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這個男人是靠不住的

李治這個男人是靠不住的

武昭儀穩操勝券。


實際上,從進宮那天起,她就一刻都沒閒著,而且很快就看清了一點。首先,王皇后無懈可擊,卻也沒有魅力,並不被皇帝寵愛,完全可以取而代之。其次,將來她,戰場就是後宮,而後宮不過方寸之地。第三,像她這樣的女人是既遭鄙薄又招忌恨的。只有改善環境,才能站穩腳跟;也只有步步為營,才能克敵制勝。而且,這一點都不難。


的確,武媚娘天賦極好。早在太宗時代,她就明白能在後宮這是非之地製造是非的,不是皇后更不是皇帝,甚至那些不起眼的奴僕,尤其是宮女。所以無人防範;也正因為她們人微言輕,所以無人懷疑。但當需要壓死駱駝的稻草時,隨便抽出一根都能管用。


稻草需要培育,武昭儀當然會。


因此,她一開始就表現出與王皇后不同的做派。王皇后和她的家屬,仗著出身名門之上高貴,從來就不把下人放在眼裡。武昭儀卻非常懂得如何用小恩小惠籠絡結果怎麼呢?後宮佈滿了她的親信,佈滿了她的線人。而且奇案發生時,她們又都成為證人,雖然那些奇案根本就經不起推敲。[33]


然而這樣更好。似乎是而非,才能疑神疑鬼。何況武昭儀十分清楚,她需要的只是陳述,或者暗示。


王皇后卻百口莫辯,只能寄希望於朝廷大臣。


這些元老重臣很可能把事情想簡單了,也把對手看簡單了。他們認為沒有想到,李治竟會的那些長老無臣和褚遂良倒是站在王皇后一邊,可惜剛一交手就敗下陣來。那麼,受武昭儀的干預和影響,而且這娃娃犟起來會像一頭驢。因此,當高宗皇帝在退朝之後召集秘密會議時,這些人都掉以輕心。


實際上是高宗皇帝也稀裡糊塗。他的目的,當然是要廢了王皇后,另立武昭儀。然而稱為的理由,卻不是殺嬰案或者厭勝案,甚至皇后無子。此事本來就責任在他-長期睡在其他女人身邊,皇后哪來的兒子?然後難免底氣不足。再加上平時就忌憚那些元老派大臣,結果李治的一番話便說得軟弱無力結結巴巴,連他自己也覺得是強詞奪理。[34]


元老派立即舉牌反對。

李治這個男人是靠不住的

挺身而出的是褚遂良,反對的理由也很簡單:王皇后出身名門,先帝所選,並無過錯。三句話都講得振振有詞理直氣壯,尤其是王皇后曾經為先帝披麻戴孝三年,符合大唐律法不得休妻的規定。李治無可反駁,只好不歡而散。


武昭儀卻馬上就看明白了。


事情很清楚。首先,殺嬰案也好,厭勝案也罷,根本無法拿上臺面,對王皇后也沒有殺傷力。李治在秘密會議上隻字不提兩案,說明連他也將信將疑。由此也可推測,小公主絕非其母所殺,否則豈非機關算盡反誤性命?要知道,昭儀的父親武士彠(彠音獲),可是呂不韋一類的投機家。這個木材供應商的女兒——聰明絕頂的武媚娘,決不會做賠本買賣。[35]


其次,李治這個男人是靠不住的。他優柔寡斷,沒有主心骨,心腸和耳朵都很軟,在女人的懷裡像個孩子,在元老派面前也一樣。這就只能循循善誘又步步緊逼,床上軟磨堂前硬抗。更重要的是,必須把槍頂在他腰上。因此,第二天再議此事時,武昭儀就隔著簾子坐在皇帝身後了。


褚遂良大約不知此情,繼續慷慨陳詞,而且越說越激動也越不得體。他說,就算陛下要另立皇后,也得妙選名門望族之女。昭儀乃先帝舊人,眾所皆知。如果立她為後,請問天下耳目如何遮掩,子孫萬代又會怎樣議論?


高宗皇帝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褚遂良卻只管說自己的。他說,先帝臨終時,曾經拉著陛下的手對臣說:朕的好兒子好兒媳,今天就交給你了。先帝德音乃陛下親聆,想必不會忘記吧?微臣既辜負了先帝的厚望,又忤逆了陛下的聖意,羞愧莫名,無以自處,只能將陛下所賜之象笏奉還,請陛下準臣告老還鄉!


說完,將朝臣專用的象笏放在地上,叩首出血。[36]


皇帝勃然大怒。


憤怒是必然的,因為褚遂良把炮彈全砸在了他身上。這時不要說大唐天子,便是換了別人也會火冒三丈。更為可惡的是,褚遂良開口先帝,閉口先帝,簡直就是不拿現任天子當皇帝。沒錯,我李治是不如父皇,卻不等於換個皇后的權力都沒有。如果連這都做不到,豈非更不如先帝?


李治的這些心理,褚遂良可曾想到?


顯然沒有。相反,他恐怕多多少少是倚老賣老,把皇帝當小孩子,自己擺老資格。當然,褚遂良這種態度未必是故意的,多半是習慣使然或有意無意。但這更可怕。如果所有的元老重臣都是這副德行,請問李治那皇帝可怎麼當?


褚遂良真是糊塗透頂。


不錯,李治是比較柔順,也比較懦弱,但並不等於他就沒有脾氣。事實上,柔弱的人往往倔強,正如剛毅的人往往豁達。何況只要當了皇帝,再差的人也會威風八面。更何況正因為他一貫被視為綿軟,也就特別需要發發脾氣。


這一次,褚遂良便撞到了槍口上。


然而他還要火上澆油。誰都知道,李治的偷情亂倫既是公開的秘密,又是最不能公開的秘密。私生活,公開說,要到則天皇帝坐穩江山之後。此時則諱莫如深猶嫌不足,豈能哪壺不開提哪壺,當眾揭短?再說了,武媚娘能夠由尼姑變成昭儀,不就是王皇后一手操持的嗎?請問又作何解釋?


交出象笏更為不智。這就不但是跟皇帝吵架,而且是跟皇帝翻臉了。好嘛!你不把朕當皇帝,朕當然也可以不把你當大臣。於是李治瞠目怒喝:來人啦,把他拉出去!


一聲嬌斥也從簾後傳出:還不殺了這野狗![37]


誰都聽得出,這是一個三十歲女人的聲音。


由於褚遂良的意氣用事和不講策略,一局好棋完全被他攪亂,元老派也頓時亂了陣腳。現在,問題已經由王皇后該不該廢,武昭儀該不該立,變成了褚遂良該不該殺。長孫無忌只好趕緊來救老朋友的命,哪裡還能顧得上別的?


說起來褚遂良也算政治老手了,此番表現卻簡直愚不可及。他自以為有先帝這個大後臺、門第這根殺手鐧,高宗和昭儀就會乖乖就範,服輸認栽,卻不知李治最討厭拿先帝來壓自己,而大唐皇族最恨的就是門第。[38]


如此既不知己,又不知彼,當然必敗無疑。可惜此人至死都不覺悟。兩年後,被貶到愛州(今越南清化)的褚遂良上表自陳,字裡行間充滿哀怨,也充滿哀求。他說,當年承乾和魏王爭當太子,是臣和無忌力挺陛下,扭轉乾坤。先帝大行之後,又是臣和無忌扶陛下即位於靈前。臣老了,自悔有忤聖意,懇請陛下看在往事的分上,多加哀憐。[39]


看來,褚遂良是想打情感牌,因此還特別提到太宗皇帝去世時,李治趴在自己肩上痛哭的事。可惜他又錯了。在皇權體制下,政治人物之間,尤其是君臣之間,是沒有交情和友誼可言的。如果對方是英雄,或許還能惺惺相惜,用理性喚醒,靠真情感動。然而李治不是。像李治這樣被先帝光環籠罩的,重提往事等於揭他老底,只能讓他惱羞成怒。因此這封信送到長安之後,便如泥牛入海,全無消息。


據說,李治甚至連看都沒看。


顯慶三年(658),褚遂良在流放之地憂鬱而死,享年六十三歲。這時,武昭儀成為皇后已經三年。因為並非所有的元老重臣都是褚遂良,官僚集團也不是鐵板一塊。


[33]見《新唐書·則天武皇后傳》。


[34]對此,《舊唐書·褚遂良傳》的描述是:高宗難於發言,再三顧謂無忌曰:“莫大之罪,絕嗣為甚。皇后無胤息,昭儀有子,今欲立為皇后,公等以為何如?”


[35]木材供應商一說,請參看陳寅恪《李唐武周先世事蹟雜考》。


[36]本節所述褚遂良與唐高宗爭辯事,均據兩《唐書》之褚遂良傳,《唐會要·忠諫》,《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永徽六年九月條。四書所載不盡相同,本書所述也略有調整。如“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一段,便系第一次秘密會議時褚遂良所說。但移到第二次會議時,更能復原當時場景,相信並不影響歷史真實。


[37]見《新唐書·褚遂良傳》,《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永徽六年九月條。


[38]貞觀年間,高士廉等人作《氏族志》,仍以山東崔幹為第一等,李世民看了就很不高興。後來,李治和武則天又頒佈《姓氏錄》,進一步打擊門閥觀念。


[39]見《新唐書·褚遂良傳》。

李治這個男人是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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