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礎協作”智庫的經濟政策分析師詹妮爾·瓊斯說，有時候只需一道閃電，就能發現一棵看似健康的樹，其內裡卻已腐爛殆盡。新冠病毒正是這樣一道閃電，它展示了史上最強大和富裕的國家實際上是怎樣的毫無準備、虛弱和貧窮，揭示了美國政府幾十年來削弱社會福利開支，讓藥製品工業控制公共衛生政策的腐朽體制。
表面看來一切都好：近年來，股價漲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失業率降到新低，企業盈利不斷上漲。在特朗普口中，美國不管哪方面都是世界最棒、最快、最先進的。“新冠病毒在八週內毀掉了美國多年的經濟利潤，這意味著，在美國經濟的華麗外表下，隱藏著過度節儉的社會福利項目、一個無能的政府和一個崩壞的國家。”瓊斯說。
截至七月，超過12萬美國人因染上病毒而喪生，遠超越戰時美國的死亡人數;3000多萬人失業，超過了1929年後的大蕭條時期。絕望的人們在救助機構的食物分發處排起長隊。一些人有了症狀還去工作，因為請病假就沒有收入。失業者沒了醫保，無法負擔藥物和看病費用。中產階級每天都在絕望地為社會地位抗爭，很多人債臺高築，陷入貧困，而福利之網漏洞百出，無法將他們囊括在內。
在新冠危機到來前，美國就有約4000萬貧困人口，一半以上的美國人是月光族，8700萬美國人沒有醫保或是需支付絕大部分醫藥費。而正是他們，遭受到了來自“新冠閃電”的最大打擊。
無家可歸
旅館房門上的紙條用粗體寫著：“三天內付錢，否則就搬走。”下面還寫著租戶自三月初新冠危機開始以來欠下的房租數目——2382美元。
“我沒法付錢，”芭芭拉·恩格蘭德說，“因為病毒，我和丈夫都丟了工作。我在迪士尼樂園附近的一家快餐店工作，我的丈夫在一家園藝公司做臨時工。”維克多·克魯茨坐在她旁邊沉默地點頭。在他們身後的床上，坐著他們的四個孩子，年齡在7～12歲之間。孩子們有些害羞地聽父母訴說這段“自由落體”般的艱辛人生經歷，那是美國的噩夢。
“我總是清楚地告訴孩子們事實真相。”恩格蘭德說，“他們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們正面臨被趕出家門的困境。”她看著孩子們，小小的527房間變得一片寂靜。
32歲的恩格蘭德是美國3000多萬“新冠失業者”之一。更糟糕的是，他們生活在“度假天堂”佛羅里達。這個州的失業金給付標準全美最低，每週最多275美元，給付期限也最短，最多能領取3個月，而且申請過程十分繁瑣，迄今約70%的失業者仍分文未得。
“我剛剛獲悉自己無法得到那275美元的失業金，因為我的受僱期限不夠長。”恩格蘭德說，“我的丈夫是臨時工，就更別想了。我們已經身無分文，只能流浪街頭了。”
四月末一個炎熱的日子，在192公路邊10平米的旅店527房間裡，能聞到剩飯剩菜和6個生活窘迫的人散發出的汗味。在這條通往迪士尼樂園的夢幻公路旁，排列著破破爛爛的旅館，如今已沒有遊客入住。一些無家可歸者住在裡面。他們中很多收入微薄，負債累累，還不起信用卡。
“要承租一套房子，我的收入得是現在的兩倍才行。”恩格蘭德說，“但這是不可能的。”在博派斯炸雞快餐店工作時，她每月收入約為1500多美元，而他們的房間每月租金就要1280美元。這一價格遵循一則美國鐵律：再窮的人，也可以壓榨出錢來。
芭芭拉·恩格蘭德一家無法從政府處得到救助。他們現在住在旅館裡，擔心很快就不得不流浪街頭。
馬里蘭州弗雷德裡克市的示威者要求立即結束封城狀態。
一名警察在佛羅里達州海亞利亞市分發失業救濟申請表。政府網站一再崩潰，根本無法應對激增的需求。
實際上，根據規定，新冠危機期間不允許趕走房客，但像恩格蘭德這樣的旅店長期住戶不包括在內。“老闆已經開始刁難我們了。”她說，“他嫌孩子們太吵，要報警。”她每天都在擔心有人過來趕他們走。“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說，“我正努力搞到一輛野營車，也許會有好心人讓我把車開進他們的花園。”
最大的風暴還未來臨
在新冠危機中，美國社會的明顯裂口被毫無保留地展示出來。一些高爾夫俱樂部仍然對外開放，相比之下，即使是鄉村的兒童遊樂場也早已關閉。富裕的籃球明星很快就能接受新冠病毒檢測，護士卻需等待良久。億萬富翁大衛·格芬在他140米長的遊艇上度假隔離，並在Instagram上祝福所有人安全，而田納西州拖欠租金的租戶家中慘遭停水，都沒有辦法洗手。共和黨議員向民眾表示一切正常，他們中的一些人卻早早得到了內部情報，在三月股市連續熔斷之前拋售出了手中的股票。1100萬無證移民雖然正常交稅，卻無法從政府發放的6萬億美元緊急救助金中分得一文。
近40年來，像恩格蘭德和克魯茨這樣的普通美國工人，收入漲幅非常小，而富人的財富增加了420%。僅僅傑夫·貝佐斯、比爾·蓋茨和沃倫·巴菲特三人的財富之和就相當於1.6億美國人的總家當。
就在三月初，有2600萬居民的奧蘭多還是佛羅里達州一座生機盎然的新興都市。這裡有很多主題公園：哈利·波特、任天堂、史詩宇宙……旅遊業幾乎是這個城市唯一的經濟支撐，收入來源包括主題公園和會議承辦，以及那個由精靈、魔法師和超級英雄組成，如今卻因病毒而破碎的夢幻世界。新冠危機之前，迪士尼樂園環球影城、海洋世界和哈利·波特魔法世界的人流都十分稠密，情況相同的還有這裡的幾乎所有旅店、禮品店和餐館，而在這些地方辛苦工作著的正是像恩格蘭德和克魯茨這樣的廉價勞工與臨時工。
“但現在還不算最糟，更大的風暴還未來臨。最糟糕的情況可能出現在夏天：當三個月後不再有失業金和緊急救助金，房子租約解除，最後的儲蓄用光，債務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時，一場巨大規模的海嘯就會向我們襲來。”在奧蘭多市中心管理一家福利機構25年的羅伯特·斯圖亞特說。該機構為這個城市的窮人和流浪漢施粥，現在領粥的人數突然比之前翻了四番，其中還有中產階級。
失控市場的危機
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世界銀行前首席經濟學家約瑟夫·斯蒂格利茨表示，這次危機前所未有地暴露出幾乎失控的資本主義體系缺陷。他批評美國政府允許企業一下子裁掉數百萬員工，之後還把原本為小企業準備的補貼付給大型企業集團，他還批評特朗普在很多屠宰場員工感染了病毒的情況下，強迫他們復工復產。這次危機證明，市場並不能調節一切，也不會購置急需的呼吸機和口罩，市場讓危機中的窮人完全無法自保。斯蒂格利茨說，如今的美國夢只是一個空洞的幻想，美國資本主義體制需要一場徹底的變革，但前提是特朗普和共和黨在十一月的大選中失利。他說：“如果這一點沒有實現，我們將經歷一次新版本的大蕭條。這對我們的國家和世界經濟而言都將是一場災難。”
墜入深淵的美國民眾
1.克里斯蒂娜，39歲，小企業主;德韋恩，56歲，外勤經理
俄克拉荷馬州蒂卡姆西市
去年九月，德韋恩丟掉了石油行業的工作，現在的危機又迫使克里斯蒂娜賣掉了她的小公司。他們還育有三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我們命懸一線。”她說，“六週前我們就申請了失業金，直到現在仍未領到任何救濟。”
2.貝當古，58歲，清潔工
加利福尼亞州聖荷西市
擁有幾十年工作經驗的貝當古想要一份提供福利的工作，於是進入了特斯拉汽車公司。然而，當她因嚴重腹痛入院時，其健康保險並未生效，緊接著公司辭退了她。她把錢用來治病，因而沒有多餘資金支付其他生活費用，欠下的醫藥費也只增不減。
3.弗朗索瓦，41歲，侍者領班
佛羅里達州邁阿密市
由於尚無失業保障和經濟刺激計劃的任何跡象，曾為貝特西酒店侍者領班的弗朗索瓦最近一直在應聘快遞員的工作。他現在只能待在家中，教導四歲兒子學習字母和數字，妻子則在一家醫院做護理助理。“每早醒來，我都會祈求上帝保佑她不被感染。”他說。
4.鄭艾琳，60歲，花店店主
佛羅里達州勞德代爾堡市
艾琳和女兒於2009年開設的花店“遊艇花卉”主要為私人遊艇提供服務，但最近很少有人用得上豪華遊艇。艾琳非常擔心自己退休後的生活，害怕一切努力都化為烏有。
5.馬爾基奧尼，21歲，酒保
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
居家隔離讓酒吧“獅穴”關上了大門，也讓馬爾基奧尼失去了酒保一職。這位人體運動學專業的大三學生希望畢業後能成為一名理療師或醫生助理，現在卻不知所措，“畢業後償還助學貸款的事我就不多說了，但眼下火燒眉毛的是，我失去了支付房租的收入來源。”
6.金載明，58歲，出租車司機
紐約市曼哈頓區
生意一落千丈的同時，顧客的態度也不復當初。“我們直面了很多瘋狂的種族主義者。”這位韓裔司機說，“黃種人出租車司機必不可少，但這裡並不像尊重醫生、護士、警察和地鐵工作人員那樣尊重我們。他們從不談及那些冒著生命危險為城市交通作貢獻的黃種人司機。”
7.蒂爾尼，33歲，嘎嘎小姐模仿者;特拉維斯，42歲，貓王模仿者;夏洛特，3歲
內華達州拉斯維加斯市
這對夫婦是8萬多賭城零工中的其中兩名。他們會花一整天時間為粉絲錄製視頻，但鏡頭之外，他們的生活卻難以為繼。蒂爾尼的左乳房甚至長出了兩個腫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