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的陷阱:花少了是窮,花多了是蠢

淘寶連衣裙客單價低於128,則被標註為“低價人群”;

“貓爪杯”們為張開口袋的用戶精心炮製了像極了愛情的消費場景;

甚至在進入線下店的第一秒直至離開,你欣喜或猶豫的表情,愛不釋手的駐足和去而復返的糾結,都在被記錄和分析;

……

這一切的背後,是基於數據的複雜算法,而這對於商家或平臺來說,不過是為營銷而努力的“基本操作”。

你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在數據的深井裡,被貼上了什麼標籤;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無意識地接受算法的“塑造”。

行為日復一日貼近商家的期待,也許正是算法的陷阱。

“128元”是假的,用戶標籤是真的

在“風中的廠長”出現之前,沒有誰會相信女孩竟然會因為花得太少而在婚戀中失去競爭力。

2月24日,自稱電商從業者的微博用戶“風中的廠長”發佈了一條微博稱:淘寶連衣裙客單價低於128,會被淘寶方面標註為“低價人群”;如果同時符合淘寶好評率低於98%、滴滴好評率低於4.8兩個條件的女性,將被打上“難搞”、“難伺候”的標籤,甚至變相被婚戀市場驅逐。

這條帶著可疑營銷氣味的博文,不僅誘發了一場“朋友圈曬連衣裙客單價”的集體行為藝術,還引來了淘寶的官方回應。

據媒體報道,淘寶稱所謂128元客單價以下被系統默認為“低價人群”的事並不存在。個性化推薦的初衷是滿足用戶多樣化和實時變動的需求,用戶的偏好不是靜態的,算法難就難在要滿足用戶多樣化場景下的需求,以及購物的差異化需求。

然而,“算法伴隨用戶行為動態變化”的說辭,雖然澄清了128元等於低價人群的誤會,但卻無法否認用戶在被大數據“算計”的事實,甚至在側面印證給用戶打標籤這種行為的合理性。

某互聯網電商平臺產品經理Len接受起風財經(ID:QFCJ2018)採訪時表示,對於電商平臺來說,用戶標籤的評價體系複雜,可能是由50個以上影響購買的因素,諸如年齡、性別、瀏覽記錄、停留時間等維度共同疊加出來的算法生成,但不可否認,一般電商都會將用戶劃分為基礎的三個檔次——

一檔是“薅羊毛”的用戶

,這些用戶基本只關注價格、貨比三家,完成購買之後幾乎沒有留存;

二檔是偶爾購物的用戶,此類用戶對單一電商平臺來說購物頻次較低且不連續,忠誠度有限;

三檔是純忠誠用戶,也就是客單價高且平臺粘性好的用戶,他們對於單個商家來說復購率很高,從而也是商家選擇重點維繫的用戶。

Len解釋稱,區分用戶僅僅是提升電商平臺效率的基本操作

“除去蘋果這樣的高價電商和淘寶、京東等透明度較高的大型線上平臺,一般的中小型電商的利潤率都整體偏低,連10%都達不到,原因是這些電商的客單價通常只有幾十、一百塊,只能採取薄利多銷的策略”。基於此,拉新和從“死忠粉”身上不斷榨取價值顯得尤為必要,打標籤無疑是最簡單粗暴的途徑。

“算計”用戶對於平臺來算不得“歧視”,但是就用戶體驗來說卻稱得上“惡意”。

“平臺和商家在售賣時會看用戶的購物歷史及聊天記錄,判斷是不是麻煩。如果是,就會在售後方面非常謹慎並且不再提供後續服務”,Len稱,相比於確實“難搞”、“難伺候”的薅羊毛型用戶,偶爾購買的路人粉則多少會接到優惠提醒,而平臺的死忠粉甚至會收到定期的禮品和回訪。

“商家有權利選擇它服務的用戶”,Len補充道,“比如你穿的很破卻要去奔馳的4s店,對方當然不會去搭理你;只要沒有阻止你購買,只要我允許你買,就不能算是歧視”。

這幾乎就是《百萬英鎊》中的情節,窮困潦倒的主人翁亨利憑藉一張無法兌現的百萬大鈔就能得到高級餐廳、定製服裝店老闆熱情的接待,似乎一旦被貼上了“高淨值客戶”的標籤,就能在功利社會中滾雪球一般暢行無阻,最終甚至收穫了真正的財富和愛情。一場馬太效應在消費場景中的映射。

數據歧視是精英社會的默契。

“貓爪杯”是真的,爆款是假的

女孩們前腳才因為128元的連衣裙備受歧視,後腳就又因為高價搶購星巴克的限定產品“貓爪杯”被嫌棄。“花得少是窮,花得多是蠢”,不知道什麼時候成了輿論裡的政治正確。

近日星巴克推出了櫻花系列星杯,其中一款內部以貓爪狀物為容器的“貓爪杯”成了當之無愧的流量網紅。原價199元、限量1000只的“貓爪杯”幾乎以秒速售罄,還被“黃牛黨”在各種購買渠道被炒到千元高價。

在堪比春運搶票的“聖盃之戰”中,星巴克不得不公開回應“貓爪杯”並非飢餓營銷,同時宣佈取消原定的3月2日和3日各發售1000個的計劃,改為提前至3月1日下午3點在星巴克天貓官方旗艦店一次性發售剩餘3000個“貓爪杯”。

不過據起風財經觀察,此舉並沒有平息“貓爪杯”的虛火,產品的熱度還在持續被消費。


算法的陷阱:花少了是窮,花多了是蠢

諸多分析人士指出,星巴克每個季度都會推出限定款,“貓爪杯”的思路、週期、流程、後續營銷也並沒有經過特殊設計,走紅對星巴克而言純屬意外之喜

但即使咖啡店的周邊產品無辜,也依然能從中看到喜茶、髒髒包等養成系網紅產品的身影,相似的爆款套路精準的提升了女孩們的腎上腺素,像極了愛情。

“大部分的網絡熱點是商家自己搞出來的,以小紅書為代表的‘小資平臺’是高發地”,Len對此直言不諱,“KOL試用、公眾號測評、線下營銷活動,一條龍服務”。

Len提到了內容電商“玩物志”。作為科技媒體愛範兒旗下的電商平臺,“玩物志”早在2016年就創造了24小時內單品突破1000的銷量記錄,並在次日翻了一倍突破2000。

這個場景發生在針對該款產品的推文閱讀量達到4.43萬的時候,轉換率大約為2.5%,也就是說每40個人看到這篇文章時就有一個點擊了購物鏈接併成功下單。

在Len看來,爆款的核心方法論是“製造共鳴”

,即平臺負責營造某種儘可能理想化的消費場景,讓用戶產生“擁有了某件商品就能變成理想中的自我”的錯覺,從而有了對具體產品的嚮往;只要虛構得當,不同的場景就可以打造出不同的錯覺,“如同不同類型的電影,對觀眾不同人格的啟發和調教”。

落入“貓爪杯們”精心安利的生活方式之後,針對這批消費者的復購率就成為了商家的KPI,“平臺的平均復購率20%,高淨值消費者的復購率要求會更高,大概在40%到60%”,Len說。

於是不難理解,所謂爆款就是“拼命說好話、篇篇‘10萬+’、居高不下的轉化率”排列組合的成果,內容電商的邏輯大抵如此。

“(偽)爆款”的誕生還不夠,後續還要維持住爆款長久的生命力,防止其在用戶體驗後短時間內“人設崩塌”。這就需要開啟產品營銷中的一道暗門——“好評率”。據Len介紹,商品的好評率是所有電商都能看見的,但是中小型電商會“刪差評”,這是行業共識。

“京東淘寶等大電商是不會刪的,比如淘寶的評論是用戶權限,平臺沒有權限;但是小平臺因為剛起步,為了保持快速擴張只能犧牲一部分用戶的利益,網易嚴選就是典型,上網隨便一搜全都是(刪差評的投訴)”,Len表示,“刪了之後的商品數據肯定是假的,因為整個基數都不對了”。

事實上,比電商平臺更慘的還有眾多入駐平臺的商家,即使是銷量很高的大店,也難逃促銷季賠本賺吆喝的厄運。

為了維持薄如蟬翼的利潤率,它們只能選擇“欺騙”用戶。爆款女孩們的經歷一如好萊塢式尋寶電影的荒誕,在豐厚利益的誘惑下歷盡千辛萬苦參加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尋寶挑戰賽。

最後才發現寶藏也許並不存在。

除了電商,還有很多“數據歧視”

在早已到來的數據消費時代,商家可以比以往任何時候更方便地研究消費者行為。產品經理會根據消費者的產品偏好、瀏覽軌跡、購買歷史等信息試圖找出影響消費的因素,並告知算法工程師研究出一套可靠的數據模型,從而更細化地區分消費者,進而形成針對不同消費者群體的細分銷售方案。

據Len介紹,一般中型以上的電商平臺內部都同時配有大數據組和小數據組,大數據負責收集處理訪問用戶的數據信息,小數據組則負責針對具體的用戶行為進行進一步的研究甄別。

“比如監測到某一個用戶提交了訂單卻沒有最終付款,小數據組就會根據數據理解出具一份用戶問卷,試圖弄清楚阻礙用戶最終付款的原因”,Len說,“保證把用戶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如今,消費者在收到剛好是自己想要的陌生推送時,還是會由衷的感慨一句“大數據真的太可怕了”,那是一種複雜的感慨,摻雜著被數據“算計”的欣喜與畏懼。當然,作為消費群體最後的一點剩餘價值也會在這個過程中悄然流失,128元連衣裙所代表的“數據歧視”僅僅是又一個不新鮮的案例。

某消費金融公司技術負責人Kenny(化名)告訴起風財經,金融行業是數據歧視最集中且明顯的行業,電商相對而言只是“小兒科”。

以消金公司為例,Kenny介紹稱,同類公司一般有聯盟,每一個客戶訪問過的消費貸網站都會被記錄下來,且當用戶訪問的時候,公司會去看他們的歷史記錄,據此判斷用戶的風險性,以至於決定其是否放貸客戶的標準。

“我們不太喜歡長期使用其他消金平臺的用戶,習慣分期的人一般財務情況不太好。航空公司的VIP就比較受歡迎,這些人不是本身有錢就是至少有一份能長期支持商務差旅的工作,比較穩定”,Kenny說。

更著名的案例是近幾年風行於機票、網約車平臺的“數據殺熟”。Len直言,數據殺熟是真實存在的,“比如機票,不管是線上線下,每個人的價格都不一樣;大致能參考的一些簡單規則就是,平臺可以根據具體用戶的數據信息大致推算價格敏感度,就可以給每個人一個不同的出價”。

受大數據技術的影響,“千人千價”的理想似乎已經不再遙不可及,在人工智能的學習能力不斷提高,以及消費者行為大數據不斷豐富,產品和服務的定價策略將不可避免的往更加多元化、動態化的方向發展,因此,消費過程中的“價格歧視”最終會成為常態。事實上,智能化設備參與的消費場景已經初露端倪。

相比線上,線下店的顧客都看了什麼商品,停留在某些貨架的時間等不太容易被採集;但近年來,已經有不少創業公司利用人工智能技術、安裝傳感設備等試圖對顧客行為進行捕捉。

最基本的通過 WIFI、紅外、攝像頭等統計人流量,與網站的訪問量統計基本相似;再進一步是通過攝像頭識別人臉,然後進行回頭客的驗證;在行為數據和業務交易數據的打通方面,亞馬遜在無人店中已經做了有益的嘗試,即通過傳感器記錄顧客的每一次取、放商品的操作,以便為經營分析提供有價值的素材。

“這個(智能傳感技術)還沒有商用,目前只有大平臺的便利店無人店才會用,技術和資費都是問題。一方面是因為線下對具體個人的觸達有困難,單獨一個人進店就有推薦不現實。另一方面是隻有大規模的攝像頭才能發揮作用,一兩個沒有用”,Len評論稱,但依然不可否認這是一種趨勢。

“如果這樣的技術用來針對商品,比如監測商品的流通速度,而不是具體作用於每個人的偏好還靠譜一點,對於阿里和亞馬遜的線下無人店,這些分析都是標配”,Len表示。

“技術度人”時代

當“數據歧視”已經成為一種符合商業邏輯的普遍現象,被“128元連衣裙”和“貓爪杯”戲弄的消費者們已經出現了一系列消費心理變化症候群。

比如,被分化的購物體驗讓曬連衣裙單價的姑娘們產生了被數據“反向塑造”的動力——為了取得商家的尊重而根據“標籤”來自我調整,讓自己更符合平臺的設定和期望。

當你已經對有心人順勢營造的“價格=資源/階層”產生認同,或許意味著你已經成為了算法的獵物。對此,《黑鏡第三季》在“急轉直下”的故事中已經做好了充分的隱喻。

“急轉直下”描述了一個高度發達且異化的信用社會,每個人的行為舉止一顰一笑都需要接受他人的評價,而這個實時變動的得分和個體實際所能享受到的產品和服務質量正相關。

故事背景設定本身和如今的大數據時代已經有了具體的重合,女主人公得到更高的分數就可以享受租金打折的情節,很容易聯想到“芝麻信用分超過750分就可以免押金騎共享單車”的現實。

故事的結局中,主角在經歷了一系列意外事件後評分降為0,並被投進監獄的命運多少惹人同情。這似乎投射出一種心理,即人依然無法接受被技術物化,也無法接受所謂信用社會對個人價值的冒犯,這或許源於人類的尊嚴,或者傲慢。

而令人悲傷的是,伴隨人工智能等高新技術的發展,“技術度人”的時代或將越來越具備現實主義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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