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京奧運會宣佈延期的那一刻，老將的征途卻結束了。
4月4日，34歲的里約奧運會男子八人單槳有舵手冠軍蘭斯里宣佈退役，“我堅持不到明年了。”
4月17日，32歲的里約奧運男子自由泳亞軍皮耶特·蒂默斯宣佈退役，“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4月23日，39歲的羽壇前世界第一男雙名將鮑伊宣佈退役：
“27年了，我盡力了。”
年齡日長、體力衰退，他們本想咬著牙完成最後一場奧運，卻還是輸給了時間。
奧運賽場，一半是輝煌，一半是遺憾。
有人等不到逆襲、來不及復仇，就無奈退役，悄無聲息。美國男槍手馬修·埃蒙斯就是其一。
四屆奧運、四闖決賽、四次功虧一簣，他被封為“奧運史上最倒黴的人。”
夢迴16年前的8月22日，全網刷屏報喜：賈佔波意外奪冠。
有多意外？
當晚，奧運會男子50米步槍三姿決賽進行到最後一槍，賈佔波落後埃蒙斯整整三環。
場下美國觀眾歡呼震天，場上賈佔波臉色凝重，先射出10.1環，已盡全力，但大局已定。
有人已經關掉直播，記者準備發出新聞，全場靜如失聰。
又一聲槍響——砰！
0.8秒後，埃蒙斯雙眉緊皺，3秒過去，電子靶面上啥都沒有。大事不妙。
2號位的他，一槍打中3號位的靶，而且還是10.6環。但成績，還是0。
埃蒙斯成功“反殺”了自己，臨門一槍將金牌送給了賈佔波。
那一晚，新聞中寫著這樣一句話：雅典是奇蹟誕生的地方。
全場掌聲雷動，只有他想不通，笑不出。借酒消愁，恨不得一打老啤把自己灌死算了。
一個女生還跑來說“風涼話”：“你已經很棒啦，只是運氣不好而已”。站著說話不腰疼，埃蒙斯微怒：“你懂什麼？你會射擊？”
“我叫卡特里娜·庫爾科娃，捷克女槍手，多多指教。”她聳聳肩“前幾天我還輸給了中國的杜麗。”
願賭服輸，感同身受。兩個天涯淪落人，相逢恨晚。
3年後的盛夏，捷克啤酒之鄉皮爾森，兩位同道中人雙槍合璧，結為“埃蒙斯夫婦”。
埃蒙斯看著老婆偷笑：“早知道脫靶能認識她，那我肯定第一槍就打偏。”
與雅典娜失之交臂，和丘比特不期而遇，埃蒙斯甜到自黑。
新婚一年，北京奧運。這對神槍俠侶牽著手扛著槍，會一會各方英豪。
第一役，卡特琳娜目似遊隼、十槍連發，打破奧運記錄，斬下首金。她舉著獎牌衝觀眾席上的老公笑：“該你了。”
8月17日正午，北京烈陽如火。
男子50米步槍三姿決賽，復仇之戰，最後一槍。
埃蒙斯3.3環領先在手，就算換個業餘選手打出6.7環，金牌也十拿九穩。
砰！槍聲裂空，0.8秒後，靶面出現光點，一瞬間，尖叫如浪。
鏡頭刷一聲切到旁邊觀戰的卡特琳娜，她的表情是這樣的：
嚇傻了，驚呆了...最後一槍，12點位置，埃蒙斯4.4環。
複製粘貼的劇本：金牌丟了，冠軍又是中國人，這一次換成了另一位大神——邱健。
鏡頭跟著埃蒙斯走到了場邊，他欲哭無淚，腦子一片空白，撲進妻子的懷裡。
卡特琳娜笑著輕撫他的頭，一直小小聲地說：“It’s ok，it’s ok”，整整3分鐘，虐哭了全世界。
還沒走出賽場，埃蒙斯就看開了：“上次脫靶我遇到我老婆，這次失手，我感覺好事將近了哈哈”
不是看破勝負，而是“蓄謀已久”。原來這次出征的是一家三口，卡特琳娜已有2個月身孕。
第二年，小千金朱莉出生，神槍俠侶後繼有人。
寶寶還沒學會叫爸爸，一封診斷書卻捷足先登——甲狀腺癌。
住院、穿刺、放療、手術、摘除甲狀腺，妻子和女兒一直陪在身邊。病床上，埃蒙斯終於聽到了那聲奶聲奶氣的“爸爸”。
兩個月後，埃蒙斯重回靶場，每次瞄準，脖子上的刀疤都像在和命運宣戰。
2012年倫敦奧運，埃蒙斯自帶buff：“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又是男子50米步槍三姿決賽，又是最後一槍。
當時中國主持人這樣介紹：“我們的老朋友埃蒙斯這次能不能逆襲成功呢？”
話音剛落，前9槍平均10.1環的埃蒙斯打出了7.6環，憾奪銅牌。
面對鏡頭，這個毛絨絨跟奇異果一樣的美國大漢聳聳肩憨笑——“我終於可以站上領獎臺了誒，真酷！”
整整8年，脫靶-4.4環-7.6環，埃蒙斯就像一個只要大考就失手的學霸，觀眾從幸災樂禍變成了喟然興嘆。
就不能讓他贏一次嗎？
又一個4年，里約奧運，埃蒙斯已經35歲。
薑越老越辣，他每一槍都近乎完美，臥射連發40槍直接轟出了400環滿環，技驚四座。
媒體開始毒奶：“活雷鋒埃蒙斯終於要打破‘最後一槍’魔咒了。”
一語成讖。
埃蒙斯沒有敗在最後一槍，而是直接折戟資格賽：19名，慘遭淘汰。
四屆奧運，他從“天才槍神”變成“悲情英雄”，全世界為他抱憾，埃蒙斯卻豁然大笑。
12年，你以為他一無所有，其實他應有盡有。
04年脫靶失金之前，他早就拿下了50米臥射的冠軍，家裡櫃子裡六塊獎牌：金銀銅。
他一套，老婆一套。
幾個月前，沒有等來埃蒙斯的東京奧運英雄帖，卻等來他的退休信。
獎盃獎牌擺了滿滿一桌，老婆貌美如花，孩子快高長大，這一刻，“悲情”二字，與他無關。
記得4年前，卡特琳娜擋在記者前替老公講的一句話：“人們總是盯著他的最後一槍，卻忘記了他之前的每一槍，在我心目中，他就是英雄。”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賽場是殘酷的，冠軍只有一個，獎臺僅有三階。
但我們在見證輝煌時，也應該銘記遺憾。
2004年，雅典奧運，男子跳水三米板，最後一跳。
中國組合彭勃和王克楠，已領先第二名選手12分之多，金牌唾手可及。
千鈞一髮，重大失誤，判罰0分。
9年，王克楠在前去參加東亞運動會跳水裁判工作的途中，遭遇車禍，
不幸離世。
那一年，他33歲，新婚燕爾，孩子剛滿4個月。
但請記得，他這一生拿過7次雙人跳水冠軍。
2012年，倫敦奧運，乒乓球男單決賽，最後一球。
張繼科4-1斬下男子單打冠軍，他一個飛躍衝出賽場。
對面的王皓，三闖奧運，三塊銀牌。
臨別賽場，舉著國旗的王皓仰著頭行了一個軍禮，全場掌聲如雷，底下幾個大老爺們偷偷抹淚。
採訪的時候，他紅著眼眶說：“我的乒乓球生涯，已經很完美了。”
2014年，世界花滑大獎賽。
羽生結弦在熱身中意外撞上了高速滑行的另一位選手，整個人狠摔在冰面上。
全身七處傷口，額頭和下巴血流不止。
咬著牙，忍著淚，頭纏繃帶，誓要上場。鏡頭大特寫，他吼出了一句“跳吧！”
4分44秒演出，8次起跳，5次狠摔，幾乎是爬出冰場。
最後，奪冠大熱的他憾獲銀牌。
但解說陳瀅的評語仍如雷貫耳：“命運在勇士耳邊低語：你抵禦不住風暴。勇士回應道：我就是風暴。”
2016年倫敦奧運會，女子跳馬決賽。
41歲的丘索維金娜選擇了全場難度係數最高的“普娃跳”，落地沒站穩，一個翻滾站了起來。
遺憾，她只得第7名。
從27歲那年兒子患病開始，她就沒下過賽場，一次次跌倒一次次落敗，沒關係繼續跳。
“你未痊癒，我不敢老。”這是一句英雄母親的戰號。
現在，丘索維金娜的兒子已經痊癒，但她卻沒準備退休。45歲的她將第八次參加奧運，日本東京，最後一戰。
鏡頭前，她笑著告訴全世界：“這一次，我是為自己而戰。”
有人問，為了一個可能這輩子都觸不到的夢想，耗盡青春、流乾血淚，甚至付出生命，值得嗎？
這個世界，不是什麼東西都能等價交換，也沒有那麼多如願以償，更別提什麼付出一定會有回報。
但如果真要尋一個答案，或者馬修·埃蒙斯在患癌時就講出了追夢人的答案：
“我可能明天就過世了，也可能活到八九十歲。但我人生的唯一責任，就是在活著的時候……永遠竭盡全力。”
夢，很重要，追，更可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