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極易傷,情深不壽。
這八個字用來形容納蘭容若,是再合適不過了。
距重陽節還有三天,納蘭陷入了夢境。
夢中又見到了亡妻盧氏,她描著淡妝,穿著素服,握著納蘭的手,哽咽落淚。兩人說著離別後的事,說著曾經相聚的時光,如平常一樣,細細地低語。
臨別時,盧氏說: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
我含恨願為天上的月亮,年年可以照向你團圓。
夢醒之後,與盧氏說過的話,早已不記得了,但這句“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卻一直縈繞在納蘭的腦中。
他揮毫寫下一首《蝶戀花》: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
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盧氏說: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
納蘭在此回應她: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如果天上的圓月能長盈不虧,那麼,我作為冰雪,將不惜為你融化。
不惜融化自己,這是怎樣的深情啊。
“不辭冰雪為卿熱”的背後,又是一個深情的故事。
《世說新語》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三國時期的荀粲和妻子感情非常之好,冬天的時候,妻子發燒了,他走到院子裡挨凍,當身體冰冷之後,再回屋用身體貼著妻子,這樣為妻子降溫。妻子離世後,荀粲不久也過世了。
納蘭容若對於盧氏的深情,不亞於荀粲。
為什麼悲痛,因為往事太過美好。
1674年,20歲的納蘭容若和18歲的盧氏結為夫妻,兩人生活很是愜意。
他們曾依偎在繡榻上,看紅花落下,看夕陽西下。
他們也曾共同寫下相思的詩句,納蘭還記得她寫字生疏的樣子。
他們也曾酒後小睡,閨中賭賽,好不歡樂。
……
找到一個兩情相悅的妻子,是多麼難得呀。可是,幸福並沒有持續太久。
相伴三年後,盧氏就因病離世了。可想而知,納蘭容若的天塌了。
納蘭容若將對盧氏的愛,化作深情的詩詞,一字一句,都是在訴說著思念和愛。
納蘭對著畫像呼喚盧氏,希望她能走出來與自己相聚。 (為伊判作夢中人,索向畫圖清夜喚真真。)
納蘭想象著盧氏在另一個世界的樣子,是否短髮上沾滿了秋霜。(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
納蘭說如果能像牛郎織女一樣,渡過天河相聚,日子過貧苦些也心甘情願。(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
三百多年過去了,無數人吟詠著納蘭的愛情句子,憧憬著愛情。
如果納蘭和盧氏白頭偕老,那將是多麼完美的人生!
納蘭出身貴族,衣食無憂,飽讀詩書,文武兼修。
皇帝賞識他,進士及第,成為御前侍衛,多次隨皇帝出巡。
當代名士推崇他,顧貞觀評他“天資超逸,悠然塵外”。
20歲與盧氏成婚,門當戶對,夫妻和諧。
如果這樣的人生,能一直保持下去,那麼,納蘭堪稱人生贏家。
可是,這世間最忌圓滿。
莫言說:世界上的事情,最忌諱的就是個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圓滿了,馬上就要虧厭;樹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馬上就要墜落。
也許,連老天也嫉妒納蘭的完美人生,早早地收走了他。
在盧氏離世八年後,納蘭容若也撒手人寰,納蘭走的時候,只有31歲,多麼風華年齡。
世間再無納蘭公子,只今惟有納蘭詞。
正如納蘭在文首的那一闕《蝶戀花》中所說的那樣: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
天上的月亮真是辛苦,它積蓄了十幾天的力量,卻只能一夕月圓。
納蘭已逝,只留深情的納蘭詞,還在訴說著他的愛與愁。
多少人望著納蘭這個明月,憧憬完美的愛情。《水滸傳》中曾有對聯:貪觀天上中秋月,失卻盤中照殿珠。
太多人忽視身邊的美好,而去追求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
如果妻子還在,納蘭一定會更加憐惜她。
當你望遍了天上的月亮,記得看看身邊那個一直在你身邊的人,正如晏殊所說:不如憐取眼前人。
插畫作者:呼蔥覓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