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我最喜歡的一句電影臺詞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近日,王石攜新書《我的改變》在上海圖書館和讀者見面。他在演講中著重講述了自己2017年退休之後尤其是疫情暴發以來對於人生經歷以及中國傳統文化的諸多思考。以下是演講主要內容。

圖片王石在演講中。 (文中圖片由上海圖書館提供)

『放慢腳步審視與世界的關係』

很多人問我:疫情讓人對未來充滿困惑和焦慮,而你為什麼看起來比以前更忙碌、更活躍?我半開玩笑地說,我為應對疫情已經“準備”了10年。

2011年,我只身去哈佛大學遊學,每天過著教室、圖書館、公寓三點一線的生活。按今天的說法,我算是“自我隔離”了——不管是國內的還是當地的朋友,我基本不見。因為英語太難學,要遠離母語環境,我是不得已。

一個近60歲的人去國外留學,最難的是過語言關。課堂上課、討論都用英語,我的語言天賦又很差,上課聽不懂,晚上就得“加班”突擊,還要寫作業,更不要說老師還會開一堆書單讓你去讀。

那些日子裡,我很少能在半夜2點前睡覺。我患有牙周炎,做作業時牙疼得受不了,拔!一下子就拔了4顆。

留學的日子如同煉獄,那我為什麼還捨不得離開?因為學習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我是在“文革”期間以工農兵學員身份上的大學,可以說,我並沒有接受過系統的大學教育,這是我一生的遺憾。所以,快60歲了居然來到哈佛上學,我能不努力不珍惜嗎?

哈佛大學之後,劍橋大學又向我發出邀請,我在劍橋大學待了兩年,又在牛津大學待了一年。此後,我去以色列的希伯來大學訪學,今年春天又轉學到特拉維夫大學,因為疫情被迫停止了。

疫情來了,儘管面臨很多困難,但我都能適應,因為10年前我就主動放慢腳步,去審視自己,審視自己和世界的關係。

『很多事情,先不要跟自己說“不”』

因為提前“準備”了10年,所以疫情暴發以來,我的生活基本保持著原來的節奏。

1月23日武漢“封城”,28日我啟程去了日本,除了本職工作外還帶著一個任務,就是把防疫物資運回國內。中間去了趟以色列辦轉學,從以色列回到日本時,中國疫情已經開始好轉,反而需要中國援助日本了。

我的角色從被捐助者,變成了捐助者。典型的是“鑽石公主號”事件,當時日本缺少檢測試劑,經駐日大使館牽線,我們猛獁公益基金會捐給日方超過10000盒檢測試劑,幫他們渡過了難關。回國後沒多久,我又去了美國。

在這10個月時間裡,我一共被隔離了4次,每次14天,加起來是兩個月。

在科學防護的基礎上,除了正常工作,我的運動也沒有停。今年4月,我帶著幾個朋友,登了深圳的10座山。除了登山以外,還穿插了跑步、賽艇等項目。

我退休後創辦了深潛學院,把運動健康和藝術元素融入課程。小提琴演奏家高參是深潛學院的一名學員。在深潛訓練營,他早上6:30出發登深圳的大雁頂,下午在大甲島海岸參加賽艇比賽,來回20公里。他看上去不再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演奏家,而像是一個勇士。

一開始,高參要劃賽艇,我有點擔心會傷到他的手。後來,他想去登雪山,我更擔心了:手凍傷了怎麼演奏?再後來,他提出想滑雪,我對他說:我自己曾經因為滑雪,造成右手局部粉碎性骨折,為了你的職業生涯考慮,我禁止你滑雪。但是他講了一段話,讓我很震撼。他說:我從小日復一日地拉琴,生活圈子很小,大千世界是什麼樣的,人的身體在運動狀態下會爆發出什麼樣的潛力,這些體驗我都沒有。如果我為了這雙手,不去體驗人生、不去經歷風浪,人格就不會健全和完整,藝術高度也終究是有限的。這段話打動了我,我沒再反對。

我創辦深潛學院,是希望以運動為抓手,讓人重新認識自己,像高參這樣的想法,不正是我渴望的嗎?

運動不只是強身健體,還能塑造人的精神,拓寬生命的尺度,在跟命運的搏擊中,創造屬於自己的高光時刻。

很多事情,先不要跟自己說“不”。我能改變,每個人都能改變。

這就是我為什麼喜歡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裡的那句臺詞“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原因。

『人生不是規劃出來的』

這本書的重點是“改變”,我不諱言我總在“改變”。

我不是一個喜歡規劃的人。走到現在,我的每一步都不是規劃出來的,而是被時代洪流推著走的。

“文革”開始後,大部分年輕人都上山下鄉,我則去當了兵。復員之後當鍋爐鉚工,比當兵還累。後來爭取到工農兵學員的名額,理想是當個外科醫生或者當個像李昌鈺那樣的大偵探,但理想並沒有實現。

大學畢業後,去深圳創業倒是我的主動選擇。原本想把深圳當跳板,賺兩年錢出國再拿個學位,沒想到踏上跳板就下不來了,當了商人。

本來出國夢早就破滅了,沒想到快60歲的時候機會又來了。更沒想到一路遊學,又學了近10年。

長遠規劃、步步為營,我都沒有。而人生就是這樣,你很執著的事情,往往沒有結果,無心插柳卻經常創造驚喜。

就說運動吧,我從小喜歡各種運動,但並沒有特別好的成績。沒想到,快50歲的年紀去登山,卻拿到兩個運動健將的稱號,還破了兩個紀錄。

其實,我的先天條件並不適合高海拔活動。我有幾次攀登8000米以上高峰的經歷,為此曾參加過3次中科院基因研究所的實驗——測試人在瀕死狀態下的生理變化。人登上8000米高峰時,會因為缺氧產生瀕死反應,通過血液檢測可以反映出身體產生了哪些應激反應。測試結果表明,我的身體先天條件並不好,但我還是踏上了攀登的道路。

『有些底線我一直堅守著』

無論如何改變,有些底線我一直堅守著。

第一個不變的是我身上的時代烙印。我是1951年出生的,留著那個年代特有的烙印。我從小接受的教育是學雷鋒、學焦裕祿,是鞍鋼憲法、大慶精神,是說老實話、做老實事、當老實人。儘管改革開放以後迎來了市場經濟,但這些烙印始終沒變。

第二個不變的是軍人風格。1983年,我到深圳創業,突然發現我做企業的很多方法都是部隊教給我的。更重要的是吃苦精神。我是從廣東省外經委辭職去深圳創業的,記得有一天,同事來看我,正趕上我吃午飯,見我撕開方便麵袋子,就把方便麵塞到嘴裡嚼著吃,同事很驚訝地說:這就是你的午餐?我回答說:為什麼不能呢?同事不知道的是,我當年在新疆戈壁灘上開車,夏天38攝氏度,冬天零下20攝氏度,相比之下深圳的條件好太多了。還有,部隊裡講團隊精神、奉獻精神,這些也都是我始終堅持的。

第三個不變的是,不管7歲還是70歲,始終對世界充滿好奇心。

兒童的好奇心是最強烈的;到青少年時期,衝動變成了理想,好奇心卻減弱了;到中年時,衝動也沒有了,理想被實用代替,好奇心讓位於責任感。但是無論如何,我始終認為,好奇心是生命的源泉。好奇,讓生命奔騰。

登山也好、極限運動也好,首先源於興趣,源於好奇心,否則不可能開始。

我還喜歡研究植物。不管多忙,看到新奇的植物,都會蹲下來觀察,看完就寫植物觀察筆記,幾乎天天寫,現在已經有幾千篇了。我也喜歡古典音樂,這就像打開了與音樂人交往的大門,能獲得完全不一樣的生活體驗。

很多事情,能不能做成也許不重要,而重要的是,要一直保持對世界的好奇心。拓寬視野,嘗試新的事物,發掘新的興趣,也許會塑造不一樣的你。

總之,把握住內心底線,就不怕周圍劇烈的變化,也不怕被時代的馬車踹下來。

『回頭看中國的傳統和文化』

最後還想聊聊中國文化和傳統。

先來說說我的感受:我們中華民族有很多優秀的文化,我相信它們一定能得到延續,還能作為獨特的中國方案、中國智慧貢獻給世界。

其實,我的這個想法也有一個轉變的過程。去哈佛大學學習之前,我對東方文化比較牴觸,對西方文明卻充滿敬仰。而去了之後慢慢發現,越來越多的美國專家學者都在研究中國,因為他們非常好奇,按照歐美的邏輯,中國早該硬著陸、早該泡沫破裂、早該崩潰了,為什麼中國經濟還在奇蹟般的增長?

當時哈佛大學的新生比較喜歡的課程,是曼昆教授的“基礎經濟學”和桑德爾教授的“論正義”,每堂課都能吸引1000人來聽課。而有個教授講“中國傳統哲學”,只有80多人來聽課。但是,當我離開哈佛大學時,來聽這堂課的已經有800人了,儘管這位講課的教授並不太知名。

也就是說,中國文化成了一門顯學,西方人在認真研究我們,回頭看東方文明,才意識到我們的獨特優勢。

文化是個大課題,我不是專家,沒法展開講,但是看看這次疫情,所謂“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種思維方式,不是今天才有,而是紮根於我們的文化。中國人幾千年來不斷面對各種災害,包括水災、旱災、蝗災、地震、外敵入侵,我們確實是多災多難的民族,而如果沒有面對災難的上下同心、全國一盤棋,中國就不是今天的樣子。

我相信,東方傳統文化和智慧,能幫助我們屹立於世界五千年,也一定能幫助世界上更多的人。

圖片

問與答

問:國外有研究說,中老年人和年輕人在一起,有助於永葆活力,這有沒有科學道理?

王石:很有意思的問題。我們常說,和年輕人打交道,你就會變年輕。怎麼會變年輕呢?是因為你在不斷吸收新的東西。

記得當年看“超女”比賽,10個女生站在臺上,當場宣佈PK結果,被PK掉的女生,還要發表感言。看她們掉著眼淚說自己不服氣,說下次還會來,我是很受觸動的。我們這代人,如果這樣在臺上被PK掉,大多會選擇灰溜溜地走開。所以我覺得,“80後”比我們光明磊落,更不要說“90後”“00後”,年輕人身上永遠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的新東西。

問:能談一談您的生死觀嗎?

王石:《我的改變》這本書的第五章標題是“生死”,那是我寫的過程中花時間最多的章節。

我認為,你對死亡的認識是不是深刻,這並不重要;而你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結果卻是完全不同的。

有人說中國人很怕死,我覺得不完全對。祖輩們在面對死亡時,比我們現在坦然得多。記得小時候去姥姥家,我發現村裡很多老人生前就把棺材準備好了,放在屋子裡天天看。但是今天,誰會提前給自己買個骨灰盒呢?我認為其中的原因,是因為現代醫學的進步,讓人對醫學產生了過高的期待,人們似乎都認定,醫學這麼發達,怎麼不能把人救活呢?因此,死亡反倒讓人覺得像是意外,我們面對死亡變得越來越忌諱。

在這方面,西方人可能要從容一些。你聽莫扎特的彌撒曲,從生命的開始、輝煌,到苦難、到結局,你不僅在欣賞音樂,還能感受不同樂章帶給人對生命的理解。我經常在睡前聽一段彌撒曲,那是獻給死亡的,但能讓人非常安靜。

問:支撐您走過一次次困難,是因為樂觀嗎?

王石:經常說失敗是成功之母,但真實的情況是,失敗帶來的往往不是信心,而是灰心。所以,應該積小勝成大勝,不斷獲得小成功,不斷給自己注入信心,這樣才能離目標越來越近。

問:可以分享一個“積小勝”的故事嗎?

王石:十多年前,我受邀去哈佛大學“亞洲經濟論壇”演講,主辦方建議我用英文,可以省去翻譯的時間。我一聽有道理,不能即興演講,念稿總可以吧?但當我剛開始念“Ladies and gentlemen(女士們和先生們)”,主持人就打斷說:“王總,您還是用中文講吧。”全場哈哈大笑。

我猶豫了一下說:“Please give me a chance,practice in English。(給我一個機會練習英語)”臺下一片掌聲。我於是開始念。他們聽不聽得懂我不知道,但我有兩條原則:一是聲音要大,讓我感到非常自信。二是要有眼神交流。每講一段,我都會掃視全場。

其實,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突然遇到一個老外,結結巴巴用中文跟你講話,你是佩服他還是嫌棄他?當然是佩服。

所以,凡事不要先束縛自己,沒有誰比誰聰明太多,重要的是你如何選擇,先取得一個小勝利再說。

欄目主編:龔丹韻

文字編輯:徐蓓

圖片編輯:項建英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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