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批評,路在何方?

(分別發表於2018年6月23日,7月日《書法報》兩個整版)

書法批評,路在何方?

書法批評,路在何方?


書法批評,路在何方?


廣東佛山市南海區大瀝鎮鹽步村,街道狹窄而有情趣,自行車、摩托車、小汽車、公交車混雜著在公路上穿梭,菜市場和加油站,照相館跟大排檔在這兒奇妙組合。這讓我想到一個書法層面的詞語——含蘊。單調的摩天大樓,全封閉的機動車道,往往不會有柳暗花明的故事。果不其然,穿過街道,走上斜坡——廣東書法園的氣勢則是如此的出其不意。該園是全國第一家以書法創作、展覽和培訓交流為特色的主題公園。其主體建築投資逾三千萬元,院內樓宇連綿,錯落參差,牆壁上隨處可見的文房四寶及碑帖文化裝飾凸顯出濃濃的書香氣息,展廳高大寬敞,氣勢恢宏。2018年4月30日,由著名書法理論家胡傳海、姜壽田、鄭榮明等三位先生歷經三年籌劃,廣東省書法評論家協會,廣東省嶺南書法院、《大觀·書畫家》主辦的“首屆中國書壇批評人才高級研修班”第一回面授,在 “廣東書法園”隆重舉行。本屆“研修班”由周俊傑、姜澄清、楚默任學術顧問,馬 嘯、方 波、王偉林、王世國、葉鵬飛、朱中原、朱培爾、李廷華、張錫良、宋 民、楊 勇、陳志平、胡傳海、鄭榮明、姜壽田、黃君、梅墨生、蔡顯良等十八位當代書法理論界領軍人物擔任教學導師,陣容龐大。經各位導師嚴格審核,共招收了22位在書法批評方面具有一定學術積澱和發展潛力的學員。如此高規格、大規模的研修活動,可謂開古今書法批評人才培養之先河。

4月30日:為未來批評家探路

主講:周俊傑、胡傳海、姜壽田 鄭榮明

(一)高屋建瓴的開班儀式

廣東省書法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廣東嶺南書法院院長、“高研班”教學督導鄭榮明先生以堅定而自信的語氣告訴學員們:“”本次書壇人才高研班,是中國書法史上的重大事件,它在某種程度可以說揭開了書法批評的序幕,是一個全新的開端。“我們是一年學,長期修,要有叱吒書壇批評的志向、積澱、方法和勇氣!”的確,我們不少學員都可能在發表幾篇文章後,因看不到“書法批評的前途”而改弦易轍了。聽完鄭老師擲地有聲的開場白,學員們異常振奮,備受鼓舞。

中國書法家協會學術委員、《書法導報》副主編、“高研班”教學督導姜壽田先生一出場,大家凝神注目。他高瘦的身材,穿著淺藍色襯衫,頭髮稍往後披風,頗有學者兼藝術家的風範。他的講話語速平緩,起伏不大卻咬字清晰:“我們這個班,以培養新一代書法批評家為目標。一部書法史,既是創作史、也是觀念史,它由書法家、批評家共同創建。我們要關注當代理論問題、史學問題、美學問題、哲學問題、創作問題等,並從“創造直覺、感性認識、理性思辨”等多方面開啟我們的批評之路,對當代書法現象,如“書法的現代性問題”、“流行書風”、“展覽體”、“醜書”等,進行“歷史和現實、情感與價值”的摒棄門戶之見的批評,從而對當代書法史和未來做出我們的貢獻。”

廣東省書法評論家協會主席王世國先生的那本《書法非常道》我曾拜讀,書中把中國五千年書法的名流逸事講得生動有趣,今天他的發言,我們感受最深的一句話是:“大家要以學術的高度來關照書法和書法家的創作,才能保證批評的質量和可信度。”

(二)書法批評的星火燎原

現年77歲的中國藝術研究書法院研究員,河南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周俊傑先生作了《書法批評漫談》的主題講座。他指出,在文革時期,有的大字報上的字體寫得非常好,常引來市民駐足欣賞,甚至有人偷偷揭下來帶回家收藏。另外,一些地方舉辦過毛澤東語錄書法展,很幸運地讓書法的根沒有斷裂。書法在痛苦掙扎中悄悄積蓄了星火燎原的力量。

(三)批評的作用是鋤草和澆花

周先生接著說:書法批評歷來都是薄弱環節。批評的作用一是鋤草、二是澆花。目前有許多批評已經變成吹捧、轎伕或洗腳水。上世紀80年代有一位批評啟功的書法家,說啟功的字筆法太單調,結果出名了。過不久,沒想到他又寫了一篇文章極力吹捧一位字寫得俗不可耐書家,後來他乾脆又寫了篇文章叫《中國書法不是藝術》。如此妄評,結果他的批評生涯一下子完了,從此銷聲匿跡。周先生講這個故事其實是對我們的警示,開展書法批家要有客觀公正的立場,要學會激濁揚清,不能做牆頭草,風吹兩邊倒。

(四)批評的視角和尺度

一位缺乏經驗的批評家經常會找不到批評的抓手,周先生對此進行了適時的點撥。他認為,批評就是發現真,比如梵高生前只賣掉一幅畫,其去世後幸好有批評家對其價值的發現。他對當代書法進行的分類非常中肯,認為可以分成“純傳統”,如中小學教師的取法。周先生首倡“新古典主義”,認為其三個特點是時代性、歷史感和個人風格,具有多樣化、高端化、個性化要求。然後是現代書法。周先生認為現代書法的標準是要“群眾喜愛和專家點頭。”自己怎麼玩都行,但拿到社會上,如果一味迎合世俗,一味張揚個性、超現實,不顧傳統,那就是玩瘋了,人都廢了。書法批評是“艱苦、激情和創造性勞動”的結晶,是熱情與冷峻的完美主義,是靈魂深處的精神洗禮。

(五)學員提問之:擺好理論與創作的天平

提問環節我們都不再那麼拘束,問的問題比較寬泛而稍顯幼稚。我問周老師“如何做到理論研究和書法創作都同時達至一個較高的境界?”周老師一語中的回答道:“有了理論做指導,會更加清晰自己的學書路子,少走彎路,這是最大優勢。”有學員問“書論從詩論和畫論中吸取了哪些營養?”還有的學員問“周老師30年來書學路徑和取法有過什麼大的變化?”

周先生在解答我們的問題時娓娓道來,看似跟批評無關,但實際上是為批評鋪路。近兩個小時的講座,周先生沒用講稿,也沒用課件,思路敏捷、記憶力驚人,沉穩中帶著微笑,謙虛中充滿睿智。

(六)雜文式書法批評的風采

當天下午,《書法》、《大觀·書畫家》雜誌主編胡傳海先生為學員作了《“卷首語”與書法批評》的主題講座。姜壽田先生生動地稱其為“雜文式”書法批評。

胡傳海先生“卷首語”書法批評最大的特色就是藉助歷史上的書法人文軼事、典故來批評當代書法不良現象。讓別人自己去對號入座,而你批評者卻不用負法律責任。這是一種很巧妙的方法。胡先生給學員們提供的乾貨就是書法批評的十三原則:第一,要堅持正義;第二,要講究策略;第三,具有歷史感;第四,注意發現當代書法現象中邏輯的荒謬;第五,抓住生活細節,善於刻畫;第六,一定要寫發生過的事情;第七,寫出文化的特性;第八,一篇文章要有金句點題;第九,要透過現象看本質;第十,善於聯想和比喻。第十一,評論要有時代感;第十二,親身經歷的事情最有說服力;第十三,文章標題要畫龍點睛。在講述這十三條批評原則時,胡先生借古諷今,信手將當代一些名氣特大的書法家的“笨事、傻事、丟人事”爆料出來,時時引得學員們捧腹大笑,笑過之後,你會發現胡先生話中有話,話中蘊含著他對當代書法特有的責任感、擔當和良知。

(七)高水平的批評家是怎樣誕生的

胡傳海先生告訴學員,要做一個高水平的書法批評家,先要有一個艱苦的學習過程。第一是“笨到家”,專門找一種風格書家、一種現象長期跟蹤,反覆評論,咬住它一直不放。還要善於模仿別人寫批評文章的方法。第二是“不入魔不成仙”,他說,當今有些書法家已經入魔了,寫字已經寫到自己都困惑的境地了,能不能成仙就看其悟性和造化,但是,要成仙,必須先成魔。第三,大師手下無敗筆,正如收藏,買一堆垃圾不如買一件精品。無論是寫字還是寫文章,都要嚴格要求自己,不可隨意而文,亂髮批評。要經得起歷史的檢驗。第四,要拜冷菩薩,燒冷廟香。別人沒關注的,你先去關注,你就成功了。

胡先生風趣幽默、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生動地回顧了當代書壇各種有趣及怪現象,並以他獨具特色的“卷首語”風格啟迪各位學員如何將書法批評做到“簡、準、狠”。

在提問環節,有學員問胡老師的“卷首語”式書法批評是否可以複製?胡老師爽快直切地說:“我來講座絕不是要你們複製我,也無法複製。我們的目的是給大家一種思路、一個啟發。但無論你的批評風格怎樣,都離不開一些基本原則。”用胡老師自己的話說,“跟高手過招,不需要兵器。文化人當官是儒官,帶兵是儒將,經商是儒商,跑江湖也是儒俠。”胡老師戲稱自己就是書法批評的儒俠。

5月1日:為書法批評史掃描

主講:姜壽田

(一)書法的本源與價值

5月1日,本該是全世界人民休息的日子,但我們“高研班”的姜壽田老師卻沒有休息,耐心地跟我們講授《中國書法批評史與書法人文理想》。姜先生認為當代書法理論集30年研究之大成,取得了超越歷史的成果。接著,他從中國文字“六書”的內涵出發,認為漢字特殊的審美規定性與中國哲學思想史結合,不斷髮生流變,如“隸變”把象形文字走向表意的道路,書法的線條也就具備形而上的表達,並有了高度的審美性。姜先生強調,從中國文化本源來把握、關照書法的本體和價值,會解決許多書法方面的困惑。

(二)書法批評的大歷史觀、大文化觀

在當代“尚技”的風潮下,姜先生卻大談書法的大歷史觀、大文化觀。他說,從1840年開始,中國文化處於應對西方文化的被動狀態,西方以科技標榜的現代性,而中國傳統文化沒有進入邏輯與數理的過程,從而導致中西文化的二元對立。清末部分學者和官員如李鴻章“以夷之長制夷”,康有為“仿英國君主立憲”,慈禧“廢科舉、立大學”等欲以西方思潮改良中國,因西方文化的工具性、觀念上的激進主義道路,政治上的殘忍、野蠻,加上各種政治勢力、思想互相膠著、牽制,導致改革以失敗告終。反觀明代,本來有一個很現代開明的政治基礎,但文人官員的坐而論道,又導致錯失李自成要求封賞、國家遷都的良機。明清時期在西方文化思潮裹挾下,對後來的書法批評也產生了重要影響。書法到民國之後走向文化斷層,從理論到實踐,變成了徹底推翻傳統,背離基本常識,掀起認識的混亂。

(三)文人化書法批評與西方的對話

姜先生的授課總是善於追本溯源。他認為東漢趙壹《非草書》的誕生,暗示出書法批評的自覺化,也是書法創作文人化的覺醒、草書顛狂的崛起,更是書法走向表情達意的確證。從漢代書體來看,“捺”勢從金文、篆書的圓形封閉性變為隸書後的開放,草書也是隸變的產物。到魏晉,書法完全文人化、士族化,書法便始終在“道”與“義”之間尋求一種張力的平衡。當我們聽課學員正在為中國書法的文化內涵而自豪的時候,姜先生話鋒一轉,說道:“中國文化的死結就是一旦離開西方的理論,中國的批評將會失語。”中國自己的理論是什麼?如何跟西方對話?這也是姜先生最為關注的。為此,他專門寫過一篇文章題為《書法美學研究的正當性與當代書法美學基本問題》。姜先生認為當代書法美學在學科範式、框架、陳述與方法論層面完全可以借鑑西方美學,而研究對象、目的範疇、概念,卻無疑應是圍繞本土書法而產生——即穿越西方回到中國。姜先生總結到,開派大師必備古典元素,書法批評要走出中西方文化二元對立觀,具備歷史意識和開放視野。

(四)批評格調之“道”與“義”

作為學員,我們的困惑常在於批評的基點不準,而導致批評邏輯的循環謬誤。姜先生以其對書法批評文化史的精準理解和宏觀把握,深入淺出地梳理出書法史上各種文化現象的批評及美學思想。

他說,魏晉玄學為中國書法建立了審美支撐,推動了書法超越發展。“韻”是音樂的和諧,轉為人格的精神表現,如風格、氣度、學養等,對“韻”的理論解讀,錢鍾書先生髮現到了北宋才將“韻”定義為“有餘意才是韻”,晉人“尚韻”成為中國繪畫、書法的重要概念。羲之的絞轉筆法是太極筆法,有內在變化,所謂“中得心原”即此。自此,“氣韻生動、言不盡意、以形寫神”成為中國藝術的精神追求,也構成了中國本土美學的基本原則。王獻之用長線條改變其父親的短線條,完成了草書的古今之變;北魏高昌墓誌的出土說明魏碑有完整的筆法系統,突破了沙孟海等學者的魏碑無筆法論。唐代是書法批評、創作史上的分裂、轉折期。唐初唐太宗的“中和美學”推崇王羲之筆法,孫過庭是較好的繼承者。張懷瓘提出的“神、妙、明”美學又推翻了“中和論”,這的確引導了唐代草書創作的潮流,以使轉筆法代替短線條的絞轉筆法,令草書成為繼法度之後盛唐氣象的代表。晚唐禪宗流行,佛道融合,“逸”格超越“神”格開始進入理論和創作家的視野。唐代之後,筆法開始衰減。宋代儒道互補,文人參政崇尚“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書法理想追求閒適優雅,則“尚意”書風盛行。元明趙孟頫、董其昌的復古實際上遠離了二王筆法,葬送了貼學精華,積習難改,到了清朝玩不下去了,導致碑學復興和考據盛行。清代顧炎武倡導實學,認為通過考據能避免空談誤國,但大部分清代學者在做小學,忘卻了家國情懷,變成了奴才的學問,離西方文藝復興思想相差十萬八千里。

經過姜先生的一番梳理,學員們對整個書法史的思想、美學變遷有了一個較為清晰的輪廓和認識。但姜先生的目的不在此,他更啟迪學員們,書法批評的價值在於其格調上講究“道”與“義”。他說,從張懷瓘開始,貶抑羲之,直到今天人們常掛在嘴邊的“偽二王”說,其實都是對王羲之家族的天大誤解。王羲之家族都是有家國情懷的士大夫,魏晉文人有高度的獨立性,其書法是講究“道”與“義”的。姜先生說,找到了“道”與“義”問題,方能解決當代書法的許多問題,比如流行書風,“道”與“義”進不來,生命格調就進不來,把書法當大眾化、遊戲來做,沒有文化的人寫書法,不可能成為大家。姜先生同樣認為,大眾化的展覽體制不可能誕生具有生命境界的書法。書法應是把神采風度變成生命存在,類似於修行,反映在對書法文化的理解和個性創新意識。他說,觀看數量龐大的國展作品,會有一種強烈的暈眩感。當代人的絲絲入扣、細緻入微,技術仿造能力無話可說。如果把這些作品都很好地記錄下來,再過幾十年看這段歷史,會很有意思。然而,單從技術過關,不足以立世。黃庭堅說蘇軾的字是技術和書卷氣、精神的結合。這說明,氣韻格調無法通過訓練達到,而是通過先天的稟賦和後天的修養、與文化結合才能達到。

(五)學員提問之:醜書之配及考據陷阱

針對學員們關注的近期書法界討論的“醜書”疑惑,姜先生毫不避諱。他認為歷史上所謂的“醜書”如明末部分書家,是國家出現問題,分崩離析時才走向“醜書”,醜首先是一種真情流露,是邊緣化,不是主流;二是奇而不是俗;三是醜必須有道德關懷,甚至和崇高聯繫在一起。當代所謂的醜書,離這個標準還太遠,根本配不上“醜書”的美名。說完,姜先生還不過癮,繼續說,當代有的考據走向了求真的反面,陷入了人性的陷阱,想著怎麼出名,為了四個字寫了四萬字、為一句話寫了十幾萬字的考據,令考據走向荒謬。甚至連年譜、字典、毛筆考之類都能獲權威書法賽事的理論大獎。把做學問變成了為死人服務,已經偏離了“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初衷。

姜先生從中國文字的源頭開始講授書法文化的起源及藝術價值,結合魏晉玄學及中國近代文化思潮的演變分析,勾勒出中國書法批評史的總體風貌,也指出當代書法批評存在的核心問題,其實就是“道”與“義”的問題。忙碌了一天,學員們都很累了,而姜先生一旦進入到學問的揮灑和思辨的境界,卻一直保持著精神抖擻。姜先生思路縝密,學術名詞信手拈來,以大文化觀和人文理想啟迪學員開展書法批評。學員們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六)座談會:批評家的責任和擔當。

晚上7:30,本來學員可以休息了,但鄭榮明、姜壽田及來自遼寧師範大學著名的書法美學專家宋民教授等三位導師卻組織大家開了一個別開生面的座談會。姜壽田先生說,批評本身也需要批評。批評是整個人類文化前進的動力,批評家就是思想家,缺乏對書法藝術的洞察力,批評會亂上加亂,要站在時代的高度審視書法。要以跨中西文化的高度,去開展當代書法批評。鄭榮明先生在會上再一次明確了本屆“高研班”的定位和目標:培養打造一支團隊型的書法批評人才隊伍;介入當代書法創作的學術活動,實施書法觀察與批評,樹立良好的批評風氣,建立健康良好的批評生態;形式中國書法批評的核心高地。學員們紛紛發言,對老師們的殷切期望充滿信心。座談會一直到晚上10:00才結束。

5月2日:為書法美學史架橋

主講:宋民

(一)宋教授簡約明快的闡釋原則。

宋民先生是遼寧師範大學美術系教授,美術學、書法研究生導師,他為學員們開展了為期兩天的《古代書法美學闡釋》授課。宋教授長得高,上身穿扎染中式改良服裝,顯得幹練而穩健。他甫一上場,立即以其簡約明快的語調,謙虛隨和的儒雅之風讓學員們感受到其得益於美學滋養的人格魅力。他開門見山地告訴大家,對古代書法美學的範疇體系進行闡釋,是以古代書法理論、書法審美為基礎,以傳統審美範疇為主要內容,運用現代審美原理進行闡述,論述切合實際的書法審美規律。古代品評式書論具有很強的生命性,但只可意會卻難以言傳,原因是古代未必從美學角度、美學理論高度和體系來論述書法。因此,今天的闡釋既依據理論,又不侷限於理論,還依賴於作品。

(二)宋教授的“意”、“法”、“象”審美三層樓

當代談書法美學的書籍並不少,常令讀者有繞圈圈之感。但宋教授闡釋的“意”、“法”、“象”三大基本審美範疇卻是那麼清晰明瞭。他說“意”指書法審美意味,是審美最高境界追求;“法”指書法的形式法則,即筆畫、結構和墨色等表現規律;“象”指書法藝術形象,即通過“法”形成“象”,通過“象”構造“意”。接著,宋教授闡釋“意”的範疇:生命意味,包括“氣、神、骨、筋、肉、血”等,這是書法美的根源性因素,也是最高追求;情感力度意味,包括“中和、陰柔、陽剛、狂放”等,這是書法概括性、抽象性較強的起伏跌宕、強弱變化的情感力度結構、情感強度狀態;情調意味:包括“雄渾、勁健、瀟灑、清淡、拙樸、典雅、超逸、神奇、精巧、自然”等,這是書家廣泛的審美感受、體驗的結晶,如自然美的氣勢,神韻的提煉以及人格精神、氣質風度意蘊的轉化。宋教授對於“法”的闡釋也自有高論。他說日本稱“書道”,其實跟“茶道”相似,追求儀式感、神聖感,是外在而不是內在;而中國之“書法”之“法”,是通向大道——自然之道、生命之道——之法。如果書法僅僅看作“藝”也完了,西方的“藝”更多看作“技藝”,甚至“技術”。而書法更多具有文人的特性,具有文化含義。基於此,宋教授對“法”的闡釋包括:力——筆力(生動有力的筆畫:厚實而不扁平、靈活而不板滯、沉著而不浮滑、圓渾而不單薄;具有多樣的筆力:逆與順、中與側、藏與露、方與圓、曲與直、肥與瘦、疾與澀);勢——字勢(和諧見勢的結構:連與斷、欹與正、疏與密、大與小、主與次、違與和);韻——墨韻(鮮活多韻的墨色:濃與淡、燥與潤、干與溼,所謂墨分五色。)他對“象”的闡釋包括:形——以字形為基礎的抽象造型(漢字形體豐富多樣的造型審美條件,決定了其文字形象是具象與抽象的統一);勢——時序性的定向連續空間(書法的空間形式具有時間性、運動性,書法造型是一次性不可重改的過程性特徵,跟“法”中的“勢”有別);義——兼顧字義的綜合形態(書文相稱,即書意與文意的和諧統一是書法美的理想狀態)。

(三)學員提問之:書文相稱,針砭俗醜

宋教授從審美的角度為學員答疑,可謂直搗黃龍。如學員問:大家都書寫別人的文字內容,如何判斷作品的高下?宋教授再次強調要“書文相稱”;當有人再問宋教授對近來“醜書”之爭的看法時,宋教授之言:無論學界怎樣界定醜書,但作為大學教師,從書法教育的角度,我個人不倡導“醜書”,否則,在風氣引導上會起壞作用。過度發揮、過度張揚,就是習氣!帶表演性、誇張性的書法,則離開了書法藝術的本質。臨帖可意臨,但不可完全沒有原帖的影子。甜俗的我反對,為醜而醜的張揚,我也反對!

5月3日:為書法審美核心論“勢”

主講:宋民

(一)勢與生命意味

宋教授花一天時間論“勢”,這在各種形式的學術講座中應該是絕無僅有的。由此可見,宋教授對“勢”的重視和深刻見解。宋教授認為,“勢”是書法的核心審美範疇,但不是最高的。“勢”指富有聯繫性、時序性、連續性、動態性的筆畫和結構趨向。“勢”與“氣”關係密切,“一字八面流通為內氣,一篇章法照應為外氣。”王鐸的字酣暢淋漓,勢足;弘一的字曲中有直,跟毛澤東的字一樣,沒有他們的氣魄,硬學他們,容易氣上不去,勢出不來。“勢”與“筋”密不可分,“筋生於腕,腕能懸則筋脈相連而有勢。”如若筆筆頓,行草都起不來,轉折處稍提稍按,變相調鋒,提得起筆,連得太多則留不住。提筆似唱歌的換氣,在書法上叫蓄勢。

(二)勢與筆力字勢

書法如何取勢?意會容易言傳則難。宋教授偏能闡釋明晰。他從根據古代書論,以今天力學的角度列舉了幾重取勢的方法:逆勢生力(縮者伸之勢,鬱者暢之機,逆則緊、逆則勁);順勢得力(順筆之勢則字形成,盡筆之勢則字法妙)如行書之鉤,若在末筆回上,則失勢,跟下字無關聯;因勢成字(引帶見勢、連筆接勢、渡筆生勢),如字之俯仰、轉側、疏密、縱橫之勢不斷變化則呈現不同字形,橫豎若同長則爭勢,行書末筆豎畫叫順勢出鋒,讓字勢縱展。

(三)勢與書法“活的存留”

“形”者靜,是空間形態;“勢”者動,使書法視覺空間具有了時間和運動性質。“勢”使書法形象產生了方向性的筆畫、結構聯繫,使相對孤立的筆畫、結構形成了有始有終、前後相承的動態整體,通過某一點畫的過去、未來的暗示,使它的現在形態與前後筆畫之間得以銜接、產生虛實相生、氣脈貫通、筆斷意連的效果。只看字勢、筆勢,則可看出美學家葉秀山說的“書法活的存留”,即如見其揮運之時。經宋教授點撥,學員們彷彿置身於書法作品“活的存留”之美好境界裡而流連忘返。

(四)行草書以勢為主的臨習觀

行草臨習怎樣“得勢”?宋教授說,只有“識勢”、“得勢”,才能真正體現其書法本質。搞書法這種門類藝術美學研究,對這門藝術的創作、感悟都要達到比較高的水平,否則就是隔靴搔癢,不懂技法,你的理論研究也上不到哪裡去。宋教授此言一出,令那些滿以為只做書法批評而不必用心練字的學員咯噔一下。看來,啥子都得學呀,偏廢一方肯定沒有出路。

在臨帖方法上,宋教授說,一本經典字帖也不可能字字“得勢”,我們不能迷信古人,要選擇有“勢”的部分去臨習。通臨、實臨往往把貼臨死,有人是在“畫勢”,其實在“畫形”。學書法,必以學“勢”為主,不必片面追求筆畫、結構的逼真形似,寫出“筆勢”,形隨勢生。宋教授全新的臨習觀,對於長期沉溺於某一古帖的盲目學習者來說,無疑是一針清醒劑。

(五)“具象”與“抽象”之審美意識

人類審美的發展跟思維的發展同步進行。宋教授幫學員們釐清了古代書法“具象”與“抽象”審美意識的發展過程。他說,唐以前書法側重具象審美意識,宋以後側重抽象審美意識。抽象審美意味和形式相結合逐漸成為主導的審美意識。漢代開創了狀物構象說的先河,如蔡邕提出“縱橫有可象”的主張,魏晉則強調書法用筆、結體跟人的形象、風度、氣質等審美因素聯繫,如“王右軍書如謝家子弟。”到了唐代,注重從萬物、宇宙運動中概括、抽象書法美的規律和法則,如“草狂逸而有度,體外有餘曰麗”等。唐代作為審美的分水嶺,唐以前重在“外師造化”,宋以後則重在“中得心源”。也就是說,宋代提出的“韻味”、“風韻”,是以抽象術語來分析、鑑賞書法審美形象,如“永禪師書骨氣深穩……”,元代則把書法抽象審美同人的性情、品格聯繫起來。明代項穆闡發“書如其人”,“人正則書正”達到高峰。清代是一個書法審美的綜合、總結的時期,能恰當地將形式分析與審美相結合。如何從古代書法“具象”與“抽象”審美中獲得啟示?這也是宋教授最想給學員們建議。他說,當代更需要對自然美、對人的風采的聯想,需要字外功夫的滋養,如外出“採風”,行萬里路非常重要;同時,對書法品評,宜以抽象審美意味把握、形式因素分析為主,兼及形象聯想,從基本審美條件和審美意味表現等方面去把握。

(六)學員提問之:經典碑帖點評大串聯

作為學員,我開始還偏頗地以為宋教授的美學專題講座不過是其給大學生課堂講稿的“再現”而已。但當學員要求其對古代經典碑帖的臨習進行具體的指點時,其對經典作品的嫻熟、對技法的透徹理解、以大歷史觀、美學觀的立場行雲流水般的點評時,我才深深地折服於其前所說,“搞理論研究必須精通門類藝術”不是在唱高調,而是真切的實踐經驗與感悟!試舉數例:篆書學吳昌碩,寫出來有勢,有筆意;小篆《嶧山碑》像美術字,《琅琊刻石》較好;金文學《散氏盤》,參差錯落不刻板;用篆法中鋒寫甲骨體勢;用大篆寫出輕鬆感,李斯的刻板,李陽冰還好;隸書《禮器》避免過重刀切味,《曹全》避免過曲,逆入不能太誇張,《張景》筆畫簡約、豐富,練《張遷》不要太方,練隸書定要寫漢簡,否則容易畫字,來楚生以漢簡手法寫漢碑,越寫越活;王鐸把二王筆勢寫出來,比二王還寫得好,其小行書的“勢”勝過《聖教序》集字;長鋒羊毫寫不出二王;唐《書譜》是個陷阱,有兩大毛病,一是好多字底邊齊平,好像站在地板上,末筆向字內回收,缺乏參差美,“勢”不出,二是有偏鋒和描畫性、炫技性用筆,扁平流滑,扭捏做作;要參照清代傅山、何紹基、趙之謙學顏體書風的作品去寫顏真卿,才能寫出筆勢,把顏體味道寫輕鬆,何紹基把顏的行書草化,把其楷書行化;黃庭堅《廉頗藺相如列傳》筆法簡約而不簡單;趙之謙以軟筆寫碑,不要學,不能出勢……宋教授連珠炮式的點評令學員們大呼過癮!

5月4日:為未來批評家搭臺

主講:20位國展精英及22位“高研班”學員

“高研班”培訓的最後一天,主辦方特意舉辦了“嶺南霞光·國展精英二十家書法展覽暨國展與當代書法創作學術研討會”,目的既是為廣東國展精英今後的創作把脈,又是給“高研班”學員一次批評實戰的鍛鍊機會,規定每位學員準備不超過5分鐘的發言。上午觀展過後,下午14:00整, 20位國展精英和22位學員同檯面對面交流。先是展覽作者針對自己的創作和對國展體制發表感想,從梁炳倫到陳安職,大家都對自己的學書路徑和價值追求有獨特的見解,也對國展體制下書法創作的“利”與“弊”進行了剖析。接著“高研班”學員發言,新任學術班長,來自山東的王志先生在這樣一個平臺上初試牛刀卻也言辭犀利,他先肯定了廣東書法的嶺南風韻和正大氣象,在評論家協會組織下凸顯了展覽的個性和獨特價值,也提出了國展導致的炫技跟風這一不可忽視的現象,並對展覽沒有篆刻作品表示遺憾,同時對作品中一些細節的不當處理提出建議,如印章蓋在佛像之上,違背傳統文化習俗。彭軍、宋遠平等學員依次發言,均能依據這幾天所學,結合展覽作品實際,從人文關懷、美學、哲學思想等方面做出評論,觀點各有千秋。交流正酣時,日本書家深井蕗山先生在友人引薦下也來到研討會現場並從中國、日本在書法創作心態上的區別來發表觀展感言。

交流過後,我想起上午觀展時閱讀省評論家協會主席王世國先生為展覽寫的序言,頗有感觸。王先生為沒有官方背景支持下的“國展精英20家提名展成功舉辦了五屆”而感到艱辛和喜悅。“非官方”而能堅守,而能摒棄門戶之見,讓作品說話,這不正是書法批評應具有的人文情懷麼?無疑,這正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和價值之所在罷!

書法批評,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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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批評,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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