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五集:急功近利反打臉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五集:急功近利反打臉

相府對面日月興酒樓

正如它的名字,這座酒樓當時在北京也是赫赫有名。佔地利之便,坐落在嚴府對面的街上,一年間也不知有多少到嚴府拜謁的官員在這裡候見歇息,有多少官員在這裡請出嚴府各色人等擺酒談事。一個個出手豪綽,據說不點酒菜,僅一壺好荼也得十兩銀子。就靠這一路生意,賺這樣的錢,便是子孫幾輩子也吃不完了。老闆心裡自然明白,這是沾了大明的福,因此把個明字拆開取了個“日月興”,賺了錢便不惜精心裝飾,在二樓臨窗隔了好多豪奢的包問,一樓大堂也用屏風相互隔著,以便這些官客飲酒談事。

這時二樓臨街的一個包間推開了,小二把換了便服的馮保和他帶的一個隨從讓了進來。

馮保在靠窗的座位前坐下了:“吃過了,來壺荼吧。”

小二:“是呢。”答著卻不走,仍站在那裡。

馮保目光已經望向對面相府。跟他的那個隨從向小二說話了:“我家大爺說了來壺茶,沒聽見?”

小二似笑非笑:“是呢。十兩銀子,請客官先賞錢吧。”

“一壺茶十兩銀子!”馮保轉過頭來了,盯著那小二,“你這裡賣的什麼茶?”

小二:“大爺,咱們日月興開了也不止一年兩年了,都是這個價。”

馮保:“我問你賣的什麼茶!”

小二一點也不示弱:“什麼茶都是這個價。您老沒看見對面就是嚴閣老的府第嗎?京裡的尚書侍郎,京外的總督巡撫來這裡都是這個價。”

“比尚書恃郎總督巡撫還大的人呢?也要這個價嗎?”馮保也來了氣。

小二怔了一下,接著輕蔑一笑:“那除非是嚴閣老了。可他老也不會到這裡來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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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保倏地站了起來,太監的尖嗓子便露了出來:“要是比嚴嵩還大呢!”

小二有些省了:“大,大爺也是宮裡的……”

馮保從袖子裡掏出兩枚銅錢往桌子上一擺:“就這麼多錢,來壺茶。”

小二慌忙拿起了桌上的銅錢又奉送回去:“既是宮裡來的公公,小店有規矩,一文不收。您稍候。”說著急忙向外走去。

“回來。”馮保又叫住了他,“你剛才說也是宮裡的,什麼意思?”

小二堆著笑:“不瞞公公,那邊包間裡也坐著兩個宮裡的公公呢。”

馮保不露聲色:“那就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是一起的,卻各有各的差使。不許說我們在這裡,也不許再說他們在這裡。說了,你這個店明天就不要開了。”

小二:“這個小的明白。那邊的兩個公公也這樣說呢。”

馮保:“對那邊的公公也不許再說。聽見役有!”

小二:“不會再說。”

馮保:“去吧。”

小二這才疾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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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保轉對那個隨從,那隨從連忙將耳附了過去,馮保輕聲說道:“立刻回去,告訴王妃,就說宮裡也派了人在這裡看嚴府的動靜。”

“明白。”那隨從也急忙走了出去。

小二捧著個托盤進來了,官窯的瓷器,還有四碟精緻的點心,一一擺了下來,接著又殷勤給馮保倒茶。

馮保:“不叫你就不要再來了。”

小二:“是呢。”立刻退了出去。

馮保的目光又盯向了相府的大門處。

遠遠地突然望見嚴世蕃大步走到了門邊,在那裡罵著,喝開了叩門的隨從,一手拿起一個門環同時猛叩起來。

嚴嵩府大門內院落

大院中問是一條直通大廳的石面通道,兩邊是院落的兩塊大坪,除了一邊擺著一個防火用的景德鎮制白底起藍花的大水缸,院落裡沒有栽一棵樹,也沒有任何花草,因此便顯得十分開闊,太陽一出來滿院子都是陽光。這時通道兩邊都擺滿了一丈長五尺寬的竹板,一共有十幾塊,竹板上都擺滿了書。

嚴嵩穿著一身寬大的素白淞江棉布短衣長褲,孤獨地坐在大廳石階下的圈椅上,讓早晨灑灑落落的陽光照著自己,也看著早晨灑灑落落的陽光照著滿院子竹板上的書。

按陰曆的說法,過了七月十五中元節,陽氣便漸漸消退,陰氣便漸漸萌生,肅殺之秋要來臨了。讀書人一年幾次曬書,中元是最後一次。每年每次的曬書,嚴嵩都不讓下人動手,自己倘佯在竹板之間,一本一本地翻犧著。今年是真的老了,不能自己曬書了,只能坐在那裡看著兩個書吏倘佯在竹板間曬書。

可大門外的門環叩得滿院子亂響,嚴嵩當然都聽到了,卻一直像沒有聽見,那眼神也不再在書上,而是怔怔地望著腳下那條石面通道,滿眼裡是石面上反射出來的點點陽光。

兩個書吏顯然是見慣了這種現象,閣老不吭聲,他們便也像沒有聽見,機械地在那裡一本一本地翻曬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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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越敲越響了,外面傳來了嚴世蕃的咆哮聲:“你們這些奴才!我來看爹,竟也敢疏離骨肉!再不開門,一個個都殺了!”

守候在大門裡邊的兩個門房有些六神無主了,都望向了坐在椅子裡的閣老。

嚴嵩這時抬起了目光,虛虛地望了望大門,又轉向了兩個曬書的書吏,看他們在那裡一本一本地翻曬著書。

兩個門環震天價響,一個門房沒法子了只好在裡面大聲答道:“回大爺的話,閣老有吩咐,今天不見任何人。”

嚴世蕃的吼叫聲更大了:“去傳我的話,他不要百年送終的人,我一頭就撞死在這裡,讓他斷了根!”

兩個門房慌了大聲回道:“大爺莫急,小人這就去稟告。”

答著,一個門房躬著腰向嚴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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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嵩這時扶著椅子的扶手站起來了:“告訴他,我不要送終的人。”說著便離開椅子向石階登去。

那個門房連忙奔過去攙住他登上石階,向大廳裡面走去。

嵩府大門外

羅龍文、鄢懋卿就陪著嚴世蕃站在人門外,豎著耳朵,這叫連裡面門房的聲音都沒有了,便知道今天是進不去了,都望著嚴世蕃。

其他的官員和諸多隨從更是噤若寒蟬,哪裡敢發出半點盧響。

嚴世蕃站在大門外正中出著神,突然吼道:“去西苑!到內閣值房找徐階!”說著徑自走向自己的大轎。

好一陣忙亂,各官待嚴世蕃的轎子抬起了都紛紛上轎。一行向西苑方向亂踏而去。

朝廷裡出現了這麼大的變故,皇帝肯定要派人來盯著,裕王也肯定得派人來盯著,不能什麼事都不知道,太被動容易捱打。皇帝其實上一集的安排也是用心良苦,呂芳去修墓,徐階在內閣值房一個人待著,嚴嵩更乖,案子裡都是自己手下人作的孽,況且這番突變肯定也是皇帝知道供詞裡的事情了,好在目前牽扯到嚴世蕃的供詞沒有證據,不只是自己,現在朝中“三巨頭”必須得避嫌誰都不見,對皇帝而言,讓他們不再商量事情,略施懲戒的同時就是變相敲打和提醒,再把朝局攪亂了就都沒有好下場。嚴嵩避嫌則是為了保住自己,內閣首輔的位子只要還在他手裡,就有機會保住嚴黨和自己的兒子,現在還沒到他們倒臺的時候。還有前面第十七集就直接鋪墊好了:嘉靖手一揮:“上次他不見你的事朕知道。不是他不見你,是嚴世蕃不讓你見他。現在朕已經叫嚴嵩讓嚴世蕃搬出去了,這次去你能見到他。”這才有今天嚴世蕃出面拍門的一幕!

西苑禁門

到了西苑禁門,才知道今天這裡也進不去了。

下馬石前,嚴世蕃帶著羅龍文、鄢懋卿剛下了轎便看見六部九卿好些官員都被擋在門外,高拱、張居正兩個冤家正在其中,似乎跟禁門前那個把門的太監在交涉著要進去。

今日把門的規格也提高了,是司禮監那個姓石的秉筆太監搬把椅子坐在門外,禁門外站滿了禁軍,禁門內還站著好些提刑司的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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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世蕃雖出了閣,威勢依然,分開眾人登上了禁門臺階,徑自越過高拱和張居正:“石公公,到底怎麼回事?六部九卿壓著兩京一十三省這麼多公事都沒人管了!大明朝是不是把內閣都給廢了?”

石公公本來對他還算禮敬,站起來時見他出語競這般離譜,臉上便也不好看了:“小閣老聽誰說內閣給廢了?誰敢把內閣廢了?”

嚴世蕃:“首輔把自己關在家裡不見人,倒讓一個次輔把家搬到了內閣值房,司禮監現在義不讓百官進內閣,各部的公文還要不要票擬'你們到底要幹什麼?這些事皇上知不知道?”

連番逼問,石公公神色也冷峻了:“小閣老!你現在雖已經不在內閣我還尊稱你一聲小閣老。剛才那些話似乎不應該是你問的,咱家也不會回答你。”

嚴世蕃說話已然出格了,命令是皇帝下的,“內閣廢了”這話豈不是在打臉皇帝,一個旨意把國家大事全給廢了,所以石公公鐵定不會接招:不應該是你問的,咱家也不會回答你。說的這話也暗含嘲諷和提醒。

嚴世蕃多年替父親實掌內閣事務,嘉靖曾數度贊他“勇於任事”,在百官看來也就是敢於獨斷專橫。眼下自己雖然出閣,父親仍是首輔,這股霸氣一時半會兒要改也難,現在被那石公公當著眾人這般譏刺,心裡那股血氣更是翻將上來:“我是出閣了!可一個吏部,一個工部我還兼著差使,誤了百官的事,誤了給皇上修宮觀的事誰來擔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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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公公久任秉筆也不是善茬,仍然不急不慢:“這樣說就對了嘛。有公事就說公事,小閣老既問到這裡,咱家這就一併告訴諸位。司禮監內閣商議了,從今日起,各部有公文都在這裡交了,我們會送進去,該票擬的內閣會票擬,該批紅的司禮監會批紅。至於各部官員,一律只能在禁門外等候。”說到這裡他一聲呼喚,“來人!”

禁門內走出幾個司禮監的當值太監。

石公公:“把嚴大人還有高大人、張大人各部的公文挨次收上來,送內閣交徐閣老!”

“是!”幾個當值太監答著便分頭走向嚴世蕃、高拱、張居正等人面前,“各部大人有公文都請拿出來吧。”

高拱和張居正對望了一眼站著未動。

羅龍文和鄢懋卿也對望了一眼立刻望向嚴世蕃,哪裡敢將公文就這樣交出去。

嚴世蕃急的就是這件事,父親閉門不出,宮裡又無旨意,現在聽了石公公說所有的公文都交徐階,更是疑上了:“石公公適才的話嚴某沒聽明白。是不是說從今日起六部九卿所有的事都由徐階一個人說了箅?”

石公公望著他好一陣子:“我剛才已經說了,除了公事,其他的話咱家都不會回答。”說到這裡轉對幾個當值太監,“收公文!不願交的就讓他拿著,先收肯交的!”

幾個當值太監便去收那些已經拿在手裡的官員們的公文。

嚴世蕃心裡肯定著急,光知道浙江的案子有供詞,是不是牽扯到自己和老爹,他完全不知道,再加上內閣徐階當值,他得知道是不是老爹要倒臺了,真要倒了他們怎麼辦,所以才如此咄咄逼人,就是想問出點口風來,好想辦法應對。

石公公這時既不看嚴世蕃也不看高拱、張居正,望著那些已經交了公文的官員:“交了公文就沒你們的事了,都先回去,明天來取回文。”

一夜之間朝局突變,京師各部衙門司以上官員無不狐疑忐忑,有些是確實有正經公文要報內閣,有些卻是並無要緊公事,而是藉口來探個究竟。現在見到這般陣勢,聽了石公公這句招呼,無論是來辦公事的還是來探消息的,都知道接下來再不走就可能捲到一場政潮中去。一時間有轎的坐轎,有馬的上馬,一大群人都沒了先後順序,轉眼同一條好寬的蹕道競馬轎亂碰挨排著搶道而去。

這裡立刻冷清了許多,就剩下嚴世蕃、羅龍文、鄢懋卿一撥,高拱、張居正一撥,站在禁門石階左右,兀自沒有將袍袖裡的公文拿出來。

那些收了公文的當值太監都望向椅子前的石公公。

石公公臉子不好看了:“當你們的差,看我幹什麼?”

那幾個當值太監只好賠著笑走到嚴世蕃、高拱、張居正他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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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走到嚴世蕃面前的太監:“小閣老,小的給您老當差,您老有公文就交給小的吧。”

嚴世蕃哪裡睬他,直望向石公公:“石公公,嚴某再請問一句,大明朝六部九卿的事是不是現在都徐階一個人說了算,我們連內閣都不能進了!”

石公公好不耐煩,嘆了一聲:“小閣老要還是問這樣的話,就回家問嚴閣老去。”說完這句不再理他,轉對高拱、張居正,“還有二位大人,有公文也請呈上來,人卻不能進去。”

嚴世蕃此時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兩頭受堵心裡那口惡氣就不用想了。

這兩句話將嚴世蕃頂得愣在那裡,眼見他不只對自己,對徐階那邊兩個人也一視同仁,便一時說不出話來,禁不住噤了一眼站在那邊的高拱和張居正,看他們如何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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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公公,其他各部能不能進內閣我不敢過問,但兵部今天的公事必須進內閣,必須向內閣面陳!”張居正終於說話了。

這句話讓嚴世蕃又來了精神,立刻露出了冷笑,緊盯著石公公。

羅龍文和鄢懋卿也來了勁,跟嚴世蕃一道緊盯著石公公。

高拱此時卻出奇地冷靜,默站在那裡,但明顯給人一種蓄勢待發的氣勢。

張居正一臉的端嚴,走到了石公公面前掏出了袍袖裡兩份公文:“這兩份公文,一份是浙江抗倭的軍情急報,一份是薊遼韃靼犯關的軍情急報,打不打、怎麼打,台州和薊州都在等著兵部的軍令。五天內廷寄不能送到誤的可是軍國大事!”

石公公的臉色也凝肅了,同時難色也出來了。

嚴世蕃在一旁冷冷地看著。

石公公望著張居正:“軍國大事確乎事緊,張大人就不能在公文裡寫明白了?”

張居正:“石公公應該清楚,軍事方略從來由兵部向內閣面議,哪有背對背能說明白的'”

嚴世蕃接言了:“那吏部工部刑部禮部呢?還有高大人管的戶部呢?高大人是不是也要說給前方供應軍需必須面議?”

嚴世蕃看似激將,其實說的話並不高明,高拱和張居正是一條線上的,能有一個人進去打探出來口風就足夠了,沒必要倆人都進去內閣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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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沉默的高拱這時從袍袖裡掏出了公文,並不看嚴世蕃,望著那石公公:“戶部管著軍需糧草,按理也應該向內閣面議。但朝廷既然定了這個規矩,戶部的公文這就請石公公轉交徐閣老,由內閣決斷。至於兵部,管的是用兵方略,不當面陳述,內閣便無法做出部署。張大人進內閣關乎兵兇國危,戶部絕不和兵部攀比。張大人必須進去,我願意回戶部等批文!”說完將公文雙手向石公公一遞。

果然,高拱直接說:戶部絕不和兵部攀比。張大人必須進去。張居正和高拱如果換一下,恐怕也是一樣的說辭!

石公公接過了高拱的公文,想了想望向嚴世蕃:“小閣老,高大人說的話你也聽見了。你也曾久在內閣,你認為兵部的事是否應該到內閣面議?”

嚴世蕃:“都商量好了倒來問我!我也回石公公一句話,這樣的貓膩我不會回答你,我就看你們怎麼做戲!”

又是一次激將,只不過這次更加不高明瞭。嚴世蕃如果說這是規矩,沒有人敢破壞,張居正如果進去了,皇上怪罪下來石公公擔不起責任,況且前線戰報一般都是皇上親自指示的,這種大事是不是應該請旨。直接就把所有人的嘴給堵死了,哪至於會讓張居正進去見了徐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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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公公終於被他惹惱了:“來人!立刻領張大人到內閣值房見徐閣老,軍國大事誰敢玩貓膩,等著皇上砍頭就是!”

“是!”一個當值太監立刻應著,走到張居正身前,“張大人請隨我來。”

張居正堂堂皇皇跟著那個太監邁進了禁門。

高拱這時偏向石公公深深一揖:“戶部的公文就拜託了,高某告辭。”作了這個揖看也不看嚴世蕃那兒個人,轉身大步向自己的轎子走去。

嚴世蕃氣得半死,羅龍文和鄢懋卿都蔫了,只望著嚴世蕃發愣。

嚴世蕃:“不交了!吏部工部還有你們通政使司和鹽務司的公文都帶回去!看誰隻手能把大明朝的天都遮了去!”吼完便走。

羅龍文和鄢懋卿還有些猶豫,站在那裡望向石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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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公公也動了真氣:“交不交都請便。”

羅龍文和鄢懋卿幾乎同時跺了下腳,轉身向嚴世蕃跟去。

嚴世蕃好不曉事,這一番鬧騰不僅什麼都沒辦成,還讓張居正進去見了徐階,政治手腕別說嚴嵩,跟胡宗憲都差太遠了。

西苑內閣值房

案頭上堆滿了公文,徐階抬起了頭,望著進來的張居正,目光裡沒有任何內容,那張臉也盡是公事,只等著張居正說話。

“屬下見過閣老。”張居正這時也不敢稱老師,朝著他深深一揖,掏出了袍袖裡的兩份公文,“今早八百里急遞發到兵部的。一份是浙江發來的抗倭軍情急報,一份是宣府發來的抵禦俺答進犯的軍情急報。”說著將公文遞了上去。

就在交接公文的一瞬間,師徒的目光這才碰上了。

張居正緊緊地望著老師的眼腈,徐階的眼裡仍然只有虛空,倒是下意識冒出了一句帶吳語的鄉音:“儂坐吧。”

就這一句鄉音,距離便近了。

張居正按理應該坐在大案側面的椅子上等著問話,這時卻把椅子搬了起來,直搬到大案的對面,對著老師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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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望了一眼值房門外,兩個太監一左一右都露出半個背影在那裡站著,想了想,將面前一疊空白的公文箋紙輕輕推到了張居正面前,接著又望了一眼筆架上的毛筆。張居正眼一亮,又望向了老師。

徐階卻不看他了,只望著面前的公文:“先說浙江抗倭的軍情吧。”

張居正會意,慢慢說了起來:“從五月倭寇陷桃渚,胡宗憲命戚繼光部在臺州一帶已經跟倭寇打了七仗,打得很苦,也打得很好。”說著慢慢伸手拿起了筆架上的筆,開始在面前的空白箋紙上寫了起來,口中繼續說道,“現在倭寇都退到了海上的倭巢,胡宗憲分析,近日內倭寇將集聚兵力攻犯臺州。”

就在張居正聲朗句晰說這段話時,鏡頭照著他在箋紙上寫的卻是另外的字,而且筆不停地揮,這段話說完時,箋紙上另外的話也寫完了,他輕輕將箋紙調了個頭推了過去,推到徐階面前。

徐階的目光向那張箋紙看去。張居正緊盯著低頭看字的徐階,接著又說了起來。

一時間靜靜的內閣值房裡同時出現了兩個聲音,一個是張居正陳報軍情的聲音,一個是徐階看著的箋紙上張居正心裡的聲音。

張居正陳報軍情的聲音在徐階的耳裡是那樣遠,張居正箋紙上的聲音在徐階的眼前是這樣近。

張居正繼續陳報軍情的盧音:“胡宗憲奏報,眼下最要緊的是臨近省份的客軍必須在十日內趕到浙江沿海幾個要塞城池,牽制倭寇,他才好部署戚繼光部在臺州跟倭寇主力決戰。”

同時張居正箋紙上的聲音:“接譚綸急報,海瑞、王用汲巳審出鄭泌昌、何茂才受嚴世蕃、楊金水指使毀堤淹田勾結倭寇情事,今日之變,是否與此有關?”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停了,在門外的太監聽來卻只有張居正稟報軍情的聲音,一切都如此自然,應該是徐閣老答話了。

徐階:“江西、福建、山東的軍力十天內能否趕到?”說這話時他也拿起了筆架上另一支筆在張居正那張寫了字的箋紙上一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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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眼睛閃著亮向那張箋紙望去,只見閣老那支筆在箋紙上打了一個偌大的“√”!那一勾又粗又大,幾乎將他在箋紙上寫的字全都蓋住了。

“回閣老。”張居正答著話又拿起了筆,一邊說下去,一邊又寫起來。

張居正邊寫邊說:“江西派了一個鎮五千人,山東也派了一個鎮五千人,福建回奏,倭寇在浙江一旦擊敗很可能轉攻他們,因此無兵力可派。眼下的急務是浙江軍營和客軍都急需軍需糧草。”

這番話說完箋紙上的另外番話也寫完了,張居正又將箋紙調過頭來輕輕推了過去。

徐階目光又落到了這張箋紙上,嘴上卻問道:“仗在浙江打,軍需糧草照例要浙江供給。趙貞吉那裡怎麼呈報的?”

張居正的兩個聲音一個在徐階耳邊一個在徐階心裡又同時響了起來。

張居正稟報軍情的聲音:“趙貞吉左支右絀也是很難。浙江藩庫空虛,他只好將徽商收買沈一石作坊的五十萬兩銀子先充做軍餉。軍情如火,杯水車薪。當務之急是否命浙江立刻抄沒鄭泌昌、何茂才的家產以解危局?”

張居正箋紙上寫的聲音:“趙貞吉首鼠兩端令人不解。倒嚴在此一舉,他為何將海瑞審訊鄭泌昌供詞與何茂才的供詞作另案呈遞?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當務之急必須將海瑞審訊筆錄鄭泌昌、何茂才的供詞呈奏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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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徐階沒有立刻接言,是真在沉思,想了片刻,說道:“一個鄭泌昌一個何茂才所貪墨的贓財未必能解得了危局。趙貞吉的難處只怕比你我所想的還大呀。”說著提起了筆在張居正這張箋紙上粗粗地畫了一把“×”。

張居正當然明白徐階此言的深意,也進一步證實了趙貞吉所為很可能便是自己這位老師的意思,倏地站了起來:“鄭泌昌、何茂才所貪墨的贓財既不能挽危局而滅賊敵,朝廷就更應該命趙貞吉深挖其他貪墨官員的財產!大明安危繫於東南,打好了這一仗,才能上解君憂,下解民難。閣老,天下之望這副重擔大家都期望閣老來挑了!”

徐階眼望著他,兩手卻將他剛才寫的兩張箋紙在手裡一片一片撕成了碎片,輕輕扔在案側的字紙簍裡:“重擔要大家來挑。你們兵部也可以給趙貞吉去公文嘛。”

張居正雙目炯炯立刻接道:“那兵部可否說是奉了內閣的指令下的公文'”

徐階慢慢站了起來,兩個字這一次答得十分清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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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毀堤淹田,又是通倭,碰上這麼重要的案子出來的口供,譚倫免不了要寫信給他們彙報一下案情進展。張居正這次終於探到口實了,但是聖意不明,也是趙貞吉擔心的,皇帝是否下決心倒嚴沒有明確旨意,今天這般光景必須得想辦法應對,這才是張居正進來的真正原因。徐階畫了一把“×”就是知道案子的供詞已經被打回去,下次能不能呈上來還說不準。張居正“天下之望這副重擔大家都期望閣老來挑了”就是說盼著這次波瀾能夠把嚴嵩扳倒,好讓徐階上位。後面對暗號就更明顯了:我能不能說是按你的意思給趙貞吉寫信,畢竟他是你的學生。徐階直接“可以”,乾脆利落!

司禮監值房

金燦燦的一條蟠龍,鱗甲微張,雙目圓睜,昂首向天,彷彿隨時都會躍離它臥身的金印盒蓋,騰空飛去!

這是正龍,金印盒的四方還分別繞著八條行龍。

這隻金盒內便裝著大明的江山,皇上那方玉璽!

陳洪的兩隻手慢慢圍了過來,十指緊緊地將印盒掐住,兩眼被金光映得透亮。

五張大案,幾個秉筆太監都被陳洪派了差使支了出去,兩旁的椅子因此都空著,只陳洪一個人坐在正中那把原來呂芳坐的椅子上,抱望著金印盒在那裡出神。

“稟二祖宗,奴才們給二祖宗送內閣票擬來了!”值房門外,響起了當值太監的聲音。

陳洪抬起了頭,一陣膩歪從心裡湧到了眼裡,向門外盯了好一陣子,收了眼中的怨毒,露出笑:“進來吧。”

“是。”兩個當值太監捧著兩摞內閣的公文躬著腰走進來了。

“放在案上吧。”陳洪語氣好是溫和。

“是。”兩個當值太監一邊一個,將兩摞公文一摞擺在左邊的案角,一摞擺在右邊的案角,接著便向門口退去。

“慢著。”陳洪叫住了二人:“剛才是誰在門外叫咱傢什麼來著?”

兩個當值太監怔了一下,右邊那個怯怯地回道:“回二祖宗,是奴才在門外請見二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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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洪:“什麼祖宗?咱家沒聽明白,你再叫一聲。”

那太監便忐忑了,偷抬望眼,見陳洪坐在那裡依然滿臉笑容,不像生氣的樣子,便又坦然了:“回二祖宗的話,奴才…”

“打住。”陳洪臉上的笑容立刻沒了,“你叫我二祖宗,是不是還有個一祖宗?這個一祖宗是誰,說來聽聽。”

那太監終於驚省過來撲通便跪了:“奴才,奴才不知道誰是什麼一祖宗……”

“只知道還有個老祖宗是不是?”陳洪的聲音已經十分陰冷。

“奴…奴……”那個太監舌頭已經直了,打著結說不出話來。

陳洪望向左邊依然躬身站著的另一個太監。

“稟、稟祖宗。”那個太監立時明白自己的搭檔因“二祖宗”這個稱謂犯了大忌,跟著撲通跪下時,再叫陳洪哪裡還敢用那個“二”字,可“一”字也不能用,虧他機敏,乾脆不加任何頭銜,直呼“祖宗”,祖宗,奴才剛才可什麼也沒說…”

陳洪被他這聲去掉了“二”字的稱謂叫得開始也覺著有些突兀,不太習慣,愣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認可了他的識相:“嗯。什麼也沒說就什麼都還能說。去,把外面當值的都叫進來。”

“是,祖宗。”那太監知自己改的這個稱謂被認可了,答這聲時便氣壯了許多,磕了個頭飛快爬起,飛快退出門去。

陳洪順手拿起左邊那摞公文最上面一份,看了起來。

另一個太監跪在那裡已經發抖了。

很快,那個太監帶著一群當值太監進來了,他們全都無聲地跪在地上。

那個叫人的太監:“稟、稟祖宗,奴才把奴才們都叫來了。”

陳洪卻不理他,也不看那些剛進來跪著的太監,卻把目光從公文上移向原來叫他二祖宗的那個太監:“你過來,讓咱家看看你的衣衫。”

那個太監手腳都軟了:“回、回祖宗,奴才知道了…”這時改口他也知道其實晚了,費好大勁爬了起來,踩著棉花般慢慢挪到陳洪面前,那頭低得比肩膀還低。

“衣衫。”陳洪的聲調聽不出任何態度,“咱家說了,要看看你的衣衫。”

那太監雙手抖著撩起了下襬,將袍子的一角捧了過去,又不敢捧得離陳洪太近。

陳洪望著那幅微徽顫抖著的袍角,再不掩飾臉上的厭惡:“你看看,都髒成這樣了,虧你還有臉在司札監當差。蒙你叫了我一聲二祖宗,我成全你,浣衣局那裡的水好,你就到那裡洗衣服去吧。”

那太監腦子裡轟的一聲,天都塌了,一下子懵在那裡。

其他跪著的太監也都驚了。司禮監值房一下子好靜,靜得那些太監耳朵裡全是嗡嗡聲。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五集:急功近利反打臉

畫外音:“宮裡二十四衙門,能在司禮監當差那是不知要修幾輩子才能夠著的福分。這裡最小的太監,走出去也是見官大三級。一聲二祖宗,此人便發到了最低層的洗衣局去幹苦役。這個下馬威不到一天就將傳遍宮裡。”

“是不是不願去?”陳洪這一聲問話後面是什麼可想而知。

那個被罰的太監什麼也不說了,退後一步,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奴才謝祖宗的賞。”灰白著臉爬起來,走了出去。

新官上任殺人立威也是常用的手段,畢竟手下沒有敬畏之心以後怎麼發號施令,就跟趙貞吉處置那個書辦都是同樣的效果!

那些人跪在那裡,等著陳洪繼續立威,哪個敢動一下。

陳洪望向了叫他祖宗那個太監:“你也過來,讓咱家也看看你的衣杉。”

那太監的臉立刻也白了,爬起時手腳也軟了,走過來便也學著先前那個太監去撩下襬。

“不用。”陳洪止住了他,“咱家就看看你胸口那塊補子。”

那太監義要低頭躬腰,又要將胸口那塊補子露給陳洪看,這個動作做出來實在太難,扯著補子把頭扭向一邊低著,那樣子甭提有多彆扭。

撲哧一聲,陳洪也笑了:“怎麼混的,還是個七品?去找你們的頭,我說的,叫他給你換一塊五品的補子。從明兒起,你就是五品了,”

從生死未卜到連升三級,這個人身子一下子都酥了,溜跪了下去:“謝、謝祖宗的賞謝老祖宗賞!”

終於叫苦祖宗了!可這聲老祖宗卻將陳洪的臉叫得一下子卜分端嚴起來:“剛才說的不算!降一級,換塊六品的補子!”

添了個“老”字,反而降了一級,這個太監懵在那裡,一地的太監都愣在那裡陳洪十分端嚴地說道:“從今天起,宮裡沒有什麼老祖宗,誰要再叫老祖宗,就到永陵叫去。你們都聽到沒有?”

所有的太監都省了過來:“回祖宗,都聽到了!”

“好。”陳洪站起了,“在這裡不需你們有別的能耐,懂規矩就是最大的能耐。從明兒起,你們每個人都換塊補子,都升一級。”

“謝祖宗賞!”一片高八度,把個司禮監值房都要抬起了。

陳洪慢慢站起了,又望著那個給他改稱謂的太監,那個太監被他變來變去,現在又心中忐忑了,望他不是,不望也不是,又要跪下去。

“甭跪了。”陳洪叫住了他,“有心為善,一律加賞;無心之過,雖過不罰!你剛才那個‘老’字雖加得不妥,心還是好的。內閣值房那邊現在怎麼樣了,是什麼情形?”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五集:急功近利反打臉

那太監立刻答道:“回祖宗,一切照祖宗的吩咐,各部都沒讓進來,只讓張居正去見了徐閣老。”

陳洪“嚴世蕃沒鬧騰嗎’’

那太監:“回祖宗,且鬧騰呢。可有祖宗的吩咐,石公公在那裡把著,他還敢鬧騰到咱們司禮監頭上去?”

陳洪眼中又有了笑意:“張居正走了嗎?”

那太監:“回祖宗,剛走的。現在內閣值房只有徐閣老一人當值。”

陳洪見他回話如此清楚體己,心中十分滿意:“從現在起,你就做我的貼身隨從。

帶上公文跟著我,去內閣我今晚陪徐閣老在那裡批紅。”

“是呢!”掌印太監的貼身隨從通常都是四品宦官的職位,那太監這一喜聲調都變了,這一聲同答比平時高了一個八度的聲調,答完後那條嗓子立刻澀了,他知道,這一輩子自己都再叫不出這個高音了

其他的人還都跪著:“祖宗走好!”

一片乍驚乍喜又羨又妒的目光中,那個升為貼身隨從的太監跟著陳洪走出了值房。

賞罰分明就是最好的政治手腕,陳洪在司禮監當差這麼久,哪裡會不知道這麼做的好處,新提拔的人感恩戴德才會對自己更忠心,以後用起來也更順手。

嚴嵩府書房

日落燈升,曬在院子裡的書都被一箱一箱一匣一匣搬到了這裡。

什麼書擺在什麼地方,何時從何處取哪一卷查哪一頁,這是嚴嵩幾十年養成的讀書習慣。七十五歲以前,每年曬完書後,將不同的書擺到自己心裡有數的位置他都視為樂事,親力親為,從不叫下人代勞。七十六歲那年,那次曬完書,他在將上萬卷書搬到書架上去時,便突然感到力不從心了,叫來了也長在這裡陪父親讀書的嚴世蕃,嚴世蕃把書擺到了書架上,嚴嵩發現幾乎和自己擺的一卷不差。這以後每年這件事便都叫兒子代勞了。今日,這些書又得自己擺了,不得已叫來兩個隨從在一旁幫手。

一個隨從舉著座燈,緊隨在他身側,照著空空的書架;另一個隨從則在書箱前聽他的指令。

嚴嵩:“《呂氏春秋》。”

“是。”書箱前的隨從從一口箱子裡搬出一匣書呈遞了過去。

嚴嵩雙手接了過來,透過眼鏡向封面望去:“錯了。是宋版的那匣。”

隨從:“小人該死。”隨即將那匣書放回原箱,從另外一口箱子裡捧出另一匣,上面也印著《呂氏春秋》,可是否宋版,他還是不知道,便扒開那根象牙書插,準備翻開來看。

“遞過來就是。”嚴嵩叫住了他。

“是。”那隨從又把象牙書插插進了穿套裡,將那匣書捧了過去。

嚴嵩只望了一眼封面便說:“這便是。”雙手接過,放進了齊頭高的書架空格里。“《左傳》。胡宗憲手抄的那一套。”嚴嵩一邊放書,一邊又說道。

這便更難找了,那隨從額上流下汗來,從一口箱中搬出了好幾匣書,兀自沒有找到那本閣老要的《左傳》,又到另一口箱中去找。

嚴嵩站在書架邊,被那盞燈照著,等了好一陣子。

找書的滿臉是汗,舉燈的也急了:“你來拿燈,我來找。”

“算了。”嚴嵩又叫住了他們,“去,把你們大爺叫來吧。”

兩個隨從一愣,對望了一眼。

掌燈的隨從小心地問道:“閣老是不是說叫小人們去把小閣老請來,”

嚴嵩輕輕點了下頭。

隨從兀自不放心:“閣老,您老人家白天可是吩咐過,這半個月誰也不見,尤其不能讓小閣老進府。”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五集:急功近利反打臉

嚴嵩虛望著上方:“可別人不講規矩呀。徐階今天下午不是在內閣見了張居正嗎?”

隨從知道他不是忘了事,而是心裡有數,這才放心應道:“是。小人這就去請小閣老”

人家都私底下見面了,自己再不動手只怕就要等著挨宰了。

“這如何使得?”徐階站在那裡緊望著去搬椅子的陳洪。

陳洪仍然搬著側邊的那把椅子,正是白天張居正搬的那把椅子,搬到徐階案前的對面放下了,一如白天的張居正在下屬的位子上坐了下來:“怎麼說我比閣老都晚一輩,往後只要是閣老在內閣當值,我都到這邊來批紅。”說著就將徐階票擬的內閣廷寄搬挪到身前的左側,拿起一份握著硃筆便在落款處批了“照準”兩個紅字。

徐階仍站在那裡望著他。

陳洪埋著頭,又拿過一份票擬看也不看在落款處又寫了“照準”二字。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五集:急功近利反打臉

“請慢。”徐階不得不叫住他了,“陳公公是否應該看看內閣的票擬是否妥當,然後批紅,”

陳洪抬頭笑望了他一下,又拿起了另一份他的票擬:“皇上都信任閣老,我還有什麼不信任的'不管妥不妥當,有擔子我跟閣老一起擔就是。”說著又去批紅。

徐階:“陳公公,這不合體制。以往內閣嚴閣老擬的票呂公公都要會同司禮監幾個秉筆的公公共同核審,這陳公公是知道的。這樣批紅萬萬不妥。”說著將他面前那摞票擬搬了過來:“要不我一份一份的念,陳公公聽完後該批紅再批紅。”

陳洪的手停住了,將硃筆慢慢擱回筆架,滿眼誠懇地望著徐階:“嚴閣老擬的票呂公公是每次都叫我們幾個一同核審,可徐閣老也知道,哪一次呂公公也沒有改過嚴閣老的票擬。他們那都是在走過場。皇上現在將內閣交給了徐閣老,將司禮監交給了咱家,我們就不來那些虛的。共事一君,對皇上講的是個忠字,對彼此講的是一個信字。我打心眼裡信得過閣老,要不下晌門口也不會擋著嚴世蕃他們,只讓張居正進來。”

陳洪急於取呂芳而代之,卻以嚴嵩首輔之位來拉攏自己!徐階這就不只是警覺了,而且一陣厭惡湧了上來。自己之對嚴嵩更多是深惡其否隔君臣為宮裡斂財兼而營私,而身為心學名臣,徐階最忌諱的就是人家認為自己是為了謀取首輔之位而倒嚴嵩。且不論嚴嵩這一次是否倒臺,就算嚴嵩真被革出了內閣,自己坐了首輔這把位子,當今皇上也會將自己做第二個嚴嵩使用,這正是徐階一直在倒嚴這件事上踟躕不定引而不發的深層原因。見陳洪如此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徐階心裡冷笑,臉上卻裝出惶恐的樣子,答道:“徐某深謝陳公公信任。可朝廷的體制萬不能以私相信任而取代。 何況徐某現在仍是次輔,只不過因嚴閣老養病,暫署內閣事務而已。”

“閣老!”陳洪打斷了徐階,“眼下這個局勢閣老還認為自己只是暫署嗎?”

徐階做出吃驚狀:“皇上、朝廷並沒有要調整內閣的任何旨意,徐某當然只是暫署內閣事務。”

陳洪的臉向他湊得更近了些:“有兩句話閣老難道從未聽過。”

徐階望著他。

陳洪:“豈不聞‘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五集:急功近利反打臉

操切淺薄競到了如此程度!徐階不能再虛與委蛇了,那股士大夫之氣便顯了出來,用手掌將兩耳捂住,輕搖著頭說道:“近日徐某重讀韓昌黎《祭十二郎文》,韓公有云,‘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不從汝而死也’。徐某已六十有五矣,雖不似韓愈當年之齒落毛衰,可眼也昏了,耳也背了。剛才競一陣耳鳴,現在還是一片嗡嗡之聲。陳公公說的兩句話老夫一個字也沒聽見望公公見諒,更望公公不要再說。”

戲謔到這個分上,不啻賞了自己一記耳光。陳洪一直無比誠懇的那張臉,刷地陰沉下來,身子倏地站起,抱過桌上那摞票擬:“閣老既然如此不齒咱家,咱家就將閣老的票擬帶回司禮監慢慢核審好了。”說完,抱著那摞票擬,用腳踢開椅子,噔噔噔地向值房門口走去。

陳洪太心急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嘉靖還沒有退位,他陳洪就眼巴巴要將呂芳取而代之,同時還變相賣好,讓徐階領情。可惜,歷史上這麼心急往上爬的往往下場都不太好看。徐階何等老到,直接把陳洪的話全盤否定了。朝中耳目眾多,他要是跟陳洪一路,這話一旦流傳出去,他徐階怎麼做人,況且天心難測,嚴嵩一旦又奉旨回到內閣,自己就貽人口實,只怕以後他在朝裡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立刻有兩盞燈籠從院門奔到了值房門口,照著陳洪,一片光飆然而去。

徐階直望著那片燈籠光在院門外消失,冷笑了一聲:“掌燈,準備廁紙,老夫出恭!”

少頃,從屋裡能看到窗外一盞燈籠從走廊左邊側門向值房門口飄來,徐階整了整衣離案向門口走去,那盞燈籠卻不在門口等著,而是徑直進了值房,在屋中擋住了徐階,沒待徐階看清面孔,一頁紙已經遞到了他的眼前。

徐階看見那張淺淺桃紅襯底的紙已是一驚,看見紙上的那幾行字更是大驚失色。

紙是御箋,字是嘉靖那筆熟悉的行楷,寫的是四句古詩:“北國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見傾人城,再見傾人國。”

徐階倏地抬頭,這才看清,來者竟是黃錦!

燈籠前,黃錦也深深地望著他,低聲道:“這四句詩打的是四個字,皇上在等閣老將謎底呈上去呢。就寫在御箋下面吧。”說著走到書案邊,將御箋擺在案上。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五集:急功近利反打臉

徐階慢慢走向案邊,謎底也就在這幾步中想出來了,不敢坐,就在剛才陳洪坐的那把椅子前,站著拿起了筆,躬下腰去,在御箋上恭恭敬敬地寫上了“好自為之”四個楷字,雙手捧起,輕輕吹乾了墨汁,向黃錦遞去。

黃錦露出了淺淺一笑:“閣老好學問。”接過御箋轉身走了出去。

徐階怔怔地站在那裡,直到門口又出現了另一盞燈籠,有個聲音傳了進來:“小人伺候閣老出恭。”

徐階這才從怔忡中省了過來,向門口慢慢走去。

“北國有佳人”是女子,“絕世而獨立”獨自之意,“一見傾人城,再見傾人國。為之傾倒的意思,嘉靖雖然閉關了,可是下面的事情絲毫沒有鬆懈,送給徐階這四個字就是對今天發生的事情做個小提醒:好自為之,做事不要太過火了。他若是真敢什麼都不管,大明朝只怕過不了多久就要變天了。

嚴嵩府書房

“爹。”嚴世蕃從門口進來叫了一聲,便不再看父親,掃了一眼滿屋的書箱,將外衫脫了,又將內杉的一角往腰帶上一掖,便去搬書。

下人們早已全迴避了。嚴嵩一個人靠坐在躺椅上,望著兒子熟練地將一匣一匣的書從箱中捧出來放到書架不同的空格里,老父眼中當年那個年輕的兒子又浮現了出來:曾經何等讓自己稱心!曾經何等讓自己愜意!曾經何等讓自己感到後世其昌!

那時經常流露的憐愛的目光這時又從昏花的老眼中浮現出來。

“不忙搬,先擦把臉喝口荼。”嚴嵩眼中那個身影還是嚴世蕃二十幾歲那個身影。

“不累。爹歇著吧,兒子很快就擺好了。”嚴世蕃臉上沁著細密的汗珠,仍然不停地將箱中的書搬出來擺到應擺的書架空格里。

這聲音已不再是當年兒子的聲音了,回答的話卻更喚起了嚴嵩當年對兒子的親情。他慢慢坐直了身子:“那匣《韓昌黎集》搬出來了嗎?”

嚴世蕃這才在書箱前站直了腰:“搬出了,爹現在要看嗎?”

嚴嵩:“把《祭十二郎文》那一卷找出來。”

嚴世蕃有了感覺,望向了父親,見他也正在望著自己,便走到了一架書架前,從最上面靠右邊的一個空格里捧下了一匣書,拔開了書插,從裡面拿出了一卷,很快便翻到了《祭十二郎文》那篇文章,走向父親時順手又拿起了書桌上的那副眼鏡,走到父親身邊,雙手遞了過去。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五集:急功近利反打臉

嚴嵩抬頭望著兒子:“我不看了,你給我念,就唸‘吾自今年來’那六句話。”

嚴世蕃也是學富五車的人,哪裡還要捧著書念,何況父子一心,立刻明白了父親要自己念這六句話的深意,連日來的負氣這時摻進了些酸楚,便閉上了眼,一時沉默在那裡。

“唸吧。”嚴嵩知道兒子此刻的心情,催他時便加重了語氣。

嚴世蕃閉著眼背了起來:“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不從汝而死也。”

父子瞬間的沉默。

“知道爹為什麼要你念這一段嗎?”嚴嵩打破沉默問道。

嚴世蕃:“無非還是責怪兒子罷了。爹是老了,兒子也沒想在您老這個年歲招風惹雨。可二十多年了,我們殺的人關的人罷的人那麼多,爹就是想安度晚年,他們也不會放過你。兒子不在前面頂住,誰能替爹在前面頂住。”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五集:急功近利反打臉

嚴嵩:“就憑你們幾個人到西苑禁門去鬧,那也叫在前面替我頂住?你爹也就一天不在內閣,你和羅龍文、鄢懋卿就沒有一個人能夠進西苑那道門。人家張居正就進去了,就能夠和徐階策劃於密室,傳令於天下。哪天你爹真死了,你們不用說到西苑門口去鬧,坐在家裡人家也能一道令把你們都抓了!”

好一個“策劃於密室,傳令於天下”,張居正如果真的只是通報軍情,讓太監們傳紙條就是了,何必親自見徐階,況且說的事情也不算太重要,所以根本不用猜私底下必定是有貓膩,告訴下面怎麼對付嚴黨的供詞!

這話儘管刺耳,嚴世蓄聽了還是驚愕地抬起了頭,望向父親:“今天的事爹在家裡都知道?”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們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嚴嵩突然顯出了讓嚴世蕃都凜然的威嚴,“我還是首輔,是大明朝二十年的首輔!二十年我治了那麼多人,朝局的事我敢不知道嗎?老虎吃了人還能去打個盹,你爹敢打這個盹嗎!”

這樣的威嚴在嚴嵩七十五歲以前時常能一見崢嶸,七十五歲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今天看見父親雄威再現,嚴世蕃平時那股霸氣立刻便成了小巫,人也立刻像孩童般,去搬了一把凳子在父親面前坐下:“爹,他們到底想幹什麼,您老知不知道?”

嚴嵩不答反問:“我剛才問你的話還沒回答我。知道我為什麼要你念韓愈《祭十二郎文》那段話嗎”

嚴世蕃明白父親叫他此時念這幾句話並非他剛才說的意思,至於什麼意思,他一時怎麼能想得明白,只好怔怔地望著父親。

嚴嵩:“那我就告訴你,這幾句話是半個時辰前徐階在內閣對陳洪說的。”

果然,這才多久,消息就到了嚴嵩府上,朝廷裡的眼線肯定是少不了的,更何況做了二十多年的首輔,私人培植的情報網不知道有多複雜。也幸虧徐階聰明,否則就是在逼老嚴嵩出手殺人了!

嚴世蕃那根好鬥的弦立刻繃緊了:“徐階的意思是說爹老了,要和陳洪一起把爹扳倒?!”

嚴嵩搖了搖頭:“他還不敢,也沒這個能耐。陳洪想奪呂芳的位子,他徐階眼下卻還沒有這個膽子,就讓他坐,他也坐不穩。知道為什麼嗎?”

嚴世蕃想了想:“皇上還離不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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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嵩:“還有,大明朝也離不開你爹。這二十年你爹不只是殺人關人罷人,也在用人!國庫要靠我用的人去攢銀子,邊關要靠我用的人去打仗,跟皇上過不去的人要靠我用的人去對付!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話,用對了人才是幹大事的第一要義。這幾年我把用人的事交給了你,可你都用了些什麼人?鄭泌昌,何茂才?昨夜浙江八百里急遞送來了他們的口供,他們把你都給賣了你知不知道?”

“用對了人”是重中之重,不僅是能扛得住事還得要忠心不二,否則自己的人私底下一旦翻車,早晚要牽連到自己。

嚴世蕃倏地站起:“這兩個狗日的!上本!我這就叫人上本,把他們都殺了!”

“叫誰上本?怎麼上本?殺了他們,殺不殺你?”嚴嵩見他又犯了浮躁,一連幾問。

嚴世蕃腦子清醒些了,心裡卻火一般在燎,又犯了那個走來走去的毛病,屋子裡又堆著好些書箱,來回急踱時更顯得狂躁無比。

“坐到書案前去!”嚴嵩低聲喝道。

嚴世蕃停住了腳步,只好走到書案前一屁股坐了下來。

嚴嵩:“拿起筆,我說,你寫。”

嚴世蕃拿起了筆,心裡還在亂著,遠遠地望著嚴嵩。

嚴嵩:“汝貞仁兄臺鑑——”

嚴世蕃愣住了:“爹叫我給胡宗憲寫信’”

嚴嵩:“不是寫信,而是謝情,還有賠罪!”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五集:急功近利反打臉

嚴世蕃將筆慢慢擱下了:“爹,兒於真不知道您老為什麼就這麼信他,今年改稻為桑要不是他從中作梗哪有後來這些事情。兒子不知要謝他什麼情,還要跟他賠什麼罪!”

嚴嵩:“毀堤淹田,作了天孽,要不是他九個縣都淹了,幾十萬人都死了,查出來多少人頭落地,他一肩將擔子都擔了,這個情還不該謝嗎?你們幾個還罷了人家的浙江巡撫,還不讓他見我,讓鄭泌昌、何茂才鬧騰,又弄出個通倭的大事,也是他暗中平息了,這個罪還不該賠嗎?”

嚴世蕃一口氣被堵在喉頭,生生地嚥了下去,哪有話回。

嚴嵩:“拿出你寫青詞那些小本事,就說自己糊塗,用人不當,叫他看在我已經老了,請他務必做好一件事。”

嚴世蕃這才認真了,慢慢又拿起了筆,低聲問道:“什麼事?”

嚴嵩:“楊金水在半月後就會押到京師了。請他務必在這半個月內打好幾仗,穩住東南大局。”

嚴世蕃:“這樣的話不寫他也會做。”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五集:急功近利反打臉

“聽了!”嚴嵩喝斷了他,“打好了這幾仗就休整。倭寇不能不剿,不能全剿,這才是要緊的話!”

嚴世蕃終於有些明白了,向父親望去。

嚴嵩:“朝廷不可一日無東南,東南不可一日無胡宗憲。倭寇在,胡宗憲就在,胡宗憲在,就誰也扳不倒我們。明白了嗎?”

還是嚴嵩老到,一個小舉動,一封信就保住了嚴黨的根基,表面上看是很輕鬆,但是卻離不開嚴嵩和胡宗憲多年的交往,功夫都是下在平時的,否則臨時抱佛腳未必有用。這也是嚴嵩的眼光毒辣,看人能看得準,用人能用得到地方。當然,嚴嵩這番話也是歷代帝王的心結,一邊得讓將領養兵抗敵,一邊還得防著他們擁兵自重,威脅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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