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薄命——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平生兩不願。

最不願讀“才子書”。

最不願跟“才子”打交道。

蔫,損,壞。

最令人受不了的,無一例外的“風流”,也就是放蕩。

於是一聽到“落魄書生美女搭救,高中狀元入洞房”就難受。

比打臉還難受。

你丫以為娶了恩人就叫報恩?

以前看到一則故事,話說一個好人家姑娘,看多了這種橋段,死活也要嫁一個狀元,換做別人也就罷了,“哪個少女不多情”,偏偏她爹來頭不小,這個真可以有,一哭二鬧三上吊,活蹦亂跳新鮮出爐的狀元公送上門來,一時之間傳為佳話——相國小姐狀元郎嘛!禮成入洞房,小姐硬是沒忍住,哇的一聲就哭了,這絕對不是夙願已了喜極而泣:這一位狀元公,四十多歲,張飛鬍子關公眼,一張黑臉油津津,一身肥肉晃悠悠——你叫一個十七八的小美女以後怎麼過?

叫人感慨:紅顏薄命啊!

紅顏薄命?這是命,還是人禍?

才子佳人,本來就是才子們意淫的神作,硬生生的把這兩個詞湊到一起。因為才子往往不好看,而才華既然不會老去,就需要不老的佳人來配,佳人如果做不到趙雅芝那個水準,紅顏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那就怪不得才子老牛吃嫩草,就算是始亂終棄,也不過一句:紅顏薄命啊!你說損不損?

那位舉世聞名的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琴挑卓文君,拿著佳人做招牌當壚賣酒,這已經夠不要臉的了;卓文君名節不顧,貧窮不棄,好容易守得雲開修成正果,文君已不是那年桃花,司馬大才子才子便棄之如敝履,要另覓新歡。“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卓文君以決然的態度贏回了司馬最後幾年的眷顧,維護自己的愛情,委實可敬。每次看到卓文君的這一首《白頭吟》,老子就超級不爽司馬相如,這個愛情製造者也是愛情終結者,純粹的一個下半身思考的垃圾。

所以說“紅顏薄命”,所以勸“婊子無情”。

因為有情,所以薄命。

有人說:你丫的紅顏都是妓女嗎?你這簡直在侮辱中國婦女。我說你簡直不讀書不知史。封建社會三從四德,禮教束縛極重,情慾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佛家《大智度論》中有“以是證故,知女人之心不擇貴賤,唯欲是從。”並非證明什麼,只是說明情慾為男女大防而已。“嫂溺,援之以手”,也認為男女授受不親是原則,而援之以手,則是沒有辦法的從權之舉。在這樣的社會中,女性是處於絕對劣勢地位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見父母兄弟,出嫁則丈夫公公而已。在《醒世姻緣傳》中,身為秀才娘子的薛素姐想去逛廟會,他兄弟恨不得斷絕姐弟關係,“休回來,咱當造化低養活著他。”——這也不消說。但是封建社會中,男性對女性具有絕對的掌控權力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而男子,二十而冠之後,鄉黨交際,乃至出門遊學,不管在人生閱歷、知識面以及男女之間的事情上,都佔據了絕對的優勢。詩經中也說“有女懷春,吉士誘之。”也容易誘之。至於之後,這首詩中沒有講,但缺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男女行為,必然被當時所不齒,不注意保護自己貞潔的女性,乃至婚前性行為的女性,是很難有好結果的。但是,有意思的是,對女性而言,拒絕男人的性挑逗,是貞潔,迎合,是無恥;對男人而言,挑逗女性乃是風流使然,完全不用承擔過多的責任,謝鯤“折齒為美人”,挑逗不成,打斷門牙,自嘲說:幸好不影響我長嘯啊。挑逗要是成功,名士多一風流韻事,大不了娶進來就是。孔子亦云:食色性也。這樣寬鬆的環境下,始亂終棄的代價也很低了——當年的如花美眷,就如同圍棋的棄子一樣,還怨不得人,紅顏薄命,空嗟嘆!


這些被棄掉了的女人,要麼活著,青燈古佛,要麼青樓風月;要麼死去,自掛東南枝,六尺白綾,一抱黃土,一聲狐鳴,無聲無息的消逝掉了。


——死去的不談,參禪的也不論,剩下的,不就淪落風塵了麼!


不能有情。


在才子雲集的世道中,按照才子塑造的活法,就只能無情,愛錢不重情,還真是一個出路。

想那關盼盼,為張建封 守節,獨居燕子樓十餘年,白居易居然怪她沒有為張偣殉節,就是這個寫出《長恨歌》《賣炭翁》的香山居士,也曾為關盼盼寫出“醉嬌勝不得,風嫋牡丹花”的風流句,唯恐盼盼不死,一首“今春有客洛陽回,曾到尚書墳上來;見說白楊堪作柱,爭教紅粉不成灰。”已經當事人痛徹心扉,再一首“黃金不惜買娥眉,揀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盡,一朝身去不相隨。”更是露骨,盼盼絕食而死,死前留句“兒童不識沖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每每看到此處,老子羞得不敢抬頭。

白居易啊,是紅顏薄命還是名士催命?爭教紅粉不成灰!

老子到此有歪詩:

原來名士曾做鬼,誓叫紅粉枉成灰;待到十年香山日,小蠻尚在並樊姬。

白居易啊,你也捨不得你那兩位愛妾?


想那臺州嚴蕊,按照名士才子們的期許,努力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不僅人長得好,基本素質也過硬,能歌善舞;業務也頗為精通,吟詩作對有很高的水平,完全可以達到紅顏的標準。平時與名士唱酬,上有唐仲友唐太守詩酒之交,下有往來裙下之臣如過江之鯽,一時風流無兩。只是念故人義氣,好死不死的遇上了大理學家朱熹。於是這個不懂風情的朱熹,抱著“領導幹部的腐化墮落一定是從生活作風開始”的原則,為找前任的麻煩和這個小女子鬥上了氣。“兩月之間,一再杖,幾死。”嚴蕊寧死不從,並道:“身為賤妓,縱合與太守有濫,料亦不至死;然是非真偽,豈可妄言以汙士大夫,雖死不可誣也。” 這是何苦來哉!此時那些風流名士何在?嚴蕊殷勤衛護不惜一死相報的唐太尊何在?虧得一個岳飛後人嶽商卿,為她洗雪為她出籍,居然沒有要她以身相許!嚴蕊的一曲《卜算子》: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真是說不盡炎涼!

後人有一首小詞,《如夢令·愛嚴蕊》:夜恰合歡天氣,紅白一窗桃李。情味至今猶,不見故人詞寄,悲矣!悲矣!畫一個圈兒替。

此等好女子,零落泥中,惜乎我不得見,且畫一個圈兒替。


想那杜十娘,瓜洲渡口,大江之上,“花鈿繡襖,極其華豔,香風拂拂,光彩照人。”將那一件件、一樁樁、一顆顆、一粒粒自天下自命不凡的齷齪恩客手中,以清白之軀得來的物事,一點點拋向萬頃波濤之中,又怎麼賤來,又怎麼髒去?“於是眾人聚觀者,無不流涕,都唾罵李公子負心薄倖。” “抱持寶匣,向江心一跳。眾人急呼撈救,但見雲暗江心,波濤滾滾,杳無蹤影。可惜一個如花似玉的名姬,一旦葬於江魚之腹! 當時旁觀之人,皆咬牙切齒,爭欲拳毆李甲和那孫富。”雖處風塵之中,卻比世間諸多自詡不凡的男子,要高貴許多。

她本不該死,不就一個不爭氣的男人麼。攛掇她自盡的,是一個個一代代白居易一樣的名士才子的幽靈。

名士的名,和名教的名,本是一個詞,出自一家之口,吃人的口。

可恨李甲,但願世間男兒,都為柳遇春。

可恨我不在瓜洲渡口。

不說小鳳仙,松坡將軍本非騷人墨客可比,即便為文,也頗有豪氣,初次見面即奉聯曰:自是佳人多穎悟;從來俠女出風塵。然而英雄有意,也需美人青睞。故而小鳳仙吊蔡鍔將軍也有一聯: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紅拂為李靖夜奔,小鳳仙為蔡松坡,有閱人之明,沒有讀死書,算是異類。

不說陳圓圓,她畢竟青燈古佛修成正果,任世間愚昧的、嫉妒的、豔羨的男子們捧也好,罵也罷,她只不言。

不說柳如是,錢牧齋年過半百,僥倖得此解人,可謂此生足矣。果真人家是仰慕才華,還是巢破求庇護?國破之日,老錢即便一死殉國,有美為伴,地下也頗有滋味,這老匹夫大名士居然推說水冷,改日。正是:“滿簾花片,都受人心誤。”時人贊柳如是是“謫來天上好居樓,詞翰堪當女狀頭”,我說她是芙蓉面,丈夫心。至於那個恬不知恥第二天就刮光了腦門紮好辮子的老東西,提他一次,

你要學許由洗耳,我要引滄浪之水濯舌。


以上種種,或成或敗,皆依託於男人,是在可惜。

我最愛嬰寧。

可就算是嬰寧,蒲松齡這個老八股也沒有放過她,將她最終束縛在世俗禮法中,再也聽不到那如銀鈴般的大笑了。

北方有佳人, 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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