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詩丨魏武帝曹操·相和歌·對酒

帝王之詩丨魏武帝曹操·相和歌·對酒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攝影/陸勤生。

相和歌·對酒


對酒歌,太平時。

吏不呼門。王者賢且明。

宰相股肱皆忠良,

成禮讓,民無所爭訟。

三年耕有九年儲,倉欲滿盈。

斑白不負戴。雨澤如此,百穀用成。

卻走馬以糞其土田。爵公侯伯子男。

鹹愛其民,以黜陟幽明。

子養有若父與兄。

犯禮法,輕重隨其刑。

路無拾遺之私,囹圄空虛。

冬節不斷。

人耄耋皆得以壽終,恩德廣及草木昆蟲。

【說明】

曹操此詩,作於何時,未考。應與其《度關山》詩為姊妹篇。以篇什句法及要義參析,似此篇在前而《度關山》在後。曹操目睹了東漢末年的亂象,歷數十年辛苦,致力劬勞於太平事業。然屢平屢亂,遂鞠躬盡瘁,終未能致太平。故屢經亂象而後知致平之艱,渴望海晏可清。曹操所構想的理想太平世界是有具體內容的,並非幻想式的天國世界。其理想社會的主要構架是:路不拾遣,囹圄空虛,人壽天年,恩澤眾生。其內涵上升到了一個新境界,其太平世界,不限於僅僅是平弭戰亂,提高了“太平時”的政治層次。此詩疑為曹操為世人表明自己只想做一個“忠良”的“宰相股肱”,並使王者賢明之“恩德廣及草木昆蟲”,為明此心跡而作。

【簡注】

①對酒:宋·郭茂倩《樂府詩集》“《樂府解題》曰‘魏樂奏武帝所賦《對酒歌》太平其旨。言王者德澤廣被,政理人和,萬物鹹遂。’若梁·範雲‘對酒心自足’,則言但當為樂,勿徇名自欺也。”

②對酒歌,太平時,吏不呼門:據《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注為“舊讀為‘對酒歌太平,時吏不呼門’,不妥。此從黃節斷為三句。‘吏不呼門’,謂官吏不到百姓門上來呼叱催逼。”殷義祥譯註為“開懷暢飲放聲唱,太平盛世好時光,差吏不來亂叫嚷。”

③王者賢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注為“《尚書·益稷(皋陶謨)》‘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股是大腿,肱是臂膊。人的工作行動靠股肱,君王施政靠輔佐之臣。故封建社會中習以‘股肱’為輔佐之臣的代稱。”這二句說君王賢能而且明智,宰相和眾臣都是忠良之士。

④鹹禮讓,民無所爭訟:鹹,都、感、懂諸意。人都很遵守禮教,能相互謙讓敬重,精神文明程度很高。相處融洽,不發生矛盾隔閡。

⑤三年耕有九年儲,倉谷滿盈:《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注為“《禮記·王制》‘三年耕必有一年食,九年耕必有三年食。’又‘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這裡又把前人的想法發展了一步。”殷義祥譯註為“三年耕種,便能儲蓄九年糧,家家糧食堆滿倉。”

⑥斑白不負戴:《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注為“‘斑白’又作‘班白’、‘頒白’。頭髮花白的老人。‘負戴’用肩背和頭部頂物,這裡統指勞動。《孟子·梁惠王上》言,孟子以為君王應當先使民有恆產,豐衣足食,然後再施以禮儀教育,那末‘斑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前三句是說耕種三年的收穫可以使國家有足用九年的儲藏,倉裡堆滿了糧食,老年人不用再做繁重的體力勞動了。殷義祥譯註為“頭髮花白老年人,不再肩背頭頂苦奔忙。”

⑦雨澤如此,百穀用成:雨澤,雨水滋潤。百穀,指一切穀物,泛指莊稼。用:以,因此。成:成熟,豐收。殷義祥譯註為“風調雨順年景好,五穀豐登喜洋洋”。

⑧卻走馬,以糞其土田:卻,退。走馬,善跑的好馬。糞:即施肥,引申為精耕細做。《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注為“《老子》‘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意思是說,在理想的社會中,人人都很知足,不用到處奔走,所以善跑的馬卻可以用來耕地了。”殷義祥譯註為“好馬不再上戰場,田間運肥耕種忙。”

⑨爵公侯伯子男,鹹愛其民,以黜陟幽明:《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注為“第一句,周天子分封諸侯,爵位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第三句‘黜陟幽明’是《尚書·舜典》中的成句。黜,貶謫。陟,升遷。幽明,指人的善惡。這三句說各等諸侯都愛自己的百姓,並從愛民出發來挑選人才,陟善黜惡。”殷義祥譯註為“爵有公侯伯子男,個個愛民好心腸。罷斥邪惡是非明,提拔賢才有主張。”

⑩子養有若父與兄:《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注為“言諸侯和官吏愛養其民猶如父兄之於子弟。”殷義祥譯註為“愛民如子真可道,好似父母與兄長。”

⑾犯禮法,輕重隨其刑:《魏晉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注為“言如有犯禮法者,則按其罪行輕重而判以適當的刑罰。”殷義祥注為“違犯禮法觸刑律,按罪量刑輕重當。”

⑿路無拾遺之私:《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注為“言遺失在路上的東西沒有人去拾,揀拾遺物據為己有的私心是大家所沒有的。”殷義祥注為“路不拾遺無私心。”

⒀囹圄空虛,冬節不斷:《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注為“囹圄,監獄。冬節,冬至日。斷,判罪。史言漢代在冬至日判決罪犯。這二句說監獄空了,冬至日就不需要判處罪犯。”殷義祥註譯為“漢代在冬天判決罪犯,過了冬至這一天就不再判斷了。監獄空空無囚犯,冬節不必殺人立刑場。”

⒁人耄耋,皆得以壽終:年九十為耄,八十為耋。這二句是說,人都可以活到八九十歲,都可以盡享天年。殷義祥譯註為“人人活到八九十,長壽而終福祿長。”

⒂恩德廣及草木昆蟲:《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注為“言草木昆蟲也莫不普遍地受到仁政的恩惠與德澤。”殷義祥譯註為“草木昆蟲受恩惠,君主恩德多深廣。”

【釋義】

這首詩蘊含著曹魏終將取代劉漢而為天下主的重大政治謀略。意在讓天下人唾棄劉氏,而將希望寄託於曹氏,最終取而代之做預先熱身的輿論準備。隱藏著極深的政治企圖。曹操此詩一方面是擺出了自己的立國之本、主張和治國方略。但從另一方面看,則主要是揭露了東漢末年劉氏統治集團政治黑暗,政府腐敗無能的腐朽本質。官吏作威作福,主上昏庸無能;宰相大臣不忠不良,無股肱之效;刑法混亂無序,民事糾紛激化;百姓食不裹腹,衣不蔽體;不惜民力,勞役無度,連頭髮花白的老人都未能倖免;任用官吏,不察善惡,苛榨百姓以為能;牢獄人滿為患,地方官吏濫殺無辜以為功;兵連禍結,人命危淺。如是等等。這暗示出了東漢王朝不可復興,而覆亡之期指日可待。曹操此詩就是要使當時世人看清東漢王朝大廈將傾這個很客觀的社會現實。同時他極富針對性地提出了自己拯救時弊,力挽狂闌的政治主張,並勤而行之。果為世人所注目。其所領導的曹魏集團成為漢末近半個世紀的政治活動核心力量。

故剖析曹操此詩所以由之的社會根源:據《中國曆代戰爭史》第八卷第二章《群雄討董卓之戰》謂“東漢末中央與地方政治腐敗之甚,為前所未見。上自皇帝,下至郡縣及邊郡將吏,中則外戚宦官,無不貪狠殘民以逞。茲舉其事如左:

一,關於帝室貪侈極欲者:1、桓帝延熹二年(西元159年),陳蕃上疏有云‘采女數千,食肉衣綺,脂油粉黛,不可貲計’。靈帝光和二年(西元179年)中常侍呂強上疏有云‘後宮采女數千人,衣食之費,日數百金,比谷雖賤,而戶有飢色。案法當貴而今更賤者,由賦發繁數,以解縣官,寒不敢衣,飢不敢食,民有斯苦,而莫之恤’。2、靈帝光和元年,靈帝‘靈帝初於西邸賣官,入錢各有差:二千石二千萬,四百石上百萬,其以德次應選者半之,或三分之一。於西園立庫以貯之。或詣闕上書。佔令長隨縣好醜豐約有價,富者先入錢,貧者得到官然後倍輸。又私令左右賣公卿,公千萬,卿五百萬。’‘初帝為侯時常苦貧,及即位,每嘆桓帝不能作家居,曾無私錢,故賣官聚錢以為私藏。’3、靈帝光和四年‘帝好私蓄,收天下之珍貨。每郡國貢獻先輸中署,名為導行費。’4、靈帝中平二年(西元185年)‘中常侍張讓,趙忠說帝斂天下田畝十錢,以修宮室,鑄銅人。’‘詔發州郡材木文石,部送京師。黃門常侍輒令譴呵,不中者,強折賤買,僅得本價十分之一,因復貨之;宦官復不為即受,材木遂至腐積。宮室連年不成,刺史太守復增私調,百姓呼嗟。又令西園騶分道督趣,恐動州郡,多受賕賂,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遷除,皆責助軍修宮錢,大郡至二三千萬,餘各有差。’5、靈帝中平二年‘三月以廷尉崔烈為司徒,’‘是時三公往往因常侍阿保,入錢西園而得之。段潁、張溫等雖有功勤名譽,然皆先輸貲財,乃得公位。烈因傅母,入錢五百萬,故得為司徒,及拜日,天子臨軒,百僚畢會,帝顧謂親倖者曰:悔不少靳,可至千萬。程夫人於旁應曰:崔公冀州名士,豈肯買宮,賴我得是,反不知姝邪?’‘是歲,帝造萬金堂於西園,引司農金錢繒帛積堂中,復藏寄小黃門常侍家,錢各數千萬;又於河間買田宅起第觀。’”

二,關於外戚,宦官之貪殘者。1、桓帝和平年間,大將軍梁冀及其妻孫壽,皆貪殘無比。冀愛監奴秦宮,官至太倉令,得出入壽所,威權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謁辭之。冀與壽對街為宅,殫極土木,互相訁誇 競競 ,金玉珍怪,充積藏室。又廣開園圃,採 土築山十里九阪,深林絕澗,有若自然。奇禽馴獸,飛走其間。冀壽共乘輦車,遊觀第內,多從倡伎,酣謳竟路,或連日繼夜,以騁娛恣。客到門不得通,皆請謝門者。門者累千金。……2、梁冀一門,前後七侯、三皇后、六貴人、二大將軍。夫人女食邑稱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餘卿、將、尹、校五十七人。……3、桓帝延熹二年(西元159年)中常侍單超、徐璜,黃門令具瑗、小黃門史唐衛、左王官 等誅冀,皆封為侯,世因之謂”五侯。”“自是,權勢專歸宦官,五侯尤貪縱,傾動內外。”皆 競競 起第宅,以華侈相尚……4、靈帝建寧元年(西元168年)宦官“父兄子弟為卿、校、牧、守、令、長者,佈滿天下,所在貪暴。”

三、關於郡縣及軍政貪殘者,1、順帝陽嘉元年(西元132年)尚書令左雄上疏有云“典城百里,轉動無常,各懷一切,莫慮長久。謂殺害不辜為威風,聚斂整辦為賢能,以治己安民為劣弱,奉法循吏為不化。髡鉗之戮,生於睚眥;覆屍之禍,成於喜怒。視民如寇仇,稅之如豺虎。鹽司項背相望,與同疾災。見非不舉,聞惡不察。觀政於亭傳,責成於期月。言善不稱德,論功不據實。虛誕者獲譽,拘檢查離毀。……朱紫同色,清濁不分。故使奸猾枉濫,輕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動百數。鄉官部吏職斯祿薄,在馬衣服,一出於民,廉者取足,貪者充家。轉選橫調,紛紛不絕,送迎煩費,損政傷民。”2、通鑑卷五十二載:順衝二帝時“西羌叛亂積年費用八十餘億,諸將多斷盜牢稟,私自潤入。皆以珍寶,貨賂左右,上下放縱,不恤軍事。士卒不得其死者,白骨相望於野。”3、桓帝和平元年(西元150年),侍御史朱穆諫梁冀有云“京師諸官費用增多,詔書發調或至十倍,各言官無則財,皆當出民,榜掠割剝,強令充足。公賦既重,私斂又深。牧守長吏,多非德選。貪聚無厭,遇民如虜。或絕命下於捶楚之下,或自賊於迫切之求。又掠奪百姓,皆託之尊府。”以上所舉,為東漢自順帝以後政治腐化惡化之一般。而此種腐惡化之由來,實由於政治制度所使然。故當時有識之士如閻忠等有“推亡漢於已墜”之說,魯肅勸孫權有“漢室不可復興”之語,袁紹驍將淳于瓊亦有“漢室陵遲為日久矣”之嘆,如漢宗室劉表,劉璋或僭越或異圖,皆無興漢意。劉備之“興復漢室”之說僅一旗號作謀略而已。而曹操此詩只為便於“挾天子以令諸侯”做輿論宣傳用,他詩中所提出要做的那些內容都是東漢政府未能做到的。他明確提出來,目的在於收攏已渙散的漢末人心,以為曹魏代劉漢之用。

【詩話】

①殷義祥《三曹詩選譯》有“本篇是作者政治理想的自述。它描繪了一個政通人和,萬物鹹遂,國泰民安的理想社會。在這裡君賢臣良,政治清平,人人都講禮法,沒有犯罪,沒有爭訟,沒有戰亂,沒有災禍,社會安定和平,百姓安居樂業。當然,這種太平盛世只是作者的想象,並不是現實。但是,作者幻想出這樣一個理想社會,並不是偶然的。它反應了作者的政治理想和‘思治’的強烈願望。作者的《度關山》一詩,也是寫自己政治理想的,可以參看。”

②《魏晉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謂“敘述了作者的政治理想,描述了一幅理想的太平盛世的圖景。”

【文丨鄭世昌先生。作者系立身國學網指導委員會委員、中華文化復興聯合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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