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石村裡情依依

樹石村的山嶺。程雪莉攝

微風引路,“樹石”到了,這是河北省平山縣的一個小山村。搖下車窗的瞬間,一陣甜香沁入心脾。當即下車,腳下是潔淨、平整的山路。路的一側,紫紅的蜜罐兒花,一簇連著一簇綻放;另一側,團團嫩白的槐花,一樹挨著一樹盛開。

來採訪之前,我已經瞭解到,曾經的樹石村經濟基礎薄弱,近四分之一的貧困發生率擋住了全村脫貧致富的步伐。但如今,放眼四望,村裡哪兒還有貧困的影子?這種巨大的變化,是如何在這個村子裡發生的呢?

那一年,春寒料峭,一支揹著鋪蓋的小隊伍來到了樹石村,領頭人叫吳俊磊,是平山縣樹石村駐村工作組組長、駐村第一書記。他進村第一天,就動筆寫下了《民情日記》,下定決心要“做好主心骨、當好小學生”,一家家入戶走訪村裡的貧困戶。

“孩子,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啊,別動,我給你暖和暖和。”在村民史竹山家,九十四歲的老奶奶拉著吳俊磊的手,捂在被子裡。老人眼睛看不清了,耳朵也聽不清了。她不知道吳俊磊是何方人士,也不知道工作組是來做什麼的,她只有母親般的樸素情懷和善意表達。吳俊磊說:“老媽媽的一席溫暖,讓人難以忘懷。我們工作組的隊員們,更加感覺到肩上沉甸甸的責任。”

一口氣走訪了四十八個貧困戶。每走一戶,就會問出不同的“致貧”原因,因殘、因病、因孤……個個都讓人痛心。怎樣才能幫助他們脫貧奔小康呢?吳俊磊躺在硬涼的農家木床上,枕著壁縫間吹進的寒風,思緒在村莊裡盤旋,那個晚上,他失眠了。

“我駐村只有幾年時間,但村裡需要可持續發展,我得找準發力點,讓樹石村形成內生髮展動力。俗話說得好,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只有把村級黨組織建設好,才是樹石村持續發展的根本。”對,就從村黨支部建設著手。

說起來,樹石村黨員人數不算少,但要組織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一天,吳俊磊試探性地對現任村黨支部書記說:“秦書記,我有個想法,想把在村裡任過職的、為村裡發展做出過貢獻的村幹部和在職幹部組織起來聚一聚,你看怎麼樣?”這話看似不經意,實則經過深思熟慮,吳俊磊想觀察觀察村幹部們的態度。沒想到這一席話起了作用,新老村幹部悉數被請到了工作組的駐地。吳俊磊熱情地招呼大家入座,等大夥兒逐漸安靜下來,吳俊磊站起來說:“今天在座的都是為樹石村做過貢獻的,都是村裡的有功之臣。我們工作組的同志初來乍到,以後開展工作,少不得要仰仗大家,還望大夥兒多多支持!”

誠懇的一番話,激盪起熱烈的氛圍。看到新來的駐村第一書記開誠佈公,大家也打開了話匣子,場面變得其樂融融。

吳俊磊抓住時機又說:“從今天開始,我們就在一個鍋裡掄馬勺了,咱先定個規矩,從今以後,包括我在內,大家都不能在扶貧資金上有個人想法。在工程建設上,村幹部不能參與承包。不能在規章紀律上出問題。這三條,大家看成不成?”

實踐證明,這次的“約法三章”,逐漸有了效果,村裡的局面開始為之一新,人們不再提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開始把心思用在村子的建設發展上。班子好了,黨員們的積極性也被調動起來,開始參加工作組組織的各種活動。

那年“七一”,吳俊磊和秦書記組織全體黨員來到西柏坡紀念館。西柏坡與樹石村相距不遠,但村民們很少像今天這樣,有組織、有儀式感地站在七屆二中全會舊址前。當大家舉起拳頭重溫入黨誓詞的時候,老黨員秦新醜的眼中噙滿了淚水。大家是那樣嚴肅、那樣認真,面對鮮紅的黨旗,齊刷刷地舉起拳頭莊嚴宣誓。

看著這場面,吳俊磊心中一喜,對打贏樹石村的“脫貧攻堅戰”,他信心滿滿。

淡紫的楸花,如一樹一樹小喇叭,一條一條街巷、一個一個院落累累盛開著。

跑資金、拉項目、辦手續、招投標、建大棚、跑銷路,甚至幫助村民賣蘋果、賣雞蛋,調解鄰里糾紛,幫助村裡孩子聯繫上學……吳俊磊帶著駐村工作隊,每天都忙得不亦樂乎。

初春,凌晨時分。電話鈴聲驟響,將吳俊磊從被窩裡拉了起來。村民秦美平帶著哭腔說:“吳書記,出事了,我該怎麼辦啊?”這位秦美平,因為一場意外車禍,高位截癱,常年臥床。後又因患糖尿病,眼睛幾乎失明。這次她大早上打來電話,只因為她的丈夫秦戰文昨晚突發胰腺炎。情況緊急,秦美平一下子亂了方寸,不知所措。

吳俊磊明白就裡,只問了一句:

“人現在在哪裡?”

“已經送省人民醫院了。”

撂下電話,吳俊磊連忙披衣出門,打車直奔醫院。他一邊風急火燎找主治大夫,一邊找醫院領導為這位建檔立卡貧困戶開闢綠色通道,以便儘快給秦戰文動手術。

秦美平含著眼淚說:“吳書記可是咱村裡人的頂樑柱,不是兄弟,勝似兄弟!”

在樹石村的村頭,楸花縈繞之處,有一個不大的文化廣場,一排排太陽能發電板旁,有一個沒有封頂的奇怪“建築”。細問之下,才知這是“半截戲臺”。這裡面,肯定有故事。

一打聽才知道,樹石村是平山墜子戲的源頭,至今已達百餘年曆史,是山東的民間藝人在光緒年間收樹石村人為徒,授其技藝,而逐漸從地攤說唱搬上了土臺子,如今已經是河北省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項目。目前,樹石村的西柏坡墜子戲劇團一直活躍在農村,每年演出基本在五百場左右。而樹石村竟然沒有一個像樣的戲臺。

對於駐村工作隊員來說,建戲臺唱大戲看起來跟扶貧沒啥關係,但吳俊磊還是想要“管一管”。他聯繫市委宣傳部,對這一劇種進行深入考察,並爭取到了資金上的支持。戲臺終於開建了。沒成想,第二天一大早,住在文化廣場後面的老太太找上門來:“建戲臺可以,但不能擋了俺家的光!”面對農村的老人家,這可是一條不好駁斥的理由。吳俊磊好話說了一籮筐,主意想了一麻袋,最終,採取了一個折中方案:搭起了一個矮臺子。這樣,既不會擋老太太家的光,又能夠有專門的戲臺唱戲。為此,劇團的秦團長十分高興,主動贊助唱了幾天戲,並且說:半截戲臺,不妨礙咱們唱大戲!

唱戲的消息傳出後,村裡熱鬧起來。村民們自豪地邀請親朋好友,在外工作的人,來村裡搞開發的,鄰近村子的扶貧工作組,都被邀請前來,樹石村像過年一樣歡快。開戲當晚,十里八鄉的村民把場地圍得水洩不通。“村裡人對演一場大戲看得如此之重,讓我始料未及……唱戲不僅是單純的娛樂活動,更是和諧康樂的象徵。看到大家歡天喜地,精氣神十足,我的心裡久久不能平靜,一輩子能夠有機會給老百姓做點實事,真的是一種幸福。”吳俊磊的日記中,記述了這場鄉村文化盛宴,也記下了老百姓追求美好生活的企盼。

在樹石村民的眼裡,吳俊磊近似親人。後來,他真的給人當起了“乾兒子”。

樹石村裡有位七十三歲的老人,這位老人雖有一個兒子,但兒子長期在外,與家裡不聯繫。老人恨自己管教無方,逢人不再提兒子的事。

吳俊磊駐村的時候,這位老人的老伴在平山縣城做保姆,勉強維持兩個人的生活,日子雖然拮据,但也算過得去。然而,2017年快過春節的時候,這位一向身體很好的老人,卻查出得了肺癌。吳俊磊專程到縣醫院看望他。老人見到吳俊磊,拉著手說:“吳書記,你看你都忙成那樣了,還專門來看我。我沒有事,醫生說,過兩天就可以回家養著了。你不用擔心我,快回家過年吧。”

為了鼓舞老人戰勝疾病的信心,吳俊磊半開玩笑地對他說:“我知道,這點小病難不倒你,你趕緊好起來,咱們好回家過大年。”

吳俊磊牽掛著老人,一過完春節,就直奔老人家。進了屋子,吳俊磊笑著打招呼,老人卻沒接他的話。沉默了好一會兒,老人說:“吳書記,不用安慰我了,我的病情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們是一片好心,你到村裡也一年多了,幫這幫那,大家都看在眼裡!我活了大半輩子了,沒啥遺憾的,就是現在常常感到孤單。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孩子,那就心滿意足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吳俊磊從老人的眼神裡,讀到了老人的心酸。他沒有猶豫,走上前去拉著老人的手說:“如果你和大娘願意,從今天起,我就做你們的兒子,你們的事情我來管!”

那天中午,吳俊磊在老人家吃了一頓認親飯。自打認了吳俊磊這個乾兒子,老人的精神明顯好了起來。吳俊磊三天兩頭過來噓寒問暖,還主動聯繫省醫院,進行居家關懷支持治療。為老人買來躺椅,讓老人夏天能夠在外乘涼;村裡唱戲,就推著老人出門看戲……反正是老人怎麼開心就怎麼來。

“你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啊,認了吳書記這個乾兒子!”在村民們的嘖嘖稱讚聲中,扶貧隊員們繼續著“孝親行動”——孤寡老人行動不便,就主動幫助植樹種地;殘疾病人康復需要器械,就自掏腰包買來助行器;幫助沒有學上的孩子,四處聯繫就讀學校;重陽節了,他們還從市裡買來餃子,請全村老人一起吃餃子宴……

工作隊員們的默默付出,換來了村民們的真情回報。雖然村民們嘴上不說什麼,可是工作隊的院子裡卻一天天熱鬧起來:東家送來西紅柿,西家送來秋黃瓜,村南一把豆角,村北幾個笨雞蛋……全是鄉親們的一片盛情。

一天的採訪結束了,臨別時,吳俊磊唸了一句詩相送:“但求村村無貧困,願做鄉間一遊人。”如今,他已經卸任駐村第一書記,但有事沒事總愛“回家看看”,像是樹石村的一個孩子。

酡紅的晚霞,從天空飄過。俊美的樹石村,濃情依依,芬芳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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