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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無枝
小巷盡頭,有一家小店,名叫“北京河撈麵”。除了附近工地上的民工,很少有人能繞進這片偏僻的棚戶區,除非是迷路了。
一個年輕人靠在門口等著。飄忽不定的陽光,透過老槐樹的新葉,落在小店門口,光影斑駁,寂然無聲。狹窄的店裡擠著六張長桌,因為沒人,也顯得空蕩。
“山西的河撈麵,怎麼寫上北京兩個字兒呢?”
聽見有人聲,年輕人頭也沒抬就迅速把人往屋裡請。遞菜單的時候,他掃了一眼,是一位老人,頭髮花白,身材臃腫。
老人埋頭通讀了一遍菜單,沒急著點菜,而是再次問起:“這河撈麵什麼時候成北京的了?”他聲音低沉,喉嚨似乎掛著一口老痰。
“大爺,就這樣一寫,這不在北京開店嘛!”年輕人一臉痴笑,“您要不來一碗?正宗的山西河撈麵。”
老人點了一碗河撈麵,待年輕人把面端來後,就自顧自地吃起來,沒有再說一句話。快要吃完了,他問年輕人要了一碗麵湯。這時,見年輕人沒死盯著手機了,他又開始搭訕:“這點兒了,怎麼還沒生意呢?”
“還沒到飯點兒,還有半小時呢。”
“這麼大一個店,你一個人打理啊?”
“一個人也還忙得過來。”
“媳婦兒呢?”
“上個月回老家了。”
“那一個人在北京了?”
“嗯,家裡需要人嘛。”
年輕人又靠到門口,一會兒看窗外的樹影,一會兒看屋裡的老人,有一茬沒一茬地接著話。他有點不耐煩,可也找不到其他事做。
“我也是一個人住,早就習慣了。”老人忽然把話題轉向自身,沒再發問,年輕人一時也不知道怎麼接話,只有由著他絮叨,“我兒子清華大學畢業的,在成都工作。”
“清華?是嗎?”年輕人瞅了一眼老人蓬亂的長髮,帶著懷疑的口吻。
“他媳婦兒是成都的。”
“哦。”
“都說成都美食多,我就吃不習慣吶,我只喜歡吃麻醬。”
“河撈麵也不錯吧?”
“我兒子一個月工資三萬,還說要給我一萬。可是,我不差這個錢啊。”
“北京大爺是不該差錢。”
“還是他小時候好啊,離不開我,我記得他最喜歡讓我教他說日語……”說著老人就吐出一連串日語,喉嚨裡的老痰頓時也沒了。可能是受日語的音調的影響,老人像變了一個人,語氣鏗鏘有力。違章搭建的小麵館頓時國際化了。
年輕人沒聽懂老人說的是什麼,但能確信是日語:“大爺厲害啊,說得跟電影裡的一個樣!難怪兒子是清華了。”
“你們這個河撈麵真不錯!”老人話鋒又一轉。
“剛就問你了,好吃嘛?”
“好吃,我下次要帶我二哥一起來吃。”
“好啊,多帶一些老朋友來,照顧生意。”
“可是啊,我那個二哥,好多年都沒聯繫了,也不知道現在在哪裡了,二哥啊。”
“嗯!”年輕人已經不知道怎麼接話了。或許老人也不希求他接話,有人聽聽聽就好,沒人聽就當風在聽。
年輕人正要轉身去廚房,老人又問了一句:“你有孩子沒?”
他不得不接了:“一個。”
“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男孩兒。”
“那可以再生一個,別像我這樣,只有一個男孩兒。”
“有了,六個月了,應該是一個女孩兒了。所以媳婦兒上個月回老家了。”
“好啊,恭喜您吶!”
“父母都還好吧?”
“父親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母親在家給我帶兒子,但是,上個月中風了。”
“哎,那你得回去看啊。”
“回去看了,看了也沒辦法。更得掙錢。”
年輕人又像剛開始那樣有一茬沒一茬地接著老人的話,臉上沒了先前的痴笑,語氣卻親近更多了,像是在跟一位闊別多年的親人寒暄近況。
說話間,老人倏地起身,抹抹嘴就要走了。年輕人竟有些不捨,他湊過去收拾碗筷時仔細打量,赫然發現老人的雙頰浮腫的臉上,竟有好幾道正在結痂的傷疤。年輕人一怔,耳畔回想起老人那幾句鏗鏘有力的日語,他鼻子一下酸了。
“您什麼時候摔倒了?”年輕人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但是聲音很小。
“下次再來。”老人不知道聽見沒有,揮揮手,走出了門。
半個月後,那片棚戶區已經成了一片廢墟。老人一個人在河邊的老槐樹下打轉,詢問行色匆匆的路人:“您知道北京河撈麵怎麼走嗎?”
“河撈麵是山西的,大爺,您迷路了吧……”
飄忽不定的陽光,透過老槐樹的綠葉,落在老人蒼白的臉上。他眼前的廢墟上正爬著一輛紅色的挖掘機。
2018.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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