些風吹草動的痕跡對於寶玉身邊的襲人而言焉能毫無覺察?

對於襲人而言,她必須做出準確的選擇,基於以下幾方面的考慮,襲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寶釵:一、寶釵的靠山王夫人是寶玉的母親,與年事已高的賈母相比,王夫人既有寶玉婚姻的決定權,又早晚大權在握成為榮國府真正的當家人;二、襲人既已自視為寶玉未來侍妾,那麼寶玉前程遠大她才有更好的未來,寶釵見縫插針地規勸寶玉讀書科舉,而黛玉從來不勸寶玉走科舉仕途之路,顯然寶釵更符合襲人的未來利益;三、寶玉對黛玉情深意切,比如原文中透露:"寶玉和黛玉二人之親密友愛,亦自較別個不同,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第五回);"原來那寶玉自幼生成有一種下流痴病,況從幼時和黛玉耳鬢廝磨,心情相對;及如今稍明時事,又看了那些邪書僻傳,凡遠親近友之家所見的那些閨英闈秀,皆未有稍及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說出來。"(第29回)寶玉對寶釵只是親戚情分,對寶釵的好感其實與其他女兒並無二致。襲人既已與寶玉有了性的關係,出於女性的本能自然對黛玉更為嫉恨。所以,襲人迅速理清了形勢,站隊寶釵。

襲人對黛玉的態度變化我們可以通過兩個情節清楚地看到:

其一,第三回黛玉初入榮國府,寶玉因黛玉無玉憤而摔通靈玉,黛玉因此心中不安,在睡前猶自淌眼抹淚,剛被賈母借調給寶玉的襲人送來了暖心的安慰,她說:"姑娘快休如此,將來只怕比這個更奇怪的笑話兒還有呢!若為他這種行止,你多心傷感,只怕你傷感不了呢。快別多心!"這時候的襲人對黛玉拋出的是橄欖枝,如此及時、貼心的話語使初至榮國府這個陌生環境的黛玉感受到極大的善意,黛玉對襲人的初次印象是溫暖可親的,這也打下了黛玉對襲人觀感的基調,通觀全書,黛玉對襲人的評價一直很好,無論後來襲人如何對黛玉排斥、無禮,黛玉始終以善意對待襲人,從不介懷,其原因即可追溯到兩人的初次相會。

然而,黛玉還是那個黛玉,襲人卻已悄悄地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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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劇照

在"第二十一回"釵、襲彼此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不久,襲人對黛玉的態度迅速惡劣起來,在"第二十三回"中就寫了這樣一個情節表現出了襲人的變化:

二人(寶玉、黛玉)便收拾落花,正才掩埋妥協,只見襲人走來,說道:"哪裡沒找到,摸在這裡來!那邊大老爺(賈赦)身上不好,姑娘們都過去請安,老太太叫打發你去呢。快回去換衣裳去吧!"寶玉聽了,忙拿了書,別了黛玉,同著襲人回房換衣。

襲人的言行不合情理之處有三:第一,寶玉、黛玉在一起葬花,襲人對黛玉視若無睹,連個招呼也不打,這一點絕對不是一個丫鬟對主子小姐應該有的禮儀和態度;第二,襲人一開口就說"哪裡沒找到,摸在這裡來!"就算是襲人為找寶玉走了很遠的路,那也是一個丫鬟的分內工作,即使心裡有怨言也不該宣之於口,用批評指責的語氣對寶玉說話,襲人之所以大失所謂"心地純良"的常態,正是內心深處視寶玉為"禁臠",又看到寶黛單獨在一起產生的嫉恨心理導致的;第三,賈赦生病,所有的晚輩包括黛玉都應該去探病問安,襲人刻意說"姑娘們都過去請安",

偏又對面前的黛玉提也不提,分明是把黛玉排斥在外,更不願意寶、黛一起去問安,所以襲人只強調老太太叫打發寶玉去並催著寶玉離開,把黛玉一人扔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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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葬花


這一段文字,真是不著一字,而把襲人對黛玉的故意冷落、排斥、嫉恨的心理展示得淋漓盡致!

反觀襲人對寶釵,那就完全是冰火兩重天了,兩人你來我往,"惺惺相惜",襲人一片聲的讚美寶釵,比如第三十二回中,湘雲因勸寶玉留心仕途經濟學問被寶玉嫌棄,襲人馬上道:"雲姑娘,快別說這話!上回也是寶姑娘曾說過一回【勸寶玉讀書科舉】,他也不管人臉上過得去過不去,他就咳了一聲,拿起腳來走了【可見寶玉、寶釵在價值觀上絕不相類】。這裡寶姑娘的話也沒說完,見他走了,登時羞得臉通紅【尷尬不已】,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幸而是寶姑娘【寶姑娘好!】,那要是林姑娘【林姑娘壞!】,不知又鬧到怎麼樣,哭得怎麼樣呢【臆想之詞,這種情形不會發生的】。提起這些話來,真真寶姑娘叫人敬重【敬重!】,自己訕了一會子去了【只能走了】。我倒過不去【寶姑娘委屈了!】,只當她惱了【當然惱了

】。誰知過後還是照舊一樣【不照舊一樣又怎麼樣呢?難道賭氣不再來怡紅院了嗎?】,真真有涵養,心地寬大【也是沒辦法的事,寶釵真的賭氣,難道寶玉會去蘅蕪苑向她賠罪嗎?】。誰知這一個反倒同她生分了【只要你跟寶姑娘好就行,再說了,寶玉娶個沒有感情的妻子,襲人你的地位不更穩嗎!】。那林姑娘見你賭氣不理她,你得賠多少不是呢!【順便踩黛玉一腳。問題是寶玉願意賠不是你管得著嘛】"(第3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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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雲劇照

襲人對湘雲說的這番話,處處抬舉寶釵,處處貶低黛玉,湘雲是個沒有心機的姑娘,本來對於寶玉只陪林姐姐玩就有點吃醋;在黛玉進榮國府之前,真正與寶玉是青梅竹馬玩伴的是湘雲,湘雲自然會覺得黛玉的到來奪了賈母和寶玉對她的關愛;再加上襲人的小風一吹,更加堅定了湘雲親近寶釵的決心,從此寶釵又多了湘雲這個迷妹。

緊接著的情節是寶玉去會賈雨村,看到黛玉在前面哭引出"訴肺腑",隨後黛玉釋然而去;襲人追來正好聽了寶玉的痴心話,正在震驚之際,寶釵走來,於是寶釵和襲人有了如下對話:

寶釵因又問道:"雲丫頭在你們家做什麼呢?"【前文剛寫黛玉不放心寶玉、湘雲而至怡紅院察看,此處又寫寶釵首問湘雲,其心理一也,請讀者細思】襲人笑道:"才說了一會子閒話。【只是說話】你瞧,我前兒粘的那雙鞋,明兒叫她做去。"【襲人請湘雲幫做寶玉的鞋】寶釵聽見這話,便向兩邊回頭,看無人來往,【謹慎!吸收了紅玉、墜兒粗心談話的教訓!(27回滴翠亭)

】便笑道:"你這麼個明白人,【確實明白人】怎麼一時半刻的就不會體諒人。【我寶姑娘體諒人】我近來看著雲丫頭的神情,再風裡言風裡語的聽起來,那雲丫頭在家裡竟一點兒作不得主。【也不知道哪個女孩在家裡能做主,一笑】她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的東西都是她們娘兒們動手。【史府的女眷都做針線活,難道是單單讓湘雲一個人幹嗎】為什麼這幾次她來了,她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跟前,她就說家裡累得很。【有幾個十幾歲正貪玩的女孩願意幹活的?】我再問她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她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口裡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只能靠自己猜啦】想其形景來,自然從小兒沒爹孃的苦。【沒爹孃的孩子確實苦,但是湘雲的性情、豪爽、風風火火、沒有眼色,像是被虐待長大的孩子嗎?】我看著她,也不覺的傷起心來。"【真的好傷心,"縱是無情也動人",無情人偏會演"動人"的好戲
】襲人見說這話,將手一拍,道:"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煩她打十根蝴蝶結子,過了那些日子才打發人送來,【得加班做啊】還說'這是粗打的,且在別處能著使罷;要勻淨的,等明兒來住著再好生打罷'。【來榮國府沒有家裡的活計了】如今聽寶姑娘這話,想來我們煩她不好推辭,不知她在家裡怎麼三更半夜的做呢。【是實情,難道寶釵、襲人你們自己不是這樣嗎?】可是我也胡塗了,早知是這樣,我也不煩她了。"【本來就不該讓湘雲做,寶玉的衣物本來就是晴雯在做,襲人非得捨近求遠何意?】寶釵道:"上次她就告訴我,在家裡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別人做一點半點,她家的那些奶奶、太太們還不受用呢。"【襲人你再讓湘雲做可是太不懂事了!】襲人道:"偏生我們那個牛心左性的小爺,憑著小的大的活計,一概不要家裡這些活計上的人做。【咦咦咦,襲人你睜眼說瞎話好嗎?晴雯都幹什麼呢?】我又弄不開這些。"【自己不會,也不能讓晴雯做
】寶釵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說是你做的就是了。"【首先想到造假!】襲人道:"哪裡哄得過他,他才是認得出來呢。說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罷了。"【晴雯天天做的針線活都給誰了?】寶釵笑道:"你不必著急,我替你做些如何?"【這才是目的】襲人笑道:"當真的這樣,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親自送過去。"【好的,多多來往哦

多少讀者因寶釵的舉動感動到無以復加,又體諒湘雲,又要替襲人做活,天底下哪裡找得出第二個這樣的好女子?其實,又被曹公的"春秋筆法"給騙了,寶釵和襲人這兩個各懷心思的女子,各有其競爭對手。對於寶釵而言,不但要提防黛玉,因第二十九回寶玉揣起了一個金麒麟,又要加上一個湘雲。就女子的心思而言,男子穿戴自己親手做的衣服鞋襪代表著一種親密的關係,寶釵與寶玉的關係在第二十八回元春賜禮之後寸步難行,假如寶玉能夠穿戴自己做的針線衣物,寶玉知道以後應該明白這種情意吧,所以這只是寶釵迂迴接近寶玉的一種方式而已

。對於襲人而言,她一直視晴雯為最大的對手,晴雯的針線活是榮國府第一,賈母的衣物和寶玉的大部分衣物都出自晴雯之手,襲人在針線活上比不了晴雯,但也不甘心認輸,自己又做不來,只好求助於湘雲。以此觀之,寶釵對襲人說的這番話,最終目的就是接手湘雲的針線活,換種方式向寶玉示好而已。

釵襲聯盟就這樣細針密線地聯結起來。

三、寶玉的首席小廝茗煙

在怡紅院內部,寶釵拉攏住襲人這個寶玉的貼身首席大丫鬟一人足矣,寶玉在怡紅院的一切自有襲人的消息;但是,寶玉在外的行蹤呢?於是,寶玉的首席小廝茗煙又成了薛家、寶釵拉攏的對象。關於茗煙成為寶釵一黨,作者寫得特別隱晦,但是,早在第二十六回作者已向讀者暗示了此事。請看原文:

正說著,只見襲人走來說道:"快回去穿衣服,老爺叫你呢。"【託辭賈政,寶玉必去】寶玉聽了,不覺打了個焦雷一般,……只見茗煙在二門前等著,寶玉便問道:"是作什麼?"茗煙道:"爺快出來罷,橫豎是見去的,到那裡就知道了。"【

含糊其辭】一面說,一面催著寶玉。【茗煙不負薛蟠所託,很賣力】


轉過大廳,寶玉心裡還自狐疑,【不對勁】只聽牆角邊一陣呵呵大笑,回頭只時,見是薛蟠【寶釵之兄】拍著手笑了出來,笑道:"要不說姨夫叫你,你哪裡出來得這麼快。"茗煙也笑著跪下了。【明知是錯為何要做?】寶玉怔了半天,方解過來,是薛蟠哄他出來。薛蟠連忙打恭作揖陪不是,又求"不要難為了小子,都是我逼他去的。"【用什麼"逼"的?】寶玉也無法了,只好笑,【親戚臉面】……又向煙茗道:"反叛肏的,還跪著作什麼!"【"反叛"一詞點眼讀者】茗煙連忙叩頭起來。

作者寫茗煙"乃是寶玉第一個得用的,且又年輕不諳世事",茗煙這個小廝是寶玉出門必備,他的人品其實很經不起推敲,比如第九回寫茗煙大鬧賈府家塾,就充分顯現出茗煙的仗勢欺人、輕狂放肆;再如第十九回寶玉去寧國府聽戲,茗煙卻趁這個機會在寧國府的小書房"按著一個女孩子,也幹那警幻所訓之事",小小年紀,色膽包天,毫無顧忌。這樣的茗煙被薛家收買拉攏自是情理之中,曹公特意讓寶玉罵茗煙"反叛肏的",正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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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煙劇照

在第五十六回中,作者又借平兒之口揭示出茗煙被薛家拉攏的實錘證據,平兒笑道:"不相干,前兒鶯兒還認了葉媽做乾孃,請吃飯吃酒,兩家和得好得很呢。"葉媽正是茗煙的娘,鶯兒作為寶釵的貼身女侍,跟著寶釵住在蘅蕪苑,為何要認一個榮國府婆子做乾孃?榮國府的婆子百來位肯定是有的,這婆子為何不是別人恰恰是茗煙的娘?

作者正是通過這些蛛絲馬跡告訴讀者,茗煙早已被薛家拉攏,而寶玉在外的一舉一動也盡落寶釵眼底!

四、榮國府的婆子們

榮國府婆子眾多,她們身為榮國府金字塔結構的最底層,雖然身份卑微,但是其破壞力卻不容小覷,她們拉幫結派、蠅營狗苟、調三窩四、造謠生事,正是寶玉所說的"魚眼睛",幾乎喪失了一切人之為人的良善一面。

但是,寶釵就用一個舉措就把婆子們盡數收歸麾下,那就是作者濃墨重彩所描繪的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小惠"即小恩小惠,探春殫精竭慮想出了開源節流之法,一年能夠省儉四百兩銀子,但是這些進益被寶釵一把奪去分給了眾婆子們,原文請讀者自查,此處不贅。那麼寶釵此舉何意?真的是為了"全大體"嗎?看看寶釵的措辭與婆子們的反應就清楚了:

寶釵笑道:"……不然,我

【我】也不該管這事。你們一般聽見,姨娘親口囑託我【】三五回,說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閒兒,別的姑娘又小,託我【】照看照看。我【】若不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你們奶奶又多病多痛,家務也忙。我【我】原是個閒人,便是個街坊鄰居,也要幫著些,何況是親姨娘託我【】。我【】免不得去小就大,講不起眾人嫌我。倘或我【】只顧了小分,沽名釣譽,那時酒醉賭博,生出事來,我怎麼見姨娘?……所以我【】如今替你們【你們】想出這個額外的進益來,【記得是我給你們謀利!】……你們去細想想這話。"家人都歡聲鼎沸【演講效果一流!】說:"姑娘【寶姑娘】說得很是。從此姑娘【寶姑娘
】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寶姑娘】、奶奶這樣疼顧我們,我們再要不體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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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周瑞家的劇照

寶釵借花獻佛,把利益給了婆子們,在說辭裡特意強調"我",示意婆子們你們要記住是我寶姑娘為你們爭來了利益好處,切莫負我!

寶釵的演講在一派歡聲鼎沸中完美謝幕,以小恩小惠換來了婆子的感恩戴德。


結語:以上略述寶釵是如何博得"下人"之心的,而曹公特意用"下人"而不用"眾人",有深意藏焉,即榮國府的"上位者"——賈母、元春、賈政、鳳姐等,除了寶釵的姨母王夫人,對寶姐姐是不感興趣的,細心的讀者請細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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