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究騙了自己!

我們終究騙了自己!

人類每次危機都是拼智商的時候,稍不留神,腦袋就變垃圾桶。


做科普的最尷尬,真話沒人聽,帶節奏的又管不了。


2017年騰訊較真就發佈過《謠言易感人群研究報告》,鎖定兩個受害群體:


1、缺乏理性思維訓練(教育程度低);


2、大腦功能不健全或退化(老人和孩子);


聽著有道理,但就是個悖論!


人家都大腦退化了,當然只信謠、不講理,你較真有毛用?


這次疫情期間,各大網絡平臺每天生產數以千計的科普文章,很認真,很努力,有用嗎?


難說。


基本畫風是專業人士戰戰兢兢的科普,小心翼翼的排雷,一翻評論區,還是大家來找茬。


謠言背後是立場,立場背後是情緒,情緒背後是人性,哪一樣都與事實無關。


純粹的假消息反而毫無殺傷力。


2016年1月5日澎湃發文“江西省九江市潯陽區發生6.9級地震”,13分鐘即告闢謠,傳謠都來不及編一條嚇人的朋友圈。


2008年8月27日16時27分,彭博社把早已備好的喬布斯訃告錯發到網上,讓蘋果老闆提前獲知了自己的一生功過,也是秒刪秒道歉。


這次的新冠疫情,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確診,人還躺在聖托馬斯醫院的ICU,如何看待他因疫情去世的話題就火了,好在很快404。


我們終究騙了自己!

約翰遜同學太能折騰了


互聯網的澄清機制對付事實性錯誤足夠了,再不會有1938年萬聖節前夜的“火星人入侵”事件,嚇得120萬人離家出逃。


但並不是所有事情都如此清晰可辨。


我們認同某個論斷、某項數據、某種觀點,往往不是因為他們客觀真實,而是因為符合我們的固有認知,是我們希望也願意相信的。


越有爭議性的內容越是直奔主題,簡單的斷言永遠比小心的求證更有煽動力。


鄭教授:英語浪費了太多寶貴時間。


俞校長:有機會趕緊留學,首選美英。


你聽誰的都可以,千萬別較真。


今天這個時代,隨便一條信息都在有意無意的埋雷。


這事新聞專業主義解決不了。


新聞記者的老祖宗沃爾特·李普曼有個觀點:


“要獲得讀者的注意力……激起讀者的感情,……必須在新聞中找到一個熟悉的立足點,而這個立足點是由固定成見(stereotype)提供的。”


他對新聞披露真相的能力也很悲觀:


“新聞的作用只是突出事件,真相的作用是揭示隱藏的事實,只有當社會狀況達到可辯認、可檢測的程度時,真相和新聞才會重疊。”


基本上流量越下沉,距李普曼期待的社會狀況越遙遠。


因為看懂新聞需要拼智商,拼知識儲備,拼判斷能力,甩個觀點卻容易的像隨地大小便。


比如這個。


“瑞典性侵多於印度。”


多數人對這條消息的第一反應肯定是謠言。


但如果告訴你這是事實,又會激發質疑。


瑞典人口一千萬,印度十三億,怎麼可能呢?印度的發案數確實高過瑞典,但按人口比例計算,瑞典是萬分之六,印度是萬分之0.2,真的是瑞典高。


這會引發另一個猜測,此事一定與2010年的難民潮有關。


又錯了,1996年瑞典的發案數就是歐洲均值的35倍,難民並不是突然的變量,只是加劇了已有的趨勢。


好吧,你放棄爭論,躺平接受事實了,然而還是錯了。


因為瑞典和印度對此類案件的界定有很大差異,如果按瑞典的標準,真的還是印度多。


之前很多人轉過“抄底空姐”的朋友圈,對不起,按人家的標準,您也犯事兒了。


我們再看另一條消息。


“南北戰爭前,美國黑奴人均年消費肉類79.8kg,營養水平超白人。”


大多數人第一反應肯定是胡扯,自媒體就愛瞎編。


錯了,這個數據源於芝加哥大學教授Robert William Fogel的研究成果。


第二反應,作者肯定是白右,同情南方奴隸主。


又錯了,這位教授的妻子就是黑人,他本人沒有種族傾向。


我們終究騙了自己!

你說人家種族歧視?


那一定是翻案黨了,好為驚人之語,學術界的野雞網紅。


還是錯了,這位教授治學嚴謹,他發展了1958年Conrad和Meyer兩位學者的研究成果,為此還獲得了1993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


Fogel的研究屬於“計量史學”的範疇,說白了就是會計查賬,從原始憑證裡找歷史的蛛絲馬跡,一種考據方式而已,反駁他的最好辦法就是更深入的研究,而不是扣一頂大帽子。


最簡單的事實往往玩出最多的花樣。基本上,只要你不披露事實背後的複雜關聯、背景和意義,就能給任何立場的人輸送炮彈。


BBC的Evan Davis說,“我可以在不使用任何謊言的情況下完成許多有效的欺騙!”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有些時候,我們甚至喜歡並縱容謊言控制我們的生活。


最成功的案例就是鑽石。


1888年英國人塞西爾·羅德斯成立De Beers公司,控制了全球大部分鑽石產能,但怎麼用這些閃亮的小石頭賺錢呢?


1938年De Beers找到了紐約艾耶父子(N.W.Ayer&Son)廣告公司,研究如何把這些毫無實用性的石頭賣給普通人,而且還要賣的很貴。


結果是那句膾炙人口的廣告詞:“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


鑽石被包裝成情比金堅的信物,讓無數愛侶心甘情願的埋單,即便他們分手了,多數人也不願意賣掉曾經的感情寄託。


這讓De Beers擁有了人類歷史上最牛X的商業模式。


1、消費者永遠自覺自願購買你最貴的產品;


2、市場永遠保持著充分的增量,完全不受存量的影響;


多好的生意啊!


當年我也給媳婦買下了力所能及的鑽戒,我會不會一本正經的向她科普這個營銷騙局?當然不會,傻子才這麼幹。


這就像魔術,你只能配合表演,不能拆穿戲法。


很多人覺得數據不說謊,其實數據最騙人。


很多公司對此都特別精通,比如尊敬的蘋果公司。


我們都知道2013年的蘋果正走麥城,iPhone優勢被友商蠶食,新款的iPhone 5S和 5C創新不足,只能揀起諾基亞玩剩的換殼術,首款大屏手機iPhone6 plus要到2014年9月才會露面,如何度過這個至暗時刻?庫克有辦法。


在9月10日加州總部的發佈會上,蘋果通常要曬成績,難題是Q1的iPhone銷量為4478萬部,Q2是3700萬部,如何處理?


庫克選擇使用累銷而不是季銷或年銷數據,就是下面這張圖表,把6年跨度塞進X軸,這樣用一階導數反映的曲線斜率就有欺騙性了,單個季度的下跌被整體銷量的增長所淹沒。


我們終究騙了自己!

只有極細心的人才會發現圖表中2013年那個最後的節點,曲線上升坡度突然放緩的微妙變化,但也難以洞察其準確意義。


庫克同志就這樣玩弄了我們的智商。


所以,數據不撒謊的前提是完整、充分、及時的掌握原始數據,以及瞭解數據在特定環境下的準確含義,可惜的是,我們的世界越來越傾向於不給你這個機會。


這個困境李普曼稱之為擬態環境(pseudoenvironment)。


簡而言之,大多數人感知真相的能力退化了,企業、媒體和KOL都只能按照自身定位,輸出受眾能夠認知並接受的內容,大家串謀了一個生態,然後又被這個生態所圈養。


李普曼的“固定成見“,今天叫算法。


互聯網推動了信息平權?還是助長了虛假信息?這事一直有爭議。


牛津路透研究院的報告不樂觀,因為媒體的公信力一直在下降。上個世紀美國人對紙媒的信任度高達79%,互聯網增加了信息源,降低了可信度,2017年是51%,2018年是44%,去年只有42%。


臉書和谷歌對此態度微妙。


早前,臉書有一個18人的“熱門話題”(Trending Topic)團隊,按照公司制定的28頁編輯指南展開工作,流程很像傳統媒體,但被質疑有誤導傾向,於是2016年臉書裁掉了這個團隊,代之以算法工程師,結果美國大選期間鬧出不少烏龍,弄得裡外不是人。


被逼到死角的小扎發動反擊,去年2月他重返母校哈佛大學祭出了那個著名的金句:臉書不應該是“真理的仲裁者”,10月在喬治敦大學再度重申這個主張。


按他的邏輯,信息就是信息,無所謂好壞,也無所謂對錯,他這話真是意味深長了。


比小扎更老練的是谷歌。


2015年老牌紙媒在網絡衝擊下奄奄一息,谷歌沒有痛打落水狗,相反推出了一項名為DNI(Digital News Initiative)的計劃,提供1.69億美元贊助願意數字化的傳統媒體,在已披露的數百個項目中,絕大部分資金流向了深度調查報道。


但谷歌還有一筆錢給到了一個英國非盈利組織Full Fact,後者被賦予了一個新角色,即支持谷歌的fact check(事實審查)功能,併科普對應的糾錯信息。


Full Fact乾的不錯,最近有人藉著新冠疫情胡扯5G是致病因素,出現焚燒5G基站的事件,該組織是主要闢謠者,他們的解釋挺專業:5G數據與其他移動數據一樣是通過無線電波傳輸,且這些無線電波不會電離,所以不可能破壞細胞內的DNA。


我們終究騙了自己!


但你換個角度來想。


在小扎允許所有人自定義真理的時候,谷歌選擇用一個tag託管所有人的判斷力,到底哪個是互聯網的進化方向?


人類過去一直是權威和精英引領大眾塑造共識,但互聯網用20年瓦解了傳統媒體200年構建的中心化語境。


對於聽不懂專業術語,看不懂複雜圖表的普羅大眾,以及期待改變卻不知如何改變的沉默大多數,流量崛起為決定性力量。


專家科普、文青煽情都不過加劇了情緒對立,由粉絲供養的網紅可以隨時對撼專家的威權。


比如最近的早餐之爭。


鍾南山認為“奶豆蛋蔬果”最好,張文宏建議不要喝粥,都是從健康出發的專業意見,但他們還是被攻擊了。


我們終究騙了自己!


都是非對稱的隔空喊話:


你談知識,我講態度,居高臨下的俯視不行;


你講科學,我談文化,“崇洋媚外”不行;


流量讓每個點擊背後的用戶都成了平權的“人民陪審員”。


現在媒體還能組織起對600萬大V的反擊,但如果他的粉絲是1000萬呢?是1億呢?又或者還有更多大V支持呢?


公眾情緒善於把開放議題變成巨大的集體口香糖,在咀嚼到失去味道或出現另一塊口香糖之前,不會停止。


真相是,總有一部分孩子選擇喝粥,這是無法避免的。


美國學者Paul Lazarsfeld在1923年《人民的選擇》一書中就發現了這個事實:你不必說服所有人,只要說服某些關鍵個體,就足以影響他們所代表的那個群體。


客觀的說,媒體一直致力於讓我們更“容易”的獲取信息。


紙媒時代,李普曼的“固定成見”替代了公眾思考;


互聯網時代,谷歌託管了判斷力,不必為真相操心;


社交媒體時代,小扎“不做裁判者”提供了充分的寬容;


直播視頻時代,萬物皆信息,生活即娛樂;


我們被周到的照顧著,享受著投其所好的安逸。


你是釘子,信息就是錘子,讓你始而痛苦、繼而舒服的嵌入某個位置,再也動彈不得。


所以,


堅持喝粥的人,會受到民族自豪感的激勵;


喜歡垃圾食品的人,從巴菲特每天5罐可樂,每週3次炸雞的故事中獲得鼓舞;


不想學英語的人,自有教授出來幫腔;


“3分鐘看電影”之類的東西為什麼受歡迎?


就是隻看爽點,忽略過程。


現實正好相反,個體命運虛化在背景中,再沒人關心:


那個每天喝粥,鍾愛垃圾食品,篤信雙黃連,不想為英語浪費時間的傢伙,最後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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