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病房裡,我們失去了乳房和愛!同樣失去了女性的象徵!

癌症病房裡,我們失去了乳房和愛

轉載自人間theLivings

癌症病房裡,我們失去了乳房和愛!同樣失去了女性的象徵!


作為女人,乳房的切除,讓我失去了女性的象徵,更為我帶來了心理上和兩性關係上巨大的壓力與陰影。


作者:阿樊


我今年45歲,是一個16歲孩子的母親。

2016年我查出身患乳腺癌,2017年7月,癌細胞轉移到肺部。時至今日,3個年頭過去了,我仍在醫院一次次化療,一次次與癌細胞做鬥爭。從確診的那天起,我的生活、我的家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乳腺癌的治療非常痛苦,脫髮、嘔吐、無法正常飲食,手腳麻木、指甲脫落、全身無力,還有失憶,這一切都把人折磨得面目全非。更重要的是,作為女人,乳房的切除,讓我失去了女性的象徵,更為我帶來了心理上和兩性關係上巨大的壓力與陰影。

看著自己失去一邊的乳房和變形的軀體,無數次徘徊在生死邊緣,我也產生過放棄的念頭,但我又實在不忍心年邁父母沒了女兒,年幼的孩子沒了娘。到頭來,也只能擦乾眼淚,接著治療。

3年來,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病友,有的康復回家了,有的已離開人世間,有的還跟我一樣,繼續跟癌症抗爭。癌症病房裡的愛情、親情、友情,深深地觸動了我,我想把她們記錄下來,希望這些掙扎在病痛與生死間的故事,能夠讓我們珍愛健康、家人與幸福。

有時候,放過了別人,就是放過了自己

我是在2016年8月22日見到那位叫梅的女人的。

在此之前,我是一家大公司的高管,剛過42歲,家庭和睦幸福。而彼時,我剛從外科做完右乳全切手術,轉入腫瘤科進行乳腺癌的綜合治療。

先生帶我辦完各種入院手續後,已經是十二點過,醫生說,你可以先回去,明天空腹來檢查。

我們剛走出大樓門口,就見一位50歲左右的女人蹲在花壇邊啃雞腿。她上身穿著短袖衫,下身黑色緊腿彈力褲,腳上趿著拖鞋,頭髮亂糟糟的,看見我和先生經過,乜了一眼,又繼續啃。

我對先生說:“唉,其實大家都不容易,病人住院,家屬也過得辛苦。大熱天,只能蹲在這裡吃點東西。”

先生也很是同情地點點頭。

第二天檢查完,我開始化療,每隔20天去趟醫院,醫生隨機安排病室,每次去都會遇到不同的病人,但總能聽到醫生和病友們提到梅的名字。

偶爾會聽到病人說:“梅說是因為她老公出軌,她的病才氣復發了。”偶爾也聽到醫生說:“梅得將心放開,對病情才有好處。”

直到我第8次化療時,和梅在一間病房,我16床,她17床,才發現原來她就是花壇邊啃雞腿的那個女人。

我說:“梅姐,你跟我小學同學的名字一樣,一開始我以為是我同學呢,沒想到,同名不同人啊。”

梅斜了我一眼:“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一句話將我堵在那,我尷尬地笑笑,不再說話。

這次化療,先生因為有事,實在抽不開時間,我只能自己一人到醫院,不敢再如以前一樣,化療睡覺。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點滴,聽著梅和旁邊一位40歲左右的女病友聊得熱火朝天。

“有幾次他不給我看手機,我就趁他不注意,拿了看,看到那個不要臉的女人給他發的短信,我發過去罵她。”梅說。

18床附和:“對對,就要這樣罵。罵還不行,下次直接找上門去,打死她。”

梅便咬牙切齒地接了一句:“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我心裡正在疑惑,就見梅轉過頭來問我:“哎,你一人來的?”

我答:“嗯,先生有事來不了,反正也熟了,自己一人也可以。”

就見她撇了撇了嘴說:“有事?那是藉口,不願意來而己。”

“不是,前幾次一直陪我,這次有事抽不開身。”我趕忙解釋,轉而問她,“你是一人來的麼?”

“不是,我兒子不願意來,我將他拖來了,必須有人來,他爸不來,他來。”她答完我,然後轉頭和18床的女人說:“又是一個男的不管的。”

我很是氣憤,但想想都是病人,爭執也無用,大不了不理便是,只好開始假睡,她再問話,我便不再理睬。

梅一邊打針,一邊吃東西,大約是水果吃完了,她就掏出手機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說:“你進來,給我洗點葡萄。”

十幾分鍾後,就見一個胖子走進來,拿著手機邊走邊說:“不是才給你洗過麼,吃這麼快。”這話音剛落,梅便將手裡剛吃完的一個蘋果核朝胖子扔過去:“叫你洗點水果你都不幹,跟你那個爹一樣,是不是都想盼著我早死。”

“神經病,天天這樣說,有意思嗎?”胖子回了一句,拿著葡萄出去洗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可能是我的表情過於誇張,梅轉頭對我說:“我們女人多苦,得個病吧,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公孩子都嫌棄,以前我也是漂亮的,不信你看。”

然後,也不管我樂不樂意,她就翻開手機遞到我手裡,我看了看,照片裡是一個燙著時髦捲髮,笑得很開心的女人。而面前的她,幾根稀疏的頭髮貼在慘白的頭皮上,穿著不太合身的睡衣,袖子上還剪了個洞,PICC管露了出來——如果不是眉眼間有些相似,完全就是兩個人。

“漂亮吧?”她問。漂亮談不上,但也確實比現在好很多。

我點點頭。

她又嘆口氣說:“女人漂亮時,男人當寶,一生病了就嫌棄了。你少了個乳房吧,別看你現在沒事,等你老公外面有人了,就會拋棄你的。我這病就是讓我老公氣得復發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話,我也曾見過一個患者因病情需要切除乳房,醫生怎麼做工作,她老公都不同意,結果夫妻倆在醫院裡大吵。

其實,當初手術要切除右乳,我自己也是顧慮重重,畢竟乳房可是女性的象徵與驕傲,還是先生在手術同意書上籤的字,並且一直安慰我。他不在意這些,自我生病後,他也一直是在無微不至地照顧我。

但是看看梅,再看看現在的自己,就算我心裡堅信先生不是一個見異思遷的人,但作為女人,梅的話多多少少也擱在了我心裡。

那天化療完回家,先生正在做晚飯。

我生病後,他的壓力非常大,頭髮白了不少,但也更加成熟穩重了,顏值倒也不賴。

再看看自己,失去了一個乳房,傷口上還纏著厚厚的紗布;頭上雖然戴著時髦的假髮,但假的畢竟是假的,每晚睡覺取下後,就露出了光禿禿的腦袋;臉上一塊又一塊的黑斑,已不再是往昔白晰的模樣;四肢的皮膚一層層地掉;而化療對身體的折磨,讓我變得敏感、脾氣暴躁,一言不和就要發火,先生和13歲的兒子常常被我氣得跳腳,因我是病人才說不跟我計較。

“我現在這樣了,你會不會變心?”我回到家第一句話便問道。

“這是怎麼了,平時都好好的。”

我卻不放過他:“你看我現在又老又醜,脾氣又不好,現在外面的美女那麼多,說不定有人巴巴望著呢。”

正炒菜的先生轉過頭來,一字一句地說:“瞎想啥?我們都老夫老妻,我是啥人你不知道麼?不管你什麼樣,你都是我老婆,是孩子的媽。”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按著治療方案一步步在進行,狀態也一直很好,先生很是高興,眼看勝利在望,沒想到我卻因為子虛烏有的事情開始找茬了,先生也很是委屈:“今天這是怎麼了,我一次沒跟去,你回來像變了個人,無理取鬧。”

我只好實話實說,告訴他臨床的病友說她本來就好了,但因老公出軌,又給她氣得乳腺癌復發了,“她還說你們男人都是一樣,你今天沒去,她笑話我了。”

先生很生氣:“別人說啥,你都往進聽,然後就開始瞎想。以後別和她一起了,知不知道,情緒對疾病影響最大?我今天確實有事去不成,都給你說了,下次我一定跟你一起去。”

再往後,我開始每天去醫院放療,以及打靶向藥“赫賽汀”,每次都會刻意避免跟梅接觸,有時迎面遇見實在躲不過,就也只是點點頭。

不過,我還是會聽到她的事情。有病人說,她到武漢的大醫院看病了,但是不知為什麼又回襄陽來治了。還有人說,她看到手機上她老公信息比較曖昧,就開始懷疑她老公出軌,天天疑神疑鬼,是她老公受不了,才跑到外地做工程的。

日子就在醫院裡一天天過去了,我因化療掉光的頭髮也慢慢開始生長。2017年5月,全部治療終於結束了,我滿心歡喜地以為可以正常生活了。然而,兩個月後,我的肺上也發現了癌細胞,曾經抽掉的PICC管重新再置上,換了化療方案,漫長的診療之路又開始了。

我一時不能接受,將自己整個封閉起來,不願意說話,也不願意跟他人交流。加上化療藥物反應重,嘔吐、無力、失憶、貧血,每天就是昏睡,連書也不看了。

先生怕我想不開,不敢離開我,但是又不得不去上班——因為我高昂的藥費還要他來支付——能夠救命的抗癌藥非常昂貴,大部分都還沒有納入醫保範圍,而之前自認身體好,我也沒買額外的大病醫療保險——於是他每天會偷偷跑回來看看我,要不就是打個電話回來問問我想吃什麼,兒子每天放學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跟前,問媽媽你今天怎麼樣,有沒有好點。

由於化療反應太嚴重,我一點油煙味都聞不了,家裡無法開火,先生和兒子只好到外面吃,吃完回來先生還要想著給我做點營養餐。

轉移後我的化療從之前的21天一期,改為10天一期、一期10天,如此高密度的化療,使我的白細胞下降到0.6(正常白細胞應在5以上),免疫力也下降很厲害。別人一個噴嚏,我就被傳染了感冒。

轉移後的第4期化療結束沒幾天,我就因高燒不退再次入院,被安置在隔離室搶救,先生徹夜無眠。6天6夜的高燒過後,我睜開眼見到的先生已是滿頭白髮,眼睛裡佈滿血絲,鬍子拉碴、衣冠不整。

等度過危險期後,我被允許可以出病房轉一轉,但不允許出病區。我在走廊裡散步,剛好遇到主治醫生來查房,醫生告訴我:“你膽可真大,你知不知道癌症病人最怕高燒,高燒會引起其他器官衰竭,很容易丟命的。”

我答:“我當時知道情況不好,但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因為一個感冒丟命。”

“你倒是心大,你老公急的快哭了,每天好幾遍問我們情況怎麼樣,你姐和你弟要換著看一看,你老公都不肯。你老公對你真好,你生病,他壓力比你還大……”醫生感慨道。我連忙點頭認同。

在先生的照顧下,我一點點地好起來,雖然癌細胞仍沒有控制住,但我的精神狀態好了很多。我終於又恢復了往日的生龍活虎,心裡也安定踏實了下來。

然而這樣的好狀態沒持續太久,2018年6月,CT檢查顯示,我肺上的癌細胞還在慢慢長大,並且還有耐藥反應,要改化療方案,重新更改化療藥。醫生怕我擔心,安慰我說:“心情放輕鬆,你看那個梅,她也有變化,但我們換藥後控制得還不錯,你可以去問問她。”

沒想到我一出醫生辦公室,迎面就遇上梅,問她現在的情況,她張口就說:“好啥呀?!我覺醫生太不負責了,我要去找他們主任去。”

第二天我就聽病友說,梅找到科室主任,說醫生們都不給她好好治療,非要主任將所有的醫生都叫來,對她的病情進行會診,不來她就在辦公室吵。

主任無奈,只好把相關的醫生都叫來,讓她當面說哪個醫生怠慢了她。醫生們都勸她好好配合治療,不要胡思亂想,這樣很影響病情。她兒子也勸她,讓她不要沒事找事,她不聽,在科室和護士站吵了好久。

這次之後,護士小姑娘每次去給她打針的時候都心驚膽顫,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她罵。

一次我化療去晚了,病人很多,已沒有床位了,我便跟病友李姐擠在她23床,她旁邊的22床就是梅。我也終於見到她口中出軌的老公——高高大大,花白的頭髮,臉上寫滿了愁容。他說前段時間工程在外地,沒辦法回來照顧。梅鬧得太厲害,天天打電話,不接不行,接了就是罵,工程還沒結束就只能提前回來了。

大家同在一個病室打化療針,只有梅不停地指揮著她兒子,一會兒洗個水果,一會兒倒杯水,然後又開始嘮叨兒子這麼大了還不結婚,讓她操心。結果沒說兩句,她兒子就甩下一句:“管好自己就行了”,徑直出門就走了。她老公坐在她旁邊,給她看著點滴,給她倒水喝。

有次她點滴快要打完了,她老公不在,同病室的病友說去幫忙叫護士。梅說不用,等她老公回來去喊護士。她老公很快就回來了,梅立刻罵道:“死哪去了,這麼不耐煩照顧?”

“你剛不是說要吃蘋果嗎,我到樓下買去了。”她老公回答,又慌忙去叫護士拔針,然後又忙著洗蘋果,忙得腳不沾地,而梅的責罵聲依舊一直沒有停下來。

一位和她相熟的病友實在看不下去,趁她老公不在,勸她說:“生病了還這麼大的火呀,對你老公好點,你現在能吃能喝能動,有這個折騰勁還不如好好養身體。人家也不容易,一直沒閒著。”

梅說:“我就是要折磨他,哪叫他花心。”

那個病友說:“你這是何苦,你又沒有抓到實證,退一萬步說,你折騰你自己,你要是不在了,不更成全了他麼。”

梅說:“我就是氣不過,我拖也要拖死他。”

見她老公回來了,病友無奈地搖搖頭,再也沒敢開口勸了。

兩週後,我再次去化療,22床仍是梅,但這次見她,我竟完全沒有認出來——雖然相隔沒多久,她整個人卻已經完全變了樣,瘦得脫型了,頭上包著頭巾,左胳膊用繩子吊著掛在脖子上,左手無力地下垂著,右手及胳膊貼在身上,半邊臉已經斜了,臉上慘白慘白,衣服套在身上——這哪裡是人,分明就是一具移動的骷髏。

我以為她的胳膊骨折了才會吊著,結果聽其他病友說,她是疼得抬不起來了,也吃不進去飯,全靠輸營養液。她要求用最好的藥,赫賽汀、拉帕替尼這樣的靶向藥,醫生根據情況說有些可以不用,她不依。

醫院暫缺拉帕替尼,她就讓她兒子到外面去買。但就算是這樣,只要恢復點力氣,她開口就會罵她老公,各種汙穢的語言都出來,她老公忍不住了就會還嘴。病房裡天天都能聽到她的罵聲,醫生和病人們都被折騰得夠戧。

醫生後來對我們說:“其實一開始她的病並不嚴重,經過一段時間治療已好轉了,結果她心結打不開,我們治不了有心病的人。”

2018年9月,我肺上的癌細胞又在長,耐藥了,先生心急如焚,陪著我來到醫院去諮詢醫生。見到梅老公找醫生開止痛藥,問他,梅姐如何,他答:“起不來床了。”他走後,聽醫生說:"他們後來要求出院回家打針,她老公就每隔兩天來開一次藥。”

我又開始了再一輪的化療,偶爾還會見到梅的老公。直到2018年10月,從那時起,我再也沒有在醫院見到梅的老公,更沒有見過梅了。

“人啊,有時候難得糊塗,放過了別人,也就放過了自己。明明她病得比我們倆輕,結果反倒比我們先走了。”大家都這麼說。


年紀輕輕得了這個病,能不能走到頭真還要兩說呢

我很久都沒有見過小黃夫妻了。

第一次見他們是在2016年、我第3次化療時,那天我躺在9床,看見一個矮敦敦的男青年扶著一個瘦瘦的年輕姑娘進來,走向8床。

姑娘臉色蒼白,長髮凌亂地貼著臉上,穿著睡衣,左手貼在胸前,右手上拎著一個流置袋,腰佝僂著,低著頭。進病房後,下意識地摸了摸臉。小夥子將床上的被子拉開,扶著姑娘上床,又很仔細地將被子給她蓋上,還掖了掖被角。

襄陽的10月,溫度高,醫院的被子又厚,7床病人說:“小夥子,天熱,你別給她蓋厚了,捂著傷口不好。”

小夥子一聽,趕忙猛地一扯被子,結果將姑娘的頭髮也扯著了,姑娘“哎喲”了一聲,小夥子又慌得一下將手拿開。好不容易安頓好,小夥子頭上的汗都滴下來了。

7床又問:“姑娘,你啥時候做的手術,左邊還是右邊。”

8床姑娘一聲不啃,7床很是尷尬地看了看我。

小夥子見姑娘不說話,趕緊接話說:“阿姨,我們是9月中旬做的手術,右邊切了。阿姨,你們都是這病?”

“到這兒來的,不都是癌症麼,你們年紀輕輕的,怎麼也得了。”

“我們也沒想到呀。”小夥子長嘆了口氣,然後又問到,“阿姨,剛醫生建議我們用赫賽汀,你們都用赫賽汀嗎?”

“這是看每個人病理情況的,這個要根據你們病情來,我不需要打,”7床病友又指指我,“她需要打。”

我那時正假睡,就聽先生答:“嗯,好貴,一隻2萬多,我媳婦指標不好,醫生建議要打。”說話間,就聽到嚶嚶的哭泣聲,先生和7床的病友趕忙停止了說話。

我悄悄睜開眼睛,就見蒙著被子的姑娘在被窩裡抽泣,被角一揪一揪的。小夥也停止了談話,轉身將床頭櫃上的茶水瓶拿出去打水去了。除了哭泣聲,病室裡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到。

小夥子進來後,我還在迷迷糊糊中,聽到先生在給小夥子講注意事項,很快,我就在化療藥物中假睡成真。

先生後來告訴我,小夥子姓黃,說是從甘肅來襄陽上的大學,姑娘是陝西人,是小黃的同學,兩人今年都是28歲。

畢業後,兩人都選擇留在了襄陽,一個找了份寫字樓的工作,一個在建築工地上當技術員,憧憬著先攢點錢在襄陽買個房,再要個小孩。今年五一兩人剛結的婚,在兩邊老家都辦了婚禮。

一開始,姑娘左邊乳房有個小疙瘩,因忙著結婚,也就沒當回事,後來持續發燒感冒,吃了好多藥都不見好,還以為是結婚兩邊奔波,累著了。

很快,乳房上硬塊越來越大,背也越來越疼,才趕緊到醫院檢查。檢查完醫生就說要切除,姑娘和小黃這才傻了眼,不明白為什麼一下子得這麼重的病。

往後,姑娘天天哭,小黃也是一籌莫展,小兩口收入都不高,好不容易有點積蓄,還要救濟兩邊的弟妹,患了重病,雙方家裡都不敢告訴。

小黃借遍了同學,才勉強把手術做了,可後續的化療以及醫生建議用的赫賽汀,他全都難以負擔了。更重要的是,小黃家裡只有他一個男孩,他還在擔心,不知道往後姑娘還能不能生孩子。

“你不知道,小黃跟我和7床的家屬說的時候,那絕望的表情。”先生私下和我說起時,直搖頭,轉而又說,“他的感受我特別能懂,生命真的很脆弱,窮人真的病不起啊,你要快快好起來。”

第二天早上,醫生查房的時候,小夥告訴醫生說,昨天姑娘說傷口有些疼,醫生仔細看了看姑娘的手術傷口,說傷口有些發黑,流置管有些堵了,還要再去外科讓外科的大夫看一看。外科在市內,如果去還要坐1個小時的公交。

7床家屬主動說,可以開車送他們過去。先生幫著照看一下7床打針就好。

他們走後,7床病友對我說:“你說,年紀輕輕咋會得這個病呢?你看咱們都是4、50歲了,孩子也都大了,乳房沒了也就沒了,他們年輕,最起碼現在不能要孩子了吧,還有身上的疤……老公能不嫌棄麼,能不能走到頭都還兩說呢唉……”

除了嘆氣和惋惜,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7床家屬回來後,7床趕緊問情況怎麼樣,她家屬說:“主要是天熱,傷口有些感染,每天要處理,要將炎症消下去,才能化療。”

那幾天,姑娘一直輸的是消炎針劑。一天我化療結束後,去開水房接水,在走廊裡,小黃攔住了我:“大姐,你幫我勸勸我媳婦吧,她天天心裡不好受,想不開,她難受我也難受。她做手術時,我請的假,現在假期要到了,我要去上班,沒人照顧,你可以幫我照看點嗎?”

我點頭答應了,再勸姑娘時,我將我得病的經歷給她講了,姑娘邊聽邊哭,只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啊……那麼高的醫療費,我這一病,工作也沒了,全部指望他,他工資又不高。我能不能活都還是兩說……”

“再難,只要兩人齊心,終會有辦法的。”我也只能安慰她。

那時,我還不知道乳腺癌也會轉移,也不知道我自己會一直掙扎在醫院裡。小黃第二天就上班去了,不管多晚,他每天都會來醫院,晚上就住在醫院裡,白天,我和先生就幫著姑娘打飯,叫醫生。

眼看我一期化療結束要出院,先生給小黃說:“你這樣不是辦法,一個人又上班,還要來照顧媳婦,她現在手術傷口沒長好,行動不方便,你還是要叫你家人來一個照顧她。”

小黃想了想說:“我也確實扛不住了……”

等我和7床出院回家時,將我們所有的零食、水果都送給了他們。

我在第4次化療時,又遇見了他們小夫妻。

第一眼見到姑娘,我沒認出來。還是小黃很熱情地跟先生打了聲招呼,轉身問我,“大姐,你吃抗過敏的藥有啥反應沒,你看我媳婦吃了發胖。”

我看了看,姑娘胖得雙下巴都出來了,腰身明顯粗了很多,腹部就如同懷孕四個月的肚子一般。

我答:“我除了貪睡,沒有長胖,每個人反應不一樣,別擔心,多問問醫生,你們第幾個療程了。”

小黃說:“第一個療程今天結束了,我剛辦完出院。”

說完便扶著姑娘走了。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小黃夫妻,問其他病友,不少病友都說完全沒有印象。還是醫生告訴的我,說他們回老家去了,“最起碼有人搭把手幫個忙,小夥子實在忙不過來了”。

直到我的病反反覆覆、自己都已經成醫院的“老油條”了,也沒有再聽到關於他們的任何消息。


年至黃昏,我們最終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惠是在查出我的乳腺癌肺轉移時,醫生怕我想不開、特意安排和我住在一起的病友。醫生說,她癌轉移的地方更多,我們可以多交流。

剛進病房,我就聽到兩個病友聊起惠,其中一個正四處張望著問:“哪個啊?”

“就是那個穿得還乾淨的,50多歲了,還在老公面前撒嬌,跟別人說話是一個味,跟她老公說話是另一個調調。聽說她老公都80多了,也不知道咋看上的。”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但因為我自己每次打針睡覺,很少跟其他病人交流,過了好一陣,我才見到她們口中說那“愛撒嬌的老女人”。

陪在惠身邊的“老人”,我倒是有些眼熟,之前有幾次在電梯口碰見,頭髮花白,個子不高,背有些駝,走路顫顫巍巍的。當時,我還和老公說,這麼大年紀,身邊也沒人照顧,摔個跤別人都不敢扶。先生很是贊同,說現在好多老人子女不在身邊的,看個病不都是自己掙扎著來。

沒想到,這位老人便是惠80多歲的丈夫。從相貌上看,兩人差異確實不小,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肯定以為是她父親了。

我沒心情說話,靜靜地聽先生和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她是2006年查出乳腺癌的,當時病症很輕,便做了保乳手術。沒想到第二年,另一側也發現了腫塊,無奈之下,只好把雙乳切除了,因為發現得較早,手術做完後,恢復得也挺好。

後來,她在外地打工,10年都過去了,原本以為沒有事了,結果因為腿疼到醫院檢查,才發現癌細胞轉移到骨頭。

她一邊跟先生說著話,一邊對我說:“大妹子,你看,我不也轉移了麼,比你還嚴重些,不過我不太相信醫院,光治治不好,我還找了祖傳秘方再吃,效果還不錯,腿比以前疼得要輕一些了,要不你試試?”

我不以為然,當時我用的是2.5萬一支的靶向藥赫賽汀,這都沒有控制住癌細胞的轉移,中藥能跑得過癌細胞嗎?但先生那時的心態是,只要聽到哪有能治癌症的,都要試一試,忙問她要了電話。

惠老公坐在旁邊,一直也沒參與聊天,很是安靜。

中午吃飯時,先生問需不需要一起幫忙買上來,惠答:“不用,不用,讓他下去買,也好活動活動。”然後轉頭貼著她老公的耳朵,輕聲說了想吃什麼。

她老公認真地看著她的臉,一邊點頭一邊聽。惠老公出門後,惠指著背影說:“他啊,耳朵聽不清,眼睛也花了。”過了好一陣,惠老公捧著飯盒一步一挪地走進來了,真是看得人心驚膽顫,生怕下一秒他不小心跌倒,飯盒就會摔出去。

先生實在看不過眼,問:“惠姐,大哥這麼大年紀了,您還讓他來,也不怕他有個意外。”

她說:“那有啥辦法呢,家裡沒有人,我腿疼又走不動,女兒在外地,自己都顧不過來。也只有他來,他大我35歲,年輕時覺得他長得好,單位又好,工資拿得也高,還是單位的領導,我那時家裡窮,下面弟妹又多,一般人家找不了,想著找到他是個依靠,他還帶著三個兒子呢,我都沒嫌,現在他老了,我卻也病了。”

她老公用一雙昏花的眼睛看看我們,再看看她,顯然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

惠跟先生說完,然後轉頭又輕言細語地貼著她老公的耳朵講話,邊講邊笑,那模樣,哪是一位50多的女人,分明是一個嬌羞的小姑娘,我突然就明白了當初那兩位病友之間的談話了。

先生給我買了惠推薦的祖傳秘方中藥,藥挺貴,150元一付,裡面有蠍子之類的毒蟲,還有一種粉狀的、不知是什麼的東西,非常苦,我也只能抱著萬一中藥有效果的想法,堅持喝下去。

但是過了一段時間,癌細胞不僅沒能控制住,我的各項指標卻與之前差異巨大。醫生得知我是在喝所謂的“祖傳秘方”藥,大驚,讓我就是要喝中藥,也要去找正規中醫院開。“再說,她自己的癌症指標也居高不下啊。”醫生這句話,讓我有些疑惑,旋即又去問惠,她喝了怎麼樣,她就支支吾吾說還行。

直到一次,我們無意中再次談起中藥,她終於說漏了嘴:“那個祖傳秘方的騙我,說好給我介紹費也沒給,反正我也沒有給他藥錢。”

先生氣得不行,要找她說理,我勸先生還是算了,“說到底,是我們主動上當,病急亂投醫。”

後來,惠肝上也發現了癌細胞,她也不再相信那個祖傳秘方了。醫生建議她用赫賽汀,她執意不用,說太貴。

2017年9月,赫賽汀納入醫保,由原來個人需交納2.5萬元一支降到個人只需交納3000元一支,但因為我對赫賽汀耐藥,也不適合再打了。

降價後,醫生又建議她用赫賽汀,惠還是不用,只說:“現在的醫藥費都是用老頭子的錢,總要留點錢給老頭子養老。”醫生也很無奈。

那時候,她和我一樣,每隔2周去醫院化療,一期10天,我跟她屢屢在醫院碰面,每次問她情況如何,都是不樂觀。

2018年6月,我到醫院進行第33次化療,醫生讓我做CT檢查時,加上了頭部CT,說惠這次因頭疼做檢查,發現癌細胞轉移到頭上了。我嚇了一大跳,也怕自己癌細胞到處亂跑。

檢查完我又遇見惠,她看起來很沮喪,說自己也沒有想到。醫生再次建議她使用赫賽汀,這次她同意了,但是赫賽汀卻很緊張了。

過了一個月,她找我借保管“赫賽汀”的保溫箱——因為“赫賽汀”打開後,要在28天內用完,且必須保存在0-8度以內。

我問她:“你決定打啦”。

她說:“不打不行了,腦上也有癌細胞了,先保命再說。”我將保溫箱借給了她

她使用赫賽汀的效果很好,肝上的癌細胞消失,腦部的腫塊也小了許多。

直到那時候,她的身邊總是跟著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看著她老公年邁的樣子,我們都替他提心吊膽。

每次她打點滴的時候,她老公就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她。我想,不管她年輕時對老公的選擇是出於無奈還是其他,但年至黃昏,兩人也最終成為彼此的依靠。


編輯:唐糖

題圖:《小花的味增湯》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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