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煉字如何?臧克家:扼殺讀者想象

宋代王安石有一首名詩《泊船瓜洲》,其中第三句“春風又綠江南岸”大家肯定耳熟能詳。

因為涉及一個詩家煉字的典故,語文教材裡總誇王安石這個“綠”字用得好,可錢鍾書和臧克家兩位先生,對此卻有不同的意見。

其中,錢鍾書先生隱晦地說:用“綠”寫春風太老套,王安石居然還“煉”了十幾遍,可見他是一個笨蛋。臧克家先生直接說“綠”字用得不好,還不如用“到”或者“過”,用“綠”“扼殺讀者想象”。

“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煉字如何?臧克家:扼殺讀者想象

對此,我個人持保留意見。因為這首詩的問題不是出在“綠”字上,而是在“又”字上。二位前輩一開始就“讀錯”了這首詩,這才叫“誤把馮京作馬涼”。

一、“春風又綠江南岸”說了什麼

葉嘉瑩先生在2018年前後出了一本《古詩詞課》,專門給國內的青少年人講解古詩詞。但是,詩歌只從《詩》、《騷》講到晚唐李商隱。詞只從溫庭筠講到南宋王沂孫,其餘一概不講。一是因為篇幅所限,二是因為古詩詞的精華,在前面已經全部講完。

用葉先生的話來說,餘下的作品,只是“餘波嗣響”和“別幹新枝”,基本上沒有大的創新。這句話用到宋代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上,就非常合適。

王安石這一首《泊船瓜洲》之所以出名,源於宋朝洪邁所著的筆記小說《容齋隨筆》。洪邁在這本書中提到,早年“吳中人士”曾得到一張王安石作詩的草稿。發現《泊船瓜洲》裡面的“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最初寫作“到”,後來改為“過”,經過十幾次修改才成了“綠”。

“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煉字如何?臧克家:扼殺讀者想象

洪邁通過這個小故事告訴讀者,大詩家們是怎樣“煉”字的。因為這個故事帶有“勵志”的性質,隨著《容齋隨筆》的傳播,影響力日漸增大。後來,清代的《宋詩紀事》等作品也收錄。解放後,錢鍾書先生編寫《宋詩選注》,根據前述書目為藍本,自然收了進去。

但是,需要強調的一點是:這並不是因為王安石這首詩本身特別出彩,主要還是因為這首詩自帶了一個“煉字典故”,可以用來教育學生。

王安石《泊船瓜洲》的原文是: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自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錢鍾書先生在評價該詩的時候才說“綠”字用得不好,用“綠”來寫春風的作品太多了。王安石一定要用“綠”來寫春風,不知是否忘了這種用法,已經被唐朝人用“爛”了。

比如李白寫過“‘東風已綠瀛洲草”、丘為寫過“春風何時至,已綠湖上山”。或者是,他實在想不出用什麼,只能向前人妥協。

“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煉字如何?臧克家:扼殺讀者想象

臧克家則在《一字之奇,千古矚目》中談到,這個“綠”字用得差,還不如“過”和“到”。因為它扼殺讀者的想象,春天的顏色應該更加豐富。

其實,春風自帶“綠”的意象,用綠來形容春天,的確是沒有什麼創意。但是,錢鍾書與臧克家二位先生可能誤讀了王安石這一首詩,所以作出了錯誤的判斷。

因為王安石的原文並非是“春風又綠江南岸”,而是“春風自綠江南岸”。重點在“又(自)”,並不是在“綠”。

二、問題不在“又綠”而在“自綠”

儘管王安石的《泊船瓜洲》在宋代已經開始流行,但是總體上來說,這首詩是在錢鍾書先生將其選入《宋詩選注》後影響力才擴大的。然後它進入到我們的語文教材,才被國人熟知。

“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煉字如何?臧克家:扼殺讀者想象

誰也想不到,錢鍾書一開始就把這首詩“抄錯”了。因為他的《宋詩選注》的參考藍本《容齋隨筆》中出現了錯誤,把王安石的“春風自綠江南岸”誤寫成“春風又綠江南岸”。

王安石詩詞原文為“自綠”,這一點從他的個人詩集《王文公文集》和《臨川集》中已得到證實。所謂一字之差,謬以千里。“又綠”變成“自綠”後,對王詩的解讀就大為不同。

《毛詩序》中提到詩歌創作時說:“詩者,志之所及也”、“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詩是言志的,好詩講究立意。葉嘉瑩先生則說:詩詞最可貴在於“興發感動”。由物及情,或者由情及物,再啟發讀者最廣泛的聯想力。

王安石是北宋著名的政治改革家,根據上海辭書版《宋詩鑑賞三百首》中介紹,這首詩寫於熙寧八年(公元1075年)王安石第二次拜相,奉詔進京的過程中。

“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煉字如何?臧克家:扼殺讀者想象

因此,他寫這首詩時,我們絕對不能單純地把他筆下的“春風”理解為自然現象。“春風又(自)綠江南岸”中的“春風”是雙關,既是現實中的春風,又指北宋的政治風向。而一首詩之所以美,恰好在於它能夠被人“多重解讀”。

假如只是從字面上來解王安石的詩,“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不管改成“到”還是“過”,都不影響原意。

但是,如果把春風理解成北宋的政治風向,那麼“春風自綠江南岸”就應該理解成政治風向自然轉變,王安石的事業出現了轉機。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另外,將詩中的“綠”改成“到”,就變成單純的、不帶感情的陳述,完全無法表達王安石遇見政治轉機的欣喜。

如果把“綠”改成“過”,就更加完蛋了。因為那一陣風剛剛才吹來,又從王安石身邊溜跑了!豈不是說他剛剛收到拜相的詔書,馬上又被皇帝收回?

“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煉字如何?臧克家:扼殺讀者想象

錢、臧二位先生一直在“綠”字上著眼,其實緣於一個天大的誤會。只不過當時錢鍾書先生怎麼能想到,那麼經典的前人著述,還能犯這種“抄錯了詩”的低級錯誤呢。

結語

作為北宋的一個政治家,王安石是出色的。提到作詩的話,自然沒法與唐朝的一些大家比。並且他的《泊船瓜洲》,事實上一開始的確不是因為詩文出眾才出名。

錢鍾書在作《宋詩選注》時,想必早就對王安石在詩史上的成就有了個定論。於是隨便給了他一個評價。暗示大家:這個笨蛋在“煉字”,他反覆“煉了”十幾次,最後還是沒有跳出前人的窠臼,簡直是蠢透了頂。

由於錢鍾書的著作影響太大,沒有人懷疑這首詩在流傳中出現了錯誤。於是,臧克家看到了一首抄錯的詩,把詩的重點放在了“春風”上,繼續批評“又綠”限制扼殺了讀者的想象力。其實,第一個提出“綠”應該改成“到”和“過”的,是清朝的俞樾。

可是“又綠”犯下的錯誤,怎麼能讓“自綠”來背鍋呢?王安石詩才再怎麼一般,好歹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不至於這麼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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