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青春寫在大地① | 傅淑青:為勞動者寫作,給予我勇氣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宋浩

寫在前面:你是不是也被 B站的視頻《後浪》刷屏了?視頻裡,資深演員何冰,代表老一輩向年輕一代致敬,“看著你們,滿懷敬意”。

他說,“從小你們就在自由探索自己的興趣”,“你所熱愛的就是你的生活”。

今天,我也想來說說被何冰致敬的這樣一群年青人——4位非典型青年寫作者。

他們有的是電力公司員工,有的是普通“杭漂”青年,還有的工作在流水線上……在本職工作之餘,他們投入了大量精力到創作中,觀察社會,體味百態,產出了不少優秀的作品。

寫作、表達自我,已經融入他們的生活中,甚至可以說,是支撐他們前行的力量。

讀那些文字,你能感受到“我手寫我心”的真誠。讓我感動之餘,也躊躇滿志。

我們用三篇報道記錄了他們曾經和現在的寫作現場。以此,在這個青年節,祝福所有正在奔向夢想的青年。你們心裡有火,眼裡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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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青春寫在大地① | 傅淑青:為勞動者寫作,給予我勇氣

青年寫作者:傅淑青,女,1993年生

開始寫作時間:2008年

寫作習慣:夜貓子,寫不下去了就吃零食,特別是甜食

目前就職於杭州某文化企業

與傅淑青的初見面,約在書店。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戴口罩、說話細細聲的姑娘,個子小巧,留一個波波頭。

她會在我說完話後,停幾秒再接上,以確認我已說完,不會因為她的發言打斷我。因為她的語速比我快上不少,但嗓門依舊不高,偶爾發現我的記錄跟不上了,她停下來,等我記完。

說話的時候,她的手一直襬在我面前,指甲剪得很短,皮膚很白,上面還有幾道淡淡的舊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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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淑青在寫作

最近,她的報告文學《杭漂20年》被收入《金華作家年選2019》,《掃地詩魔》在《杭州日報》刊登,講的都是草根的故事,在她看來,要成為一個好作家,首先要有悲天憫人的情懷,有深入苦難的勇氣。

“以前我的寫作主要是個人情緒的表達、關注小我,現在更多聚焦在普通勞動者的身上。哎呀,我那點經歷和我採訪過的人比,真的太微不足道了。”她說。

【那位熱愛寫作的縫紉姑娘】

金華市浦江縣在杭州的南邊,相距大約百多公里,服裝針織是縣裡工業支柱之一。據天眼查數據,截至2020年4月,全縣註冊的服裝工廠有143家。縣東北的白馬鎮,是傅淑青的家鄉。

2008年,16歲的傅淑青初中畢業,就在鎮上的服裝廠裡打工。流水線上,她每天在縫紉機前要坐上15到16小時。機輪飛快旋轉,線團一個個抽絲,被少女縫進布料;青春也順著線縫進一個個針腳裡。

她接觸過各種規格的縫紉機:裝著刀片的拷邊機,容易扎手的平車機,很難穿線的四針六線機,噪音很大的套結機。手也無數次被機器劃出傷口。

不管工作多辛苦,但讀書時候就喜歡的語文她一直沒放下,初一就開始不斷練筆,上班後,每天晚上9點半到第二天早上7點的休息時間,她除了睡覺,就是閱讀、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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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她曾經的寫作空間。

2009年她開始鼓起勇氣投稿,石沉大海。收到第一封回信,已經是2年後的事了。

那是2011年春節後,《感動人生》雜誌主編髮來短信:她的《多情江南》一文被收錄。當她看到樣刊,“屏住了呼吸,好像全世界的時光都已凍結……興奮、激動、百感交集,想哭,真的想哭!”9年後,傅淑青還記得那一刻和那位雜誌主編:“他是我的第一位伯樂。”

工作之餘,傅淑青喜歡去村圖書館看書。那裡有一套浦江縣作協作家的作品集,十五六本:“裡面每個人叫什麼,文章寫了什麼,我都深深記在心裡。”她想認識他們,想要更多學習,於是有一天,她在網上搜到了浦江縣作協副主席徐水法的QQ號。

2011年冬天,傅淑青拿著剛發表的《多情江南》,懷著憧憬和敬畏,去拜訪了徐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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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租房時的寫作空間

當她把文章遞過去時,徐水法首先注意到她的手——因為上班不能戴手套,冬天滿手都是凍瘡,破了,血痕還在。

“你就是這樣寫的?”徐水法看到了面前這位小姑娘的才華。徐水法說,自己也是從農村裡出來,很想幫傅淑青一把,於是引薦她加入了浦江作協。

認識了專業作家後,傅淑青提高很快。

不久後,她在《今日浦江》上發表了第二篇作品,漸漸地,有了第三篇,第四篇。

2012年,《寶安日報》的“打工文學週刊”給她寄來第一筆稿費,260元。

2013年3月,她的《打工妹手記》在河北省作協刊物《散文百家》發表,1.2萬字的散文,換來了650元稿費。

徐水法說,這篇文章被省級刊物發作頭條,此時的傅淑青才19歲,就算在整個金華,可能都沒幾個人能做到。對於傅淑青來說,這篇文章的意義也遠不止那650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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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辦公室工位。有空就用來閱讀。

【為了更好地寫作,她“冒險”來了杭州】

徐水法曾跟她說,多參加一些活動,多接觸一些專職作家,對寫作有幫助。這也是徐水法自己的體會。

那幾年,傅淑青陸續參加了全國90後作家聯誼會等很多活動,去過不少城市,認識了不少人。

2012年,浙江省作協組織了第二屆民工文學培訓班,傅淑青特意從浦江趕來杭州參加。那幾年也是民工文學如火如荼的時候,她認識了很多民工文學創作者,他們幹著保安、公交司機等不同的工作,包括當時轟動一時的富士康打工詩人許立志,去世之前也跟她保持聯繫。

2012年,她還參加了浦江縣第二屆農民賽詩會、金華首屆農民賽詩會,創作的七律《採茶曲》《採蓮曲》都獲得了一等獎。為了創作這兩首詩,她買了王力先生的《詩詞格律》,白天上班,晚上自學。有時候一直看到凌晨4點,睡3個小時,7點又去廠裡了。

看得多了,想得透了,眼界也不同了。2013年,她決定到杭州闖一闖。

父母並不理解她:服裝廠一年能賺8萬10萬,女孩子存點嫁妝錢足夠了;去杭州又找不到好工作,一個月賺三四千就不錯了,這怎麼夠生活呢?家裡人一遍又一遍跟她說:靠寫作養活自己很難的。

她一回又一回地做父母的工作:讓我去杭州試試吧。

父母沒能拗過她。但要在杭州留下,背後很多辛苦不為人知。

她推銷過滅火器,抱著一摞網上搜來的客戶資料打電話,“兩分鐘內必須要把產品優勢向客戶表達清楚,中間絕不能有任何的結巴和吐字的模糊。”

每天的工作從喊口號開始:“認真!努力!堅守承諾!”也在口號聲中下班:“微笑多一點!嘴巴甜一點!行動快一點!腦筋活一點!度量大一點!凡事忍一點!”

打出去的電話大多會被直接掛掉,即使接通幾秒鐘內也會被找理由掛掉。有時候還要被電話那頭的陌生人罵,就像勵志電影裡演的那樣,傅淑青掛掉電話後對著桌上的鏡子擠出笑容,繼續打下一個。

剛來杭州的那兩年,她經歷了頻繁的找工作、面試、被拒絕。“不知道聯繫過多少家公司,感覺我面試把大半個杭州都跑遍了。”直到2015年,她找到現在供職的崗位,做自己喜歡的文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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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裝修,傅淑青設計了個理想的寫作空間。

【邊打工邊讀書,從電大到浙大】

僅有熱情沒有積澱的寫作,很容易被掏空。

2011年,還在服裝廠打工的傅淑青報名了浦江電視大學。

起因是,前一年秋天,她為了聽餘華的一場講座,坐了40分鐘的公交車去縣城,再轉城際大巴走高速去市區,打個車到浙師大。

走在浙師大的校園裡,她感到有“濃重的文化氧分”。她撿了一顆石子小心地收進包裡,希望它能激勵自己一路向前。

“我多想在大學校園裡生活一段時間,哪怕只是做個旁聽生。”這個念頭敦促她報名了電大,並順利在2013年完成了學習。

電大畢業後,傅淑青繼續報考了大專。當時已經來杭州工作的她,每週六要回浦江去上英語課,先坐綠皮火車到義烏,再轉大巴,來回一趟七八個小時。

就這樣,在杭州最辛苦的那兩年,她還兩地奔波讀完了大專。

2015年,她再報了浙江大學的遠程教育。“最難的還是英語。”因為基礎不好,“記了又忘,忘了又記。”傅淑青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努力,終於在去年拿到了學士學位。

把青春寫在大地① | 傅淑青:為勞動者寫作,給予我勇氣

幾年前的書桌,密密麻麻的手寫筆記。

【喜歡紀實文學,為更多勞動者寫作】

現在的工作,讓她可以有更多時間和精力寫自己喜歡的東西。每年發表文章幾十篇,也有不少報紙、雜誌來約稿,累計已經發表五六十萬字。

傅淑青在杭州租了一室一廳,一個人住,文學代替了縫紉機,給了她養活自己的能力。

有了深厚的生活經歷,她喜歡上了紀實文學,“這樣的寫作,讓我看到人生百態,看到勞動者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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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她為了寫作《掃地“詩魔”》採訪了喜歡寫詩的環衛工人黃浦榮,發表在《杭州日報》“傾聽”欄目,點擊量超過了10萬。

除了掃地“詩魔”和杭漂保安,她還寫過身體殘疾的女畫家,腿腳不好帶著倆孩子的單親媽媽,等等。“和我的採訪對象比,我的那點經歷真的太微不足道。”傅淑青說。

“現在的寫作很充實也很累,哪怕是一個很小的細節都要一再確認。特別是《掃地“詩魔”》,我採訪了將近10個小時,往他家跑了三趟,整理出來的錄音稿有五六萬字。稿子完成後,又打了10多次電話溝通。”她在積累故事,“以後或許會嘗試寫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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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90後,她很快適應了各種閱讀載體,也願意嘗試各種表達方式。

有朋友想創業做公眾號,問傅淑青能不能把紀實文學發在上面。傅淑青很支持。

但對自己之前的打工經歷,傅淑青不想多提,尤其不想被貼上“打工文學”的標籤:文章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靠坎坷經歷和眼淚來博眼球,有什麼意義?

【對話】

小時新聞:能說兩個你喜歡的作家嗎?

傅淑青:劉亮程和周曉楓是散文作家裡面個人風格極其強烈的兩位,給我一些影響。我很喜歡周曉楓,她的《離歌》我最喜歡,文字很棒,而且有情節。她是我最早喜歡的一個作家。劉亮程的散文非常有特點,他能把任何東西寫得很有靈性,一棵草、一棵樹,他始終有一種謙卑。

散文這個體裁,並不需要特別訓練,誰都能寫,隨便怎麼寫都可以,所以很容易人云亦云。比如寫母愛,大家都是千篇一律寫母親如何無私、偉大;寫鄉村,總是如何破敗如何貧瘠。周曉楓和劉亮程,他們寫的不一樣,相對於文本,我更欣賞的是他們濃郁的個人風格。

小時新聞:你有什麼特別的寫作習慣嗎?

傅淑青:夜深人靜是靈感爆棚的時候,我百分之九十的文章都是晚上寫的。我是夜貓子,熬夜多年。寫稿前,會翻幾頁閒書,讓自己靜心下來。實在寫不下去,就吃零食,我喜歡甜食,會刺激多巴胺的分泌。

小時新聞:生活中你還喜歡做什麼?

傅淑青:我是好靜的人,很多時間都喜歡宅在家裡,練練字。

但也喜歡一個人揹包出去走,這個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特別自由的。也不去景點,專挑小地方,去看別處的人們的生活。住青年旅社,在各種不知名的小飯店品嚐美食,去當地的書店打卡。

最近一次是2019年冬天,用年假,我一個人去了揚州、鎮江、淮安。此前,我把浙江省內的縣市區幾乎走遍,然後去延安、西安、北京、南京、上海、遵義、大連、石家莊等等。寫作者不能困於書房,要去閱讀路上的人。2013年,我剛來杭州的第一年,好不容易存了1萬元。我帶一本《我與地壇》去了北京,在史鐵生留下過車轍的地壇,靜靜待了一下午。

現在參與文學活動少了很多。寫作還是一個人的事情,註定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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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婁山關

補充名片:

傅淑青已在國家級、省市級報刊發表文學作品四百餘篇,獲各類獎項二十餘次。

曾被《工人日報》《浙江日報》《文化交流雜誌》《杭州日報》《金華日報》《寶安日報》《今日浦江》等媒體報道。

現任浦江縣作家協會理事、金華市青年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90後作家聯誼會會員、安徽省青年作家聯合會副秘書長兼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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