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虢城 vs 瓜城」到「陰入對轉」看汾陽話入聲韻的演變

《左傳·宣公十五年》記載:「晉侯賞桓子狄臣千室,亦賞士伯以

瓜衍之縣」。這裡的「瓜衍之縣」就位於今天山西汾陽孝義交界處的小虢城、大虢城一帶,兩村隔虢義河相望。

從「虢城 vs 瓜城」到「陰入對轉」看汾陽話入聲韻的演變

關於大小虢城的來歷,山西省郭氏文化研究會的郭鎖柱曾在《虢人北遷與瓜衍置縣》一文中有過詳述。相傳春秋時期著名的「假虞滅虢」事件發生後,本居住在晉豫黃河流域一代的虢國和虞國遺民遷徙到今汾孝一代的瓜衍之地:

從「虢城 vs 瓜城」到「陰入對轉」看汾陽話入聲韻的演變

圖片來自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03773915

宋《太平寰宇記》載:「虞、虢二城,相傳晉滅虞、虢,遷其人於此,築城以居之……瓜城,在縣北十里,此本虢城也。」。

清《春秋輿圖》稱:「瓜衍城在孝義縣北十里,……今名虢城」。


虢人北遷與瓜衍置縣 —— 山西省郭氏文化研究會特約研究員 郭鎖柱

我們又知道,汾陽方言把「小虢城、大虢城」稱作 xiw gua shi /ɕiɯ kua ʂʅ/ 和 dw gua shi /tɯ kua ʂʅ/,發音與「小城,大城」相同。然而「虢義河」一詞又讀 guaq ii hw /kuɛʔ ɿ xɯ/,發音同「

義河」,「刮」是「虢」的汾陽話正音。

不論從古代史籍還是現代汾陽方言,我們都可以看得出「瓜、虢」二字有著分不開的淵源,然而這兩個字的讀音不論是普通話還是汾陽話都相差不小,這是為什麼呢?

我們先看一下「瓜、虢」二字的歷史音韻:

從「虢城 vs 瓜城」到「陰入對轉」看汾陽話入聲韻的演變

上古擬音採自鄭張尚芳《上古音系》,中古擬音採用潘悟雲先生擬音

我們可以看到不論是代表了先秦兩漢時代的上古音漢語,還是代表了南北朝隋唐時代的中古漢語,「瓜、虢」二字的讀音都只有韻尾的區別,其聲母、開合、等第、介音、主元音等其他元素全部相同。這為二者發音的「陰入對轉」提供了非常充足的可能。

「陰入對轉」,即可陰聲韻(即開音節,無鼻音或入聲韻尾的字)與入聲韻(參見【汾陽方言語音教程】第三課-入聲韻)對轉,是一種古已有之的語音現象,早在《詩經》時代的押韻現象中就已大量存在,如「之職通韻,幽覺通韻,宵藥通韻,魚鐸通韻,支錫通韻,脂質通韻」等反映的就是陰入對轉現象。

而「瓜、虢」二字在上古時代恰恰就屬於「魚、鐸」二部。這種只有韻尾區分的格局保留到了中古時代。在入聲韻尾失落或者弱讀的時候,發音與相對應的陰聲韻就相同,繼而想通了。

這種格局,也保留到了今天的汾陽方言中。

在今天的汾陽方言中「瓜、虢」分別讀 /kua/ 和 /kuɛʔ/,「虢」的讀音元音開口度要比「瓜」顯著小一些,發音位置要高一些,似乎「虢」並不會因為舒化弱讀而導致二者同音。但如果我們翻開古墓派汾陽話的記錄《汾陽話與普通話》(參見 100年前的汾陽話——趙駿程遺著《汾陽話與普通話》的偉大價值)一書,就會發現有意思的現象:

從「虢城 vs 瓜城」到「陰入對轉」看汾陽話入聲韻的演變

《汾陽話與普通話簡編》書影

在《汾陽話與普通話》一書中,我們發現趙駿程先生所記錄的老派汾陽話,入聲韻的 /aʔ/ 並沒有單獨排在同音字表的最後,與/eʔ/組入聲韻並列,而是與 /a/ 韻混排在一起,這說明趙駿程並不認為「他/塔」「家/夾」「瓜/刮」有元音的區別,只有喉塞音與否的區別。這證明,那個時代的汾陽話「虢」的發音和「瓜」是非常相近的,只有發音是否短促,是否有喉塞的區別。

那麼為什麼最近一百年來,入聲的 /aʔ/ 逐漸高化成了 /ɛʔ/ 呢?筆者推測認為是因為入聲韻尾弱化造成的,由於 /aʔ/ 的喉塞韻尾 /ʔ/ 逐漸弱化,音系內部為了保留區分度,發生了補償音變,使得 /aʔ/ 逐漸高化為 /ɛʔ/ 形成獨立主元音,這樣即使進一步發生韻尾弱化,也不會與 /a/ 混同了。

這有些類似我們在 為甚汾陽話比孝義話難懂?一文中提到的汾陽話 /eʔ/ 組入聲韻尾弱化導致的一系列鏈式音變。

在今天的孝義話中,瓜/kua/ 和 虢 /kuaʔ/ 依然保留著元音的一致,只有喉塞韻尾的區別,體現了汾孝方言較早的面貌。

這樣一來,「瓜、虢」二字的互換不論是歷史典籍,還是今天汾陽人小虢城讀「瓜」、虢義河讀「刮」,都能夠得到合理的解釋了。


從「虢城 vs 瓜城」到「陰入對轉」看汾陽話入聲韻的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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