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一月份開始，一直都過得有點狼狽。
先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前後跑了快一個月醫院，身心俱疲。
緊接著包子爸的奶奶病危。
然後從病危到去世，僅僅七天。
得知包爸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包子爸因為有直播，加班到凌晨一點多才回來。
黑暗中，我看著他默默坐在床頭，鞋子沒有脫，衣服沒有換，一聲不吭，只是沉默。
我握住他的手，說，“難受就哭出來吧。”
他沉默幾秒，只說了一句“我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叫奶奶了”，便哽咽到再也說不出話來。
好心酸。
人到中年才發現，長大，有時候真的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歲月給予了你力量、知識，財富，但也會一個一個地帶走你身邊最愛的人。
而你看著他們離開，縱有萬千不捨，但卻無能為力。
只能默默接受，然後告訴自己：
以後，你再也不能扯著他的手要糖了，不能在要求他活一百歲了，不能再耍賴皮了，必須像一個大人那樣頭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奶奶去世的第二天早晨凌晨四點，我們坐著最早的火車趕回了老家。
那是我第一次見包子爺爺哭。
這麼多年，包子爺爺在我心中，一直是山東男人的傳統形象：
有點兒強勢、有點兒大男子主義、總是說一不二，全家老小，沒有人敢不聽他說的話。
就像我至今都難忘的，2010年春節，第一次跟著包子爸回山東過年的情景。
那個除夕夜裡，年夜飯吃了大半，包子爺爺酒至酣處，便對著包子爸訓起了話。
因為說的是方言，我當時聽不太懂他在說什麼，但能看得到他嚴肅的神情中還帶著幾絲嚴厲。
而包子爹搬著小板凳認真地聽著，只是點頭，不反駁一句。
事後，我悄悄問包子爸，“你今天犯錯了？”
包子爸說，“沒有啊！”
“那為啥你爸要訓你?”
“我也不知道，有時候他喝多了，就喜歡這麼和我聊。”
我不解，“那是聊嗎？聽語氣，明明是訓你吧？！”
包子爹笑了，“爸就這風格，看起來很兇，其實他是在告訴我，工作不能偷懶，不要怕吃虧，還有，叮囑我，既然和你在一起，以後就要好好對你。”
對於包子爺爺大過年訓話這件事，本來我還挺替包子爸委屈的，但聽到最後說“好好對我”這四個字，心中便只剩下了感動。
不過從那個時候開始，我還是對包子爺爺多了幾分敬（害）畏（怕）。
後來，我們結婚了。
從我懷孕開始，包子奶奶便從老家來到山西照顧我們，幫我們帶孩子。
包子爺爺則一直自己在家，一邊上班，一邊照顧包子爸的奶奶，每天給老人做飯洗衣，擦屎擦尿。
每次我們回去，心疼他不容易，問他能不能申請提前退休，和我們去團聚的時候，他都會擺出一副自己什麼都行、特別能幹特別強大的樣子。
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強勢硬朗的人，有一天，竟也會哭得像個孩子。
昨天晚上，他拿起桌上的煙，又放下，反反覆覆，最後點著了，也不抽，只是任由菸灰掉落。
終於，他還是沒能在我們面前控制住淚水：
“昨晚又夢到你們奶奶，夢到她在屋裡做針線活兒，我只有五六歲，倚在她懷裡笑啊~笑啊，就這麼笑醒了。可是醒來後，卻發現什麼都沒了。
雖然一早就有心裡準備，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可是一想到以後下班回家來，那個屋裡再也看不到那個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那個人，心裡就難受。孩子啊，知道嗎？爸爸，以後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媽媽了……”
幾句話，聽的我和包子爸忍不住淚水漣漣。
原來，不管人長大多大，都是媽媽的孩子，都捨不得離開媽媽。
這愛和離別，誰也抵不住。
因為到了年底，包子爸單位事情也比較多，所以，匆匆處理完後事後，今天，我們必須得回濟南了。
擔心包子爺爺自己難受，我提出讓包子奶奶帶著弟弟，留下來陪他待幾天。
沒想到包子爺爺像往常一樣，堅決地揮揮手，“不用，我自己能行，你們好好工作，不要擔心我。如果把孩子留下來，孩子會想媽的，媽媽也會想孩子，有媽的時候，不要和媽媽分開……”
那一瞬間，就像洋蔥的氣味驀然襲來，我忍不住胸口一陣酸熱，然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落滿了眼。
晚上八點半，下了火車。
回家的路上，包子突然問我，
“媽媽，老奶奶去世了，是去哪兒了？”“媽媽的奶奶曾經告訴媽媽，人死後，就會變成一顆天上的星星，給活著的人照亮。”
“那你也會變成星星嗎？”
“嗯，會的吧。”
“那到時候，我要是想見你了怎麼辦？”
“抬頭看看星星。”
“星星會老嗎？”
“也會吧~”
“那星星老了，是不是就碎成雪花飄下來了？我們就又能見面了是不是？”
“嗯，星星老了，就會碎成一場大大的雪，來和地上愛他的人兒見面。”
說完，我緊緊摟住包子，再一次淚流滿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