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ony
排版：Elaine
上週三（9月2日）一艘載有43名船員和5800頭牛的巴拿馬籍貨輪在中國東海受困後發出求救信號，但悲劇還是發生，當日本搜救人員到達這一海域時，這艘名為“GULF LIVESTOCK 1”的貨輪已經沉沒。目前除兩名菲律賓籍船員獲得日本救援外，1人遇難外，其他40名（包括2名澳洲，2名新西蘭船員）還處於失蹤狀態，考慮到救援行動週五因為颱風再次推延，凶多吉少。
這條新聞在新西蘭本地畜牧業和動物福利保護組織間引起了激烈討論，焦點就在是否應該允許活體動物長途運輸出口到其他國家。這個問題可能很多人會有疑惑，新西蘭是畜牧業大國，人口只有500萬，但卻以龐大的牛羊存欄數量而聞名世界，不出口那養這麼多幹嗎？
在聊這個新聞之前，我們回顧一下新西蘭的畜牧業規模，看看這個被譽為羊背上的島國到底有多少（牛羊）存貨。
- 持續下降的牛羊總量
新西蘭被譽為羊背上的國家，羊的數量在頂峰的1982年曾多達7030萬頭。但近年一直在下降，下圖是過去十年的數量，即便2010年已經比30年前的1982年幾乎腰斬，但過去的10年，這個數字還在持續下降。
我們今天故事的主角是牛，作為主要畜牧業品種，牛來的比羊要晚。有記錄的第一頭牛是1814年，也就是大概200年前來到新西蘭，那麼今天，新西蘭存欄牛的數量是多少呢？大概是1000萬頭，其中肉牛大概400萬，奶牛635萬。下圖是過去30年牛的存欄變化情況。
從2000年開始，由於全球對奶製品的持續需求，新西蘭奶牛（藍色）的數量開始持續超過肉牛（
黃色）。但這屬於牛內部的結構調整，從存欄總量來說，並沒有什麼增長。那麼這是為什麼？
- 備受指責的傳統行業
新西蘭的奶製品出口享譽全球，以高品質和高產量聞名。說起新西蘭的牧場，我們腦海都是藍天白雲，綠水青山，黑白花的奶牛在那裡無憂無慮的吃草。
事實確實如此。
我常說新西蘭的牧場看起來綠油油，似乎環境非常的好，但這並不是這片陸地本來的樣子。新西蘭原始植被主要是森林，人類到達這裡的時候整個南北島除少數高海拔地區外，基本都是森林覆蓋。
森林和草地在生態效應上是完全不同的，我在《新西蘭北島皮龍亞狂想曲（1-8 全集）》的第6-7集都提到過雨林，還有因為流經牧場而水質相對不佳的婚紗瀑布。草地是相對單一的生態系統，水土保持遠遠不如森林。
另外，“全球來看，農業的溫室氣體排放量佔國家整體排放的10-12%。”新西蘭農業溫室氣體研究中心(Agricultural Greenhouse Gas Research Centre)的Andy Reisinger表示。“在新西蘭這個數字是50%，因為畜牧業是新西蘭經濟的核心部分。”。
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對地下水的抽取。因為水資源的提取資源許可證，新西蘭近些年為此已經有過多起著名的商業爭議，比如可口可樂，農夫山泉等企業的地下水開產量問題。而新西蘭地下水的真正用水大戶是牛羊，因為它們除了吃草還需要大量飲用清潔的水，新西蘭大多數牧場都是抽取的地下水。
按照新西蘭的標準，畜牧業並不環保。
- 動物福利保護主義的興起
千里迢迢運往中國，卻最後命喪大海的5800頭新西蘭牛這次引起的最大爭議並不是前面說的這些內容，而是動物福利問題。
在咱們中國的文化裡，比較講究吃鮮活的產品。稍微上檔次一些的中餐廳往往都有一個大水箱，養著一些魚，鮑，蟹，蚌等，要的就是一個新鮮。類似文化其實並不僅僅是中國了，我們也常見到日本美食節目裡快刀片活魷魚的視頻，冷靜而麻利。
西方社會曾經和我們也差不多，但近幾十年來動物福利保護主義的影響日益強大，這讓新西蘭畜牧業這類傳統產業雪上添霜。最開始的影響是對本國牛羊飼養條件的不斷提高要求，後來提高到運輸環節的舒適度，再後來是屠宰環節的人道主義。
當這一切已經沒有啥空間提高後，動物福利保護主義者的目光瞄準了出口市場。因為出口到中東和亞洲地區的羊沒有按照人道方式屠宰，
新西蘭2003年就已經禁止出口活牛羊用於食用。這一點，新西蘭的鄰居澳大利亞走得沒有那麼遠。雖然他們本國對動物有著一樣的高福利標準，但他們並不對出口的動物插手那麼多，畢竟出口的牲口你就沒有管轄權了。2個月前，海南自貿區就從澳大利亞進口了1785頭活牛用於屠宰加工。
那可能有人會問了，既然新西蘭不允許出口活體牛羊，為啥這次運了5800頭牛出境？難道是給第一大客戶中國特殊待遇？
這是個好問題，我下節會聊。這裡我們先講講這些牛並不個案，還有很多其他活體動物出口到了其他國家。新西蘭MPI數據顯示，2019年，新西蘭其實還是出口了不少活體動物：比如300萬隻小雞，4000頭馬，4000只山羊，50只綿羊（沒錯，50只），還有6600只蜜蜂。
而牛呢？答案是39,500頭。
根據初級產業部的說法，活畜出口每年為新西蘭帶來約3億美元的收入，是新西蘭貿易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新西蘭農村社區的收入來源。這些動物都去了哪些國家，山羊和小雞我沒有查到，但馬去了澳洲，中東和亞洲，主要用於商業比賽（閱讀：《新西蘭相馬師的故事》）；蜜蜂去了加拿大。
牛呢？
全部運往中國。
- 前往中國的神秘客人
新西蘭有著嚴格的活體動物出口法例。即便中國已經超過美國，成為新西蘭第一大紅肉（牛肉）出口目的地，新西蘭也並沒有給中國開後門，而是全部本國屠宰後運往中國。
那這麼批牛是怎麼上船的？
我們回顧一下。
第一批牛是在南島的Timaru上船的，那裡離新西蘭著名的景點莫拉基大圓石不遠，還是新西蘭傳奇馬匹 Phar Lap的家鄉，它的骨，皮，心臟標本分存在三個國立博物館內。
隨後這條船北上停靠了北島的Napier。這是新西蘭北島最富古典風情的城市，附近還有庫克船長首次登陸的Gisborne，世界著名高爾夫球場柺子角和霍克斯灣葡萄酒，不遠處還有新西蘭衛星發射基地（新西蘭又將增加一個不為人知的景點）。
第二批牛上船後，
船離開新西蘭前往中國唐山，
這一天是8月14日。
在上船前，這些牛都是由獸醫裝載和檢查過的，以確保它們的身體條件適合這次長途旅行適應性後，最後還需要新西蘭MPI頒發動物福利出口證書後，它們才獲准前往中國。
它們搭乘的船舶也是特殊設計的，全程提供了良好的通風，飲食，飲水系統，並且專門配備了看護人員。這次遇難船隻上的兩名澳大利亞人和兩名新西蘭人就是負責專門照料它們的特護人員。
MPI的發言人在針對此事評論時說：“只有在我們的獸醫對這艘船進行徹底檢查以確保動物福利後，才可以出口。”，而上個月農業部長Damien O'Connor在談到相關話題時也明確表示，從新西蘭人出口的所有活體動物都是出於繁殖目的，而不是屠宰。
所以，答案就在這裡。這批牛並不是作為肉牛出口中國，而是作為優質種牛（奶牛或肉牛）出口的。新西蘭在畜牧業育種上有著國際聲譽和優勢，新西蘭繁育的種牛是很多國家夢寐以求的寶貴資源。
正因為如此，對於這些種牛的出口一直以來都有強烈的反對聲音。這些人認為新西蘭只應該出口牛奶和肉類，而不是將這些優秀的基因和技術輸出到其他國家。但中國作為新西蘭的主要奶製品進口國，和新西蘭有著各方面的充分合作，所以提出了種牛的引進需求。顯然，新西蘭最後同意了。
事實上，從2017年以來，
中國是唯一從新西蘭進口活牛的國家。
就在這批海難出事的運輸船出發一週剛過赤道的時候，8月26日14000頭來自新西蘭的優質種牛乘坐當今世界裝載量最大的專業活畜運輸船“OCEANDROVER”輪，順利停靠天津臨港碼頭。這是中國國內歷史上單批次進口量最大的一批活牛，刷新了中國單批次進口種牛數的紀錄。
從新聞披露來看，上一批的種牛品種包括荷斯坦、安格斯、娟姍、海福特等主要品種的牛。為了照顧好這批貨價不菲的種牛，天津海關對隔離場場地及相關的檢疫設施、設備進行了嚴格的防疫消毒處理，對種牛隔離檢疫期間飼餵的飼草、飼料進行了燻蒸處理，以確保進境種牛“新家”安全、衛生。
如果不出意外，本來這一批種牛也將於下週抵達唐山港。按照同樣的待遇，唐山港檢驗檢疫區已經在為它們的到達做最後的準確，確保它們順利移民中國。
可是它們遇到了颱風，而且又不幸的遇到了船舶出現發動機故障。目前僅兩位菲律賓船員生還，1人死亡，40人失蹤。至於這些牛，目前報道的情況來看，有幾百頭屍體浮在水面，其餘絕大多數是和船一起石沉大海。
- 前途未卜的活牛出口
這件意外讓本來就飽受詬病的新西蘭活牛出口業務受到進一步指責，問題的焦點在於三個。
首先是運輸過程可能存在的風險，比如2003年4431頭牛運往中國途中發生了兩隻母牛死亡的事故。這次的海難事故雖然和天氣有關，但即便不考慮天氣，還有牛隻暈船的問題。
另外，據更早的新聞報道，這次遇難船隻去年在澳大利亞就被提出過有問題，經過檢修後重新運營。今後如何加強對運輸船隻的管理也都是需要納入考量的因素。
問題就是，種牛在到達中國後是否能夠得到類似新西蘭一樣的人道照顧？雖然雙方簽訂了有關協議，牛隻會得到如同在新西蘭類似的照顧，而且考慮到種牛昂貴的價格，相信它們會得到較好的照顧，但中國的養殖環境和新西蘭確實存在較大差距。
而且這些種牛到了生命終點，它們最終是否會被屠宰？如果是，屠宰過程是否人道呢？因為新西蘭對於動物的福利保護要求是極高的，所以很多人都懷疑中國合作方對這些的承諾是否能做到。而且，無論如何在中國確實很難有新西蘭這樣世界級的水草肥美的天然牧場和管理水平。
最後的問題是，種牛如果輸出到了一定規模，中國有可能形成自己的種牛繁育體系。那麼這個生意最終還是無法持續，只是賺取短期的利益。
這些顧慮和擔心有沒有道理呢？
有些有，有些可能多慮了。
這些從新西蘭移民中國的種牛們的命運怎樣呢？我們看看官方報道背景下的這些牛最終的去向吧。
......結束為期45天的隔離檢疫後，這些牛將運往甘肅、雲南、福建、山西、山東、寧夏、廣東等當地牧場。部分合格種牛將用於寧夏、雲南等地區國家定點奶牛養殖扶貧項目，促進當地養殖業發展，幫助地區農民脫貧。.....
它們將再次長途跋涉到達中國各地，作為種牛的它們應該會受到較好的照顧。但臨終關懷這些就不好說，尤其是如果還要去參加扶貧項目，恐怕在中國還是都會物盡其才了。農村殺牛我沒見過，殺豬我小時候還是見過的，只是不知道現在改進了沒有。
至於種牛出口的生意還能做多久，我們看看中國進口種牛的數量變化。從2014年的年進口21.54萬頭，到去年的6.47萬頭，整體來說，中國種牛進口是呈現
下降趨勢的。目前中國得到的種牛主要來自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兩國，各佔50%。
但比種牛出口減少更富挑戰的其實還是新西蘭自己的零碳排放立法。
在綠黨和工黨的推動下，新西蘭政府2019年宣佈了一場極富挑戰性的計劃，對零碳排放予以立法，計劃在到2050年時將除生物甲烷之外的所有溫室氣體排放量減少至零 ，這個目標可能意味著新西蘭農業部門的巨大變化。
這個極富爭議的計劃雖然部分排除了生物甲烷，即指由牛羊等牲畜產生的排放。但該法案承諾到2050年，新西蘭的生物甲烷總排放量也將減少到2017年水平之下的24-47％之間。
如果未來30年新西蘭無法繁育出不打嗝，少放屁的新品種奶牛，那就只能繼續大幅減少存欄的牛羊數量了。這麼看起來，新西蘭牛簡單快活的吃口好草的日子不長了，計劃生育的時代快要來臨。
只是根據聯合國的預測，面臨未來30年全球可能還會新增超過15億的總人口數。作為全球乳製品出口大國，如果新西蘭的存欄牛大幅減少。哪個國家哪片土地來提供這麼多牛奶呢？嗯，看起來這是個問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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