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小鎮鶴崗奇遇記:“街上沒有年輕人”,送外賣3個月就能買套房

天下網商記者 王詩琪

一天,李寶龍手下的騎手給他打電話。

“老大,我請會兒假。”

“幹啥去?”

“我早上去把房款定金交了,跟我老叔買了對門,六樓、70多平。”

“多少錢(一套)?”

“兩萬八。”

李寶龍是餓了麼在黑龍江鶴崗市的代理商,兩萬八一套房什麼概念?

當地騎手勤勤懇懇跑3個月的單,就能買下。

不久前,一個舟山的船員,流浪到鶴崗,花5萬買了一套房,定居在東北。一個頗具浪漫色彩的事件,把鶴崗,一個緊挨俄羅斯的東北邊陲小城,送上了頭條。

在鶴崗,賣房的小廣告滿天飛,價格一個比一個低:“65平6.5萬”、“55平3.8萬”、“48平1.6萬”。

但鶴崗,不止有幾百塊一平方米的房子。這裡,曾藏著26億噸煤、號稱有10萬礦工。當資源面臨枯竭,工人們從礦井回到地面,命運再次發生了翻轉。

這,是一群人和一座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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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還沒在冬天跑單到流淚”

鶴崗的12月,逼近零下20度,“潑水成冰”。冰棍、凍海鮮在室外敞開了賣,小販的臉被凍得黑紅,跟攤上的凍梨一個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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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最寒冷的3個月,卻是外賣下半年的黃金期。越是風雪交加,越是單量大漲。鶴崗人在暖氣充足的屋內“貓冬”時,外賣騎手成了寂寥街頭難得的風景。

嚴寒中,騎手們摸索出一套“極限生存”裝備。

頭盔下戴著“面基尼”,只露出兩隻眼睛和一張嘴,“笨重”的身軀下,層層疊疊套著羽絨服、毛衣、毛褲、皮褲,裹著兩雙襪子的大腳捅進皮毛靴。“全副武裝”後的騎手,像座鐵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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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副武裝”的騎手

剛開始可沒這麼好的裝備。零下幾十度的天氣,手機成了“冰磚”,開不了機、充不了電,騎手急起來,抓起手機一把塞進衣服,貼著胸膛慢慢“回血”;現在,他們人手一個“手機暖寶寶”,淘寶幾十塊一個,充電、加熱兩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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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暖寶寶”

“一場雪得(摔)倒倆騎手,那是準的。”餓了麼鶴崗代理商李寶龍說。

雪後更難,道上的雪被來往車輛壓實,成了“溜冰場”,走路就像溜冰,外賣車換上雪地防滑輪也沒啥用。

冰雪還不是最大的挑戰,長長短短的坡潛伏在鶴崗的大街小巷裡,車滑下去,推都推不上來。騎手們只好把車停在坡前,跑上幾百米送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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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地”裡,三輪電瓶車相對防滑

難也得上。

去年冬天,路上積雪齊膝深,李寶龍開著自己的小汽車,拉騎手跑了兩天單。

後來,他又找了輛出租車,一天300塊,油錢另算。幹了一天,出租車司機罷工了:這錢太難,我掙不了。

騎手說,誰還沒有在冬天跑單到流淚。有時是因為爆單、催單而崩潰大哭;有時只是因為,冷風一吹,眼睛不由自主淌眼淚。

但冬天騎手工資也高,算上補貼、激勵,幹得好的騎手可以月入過萬。李寶龍說,東北其他城市,沒那麼多坡的,就沒鶴崗每單賺的多。

2017年,李寶龍剛接手鶴崗餓了麼時,全城才十幾個騎手,一天也沒有太多訂單。短短兩年後,日均訂單漲了十幾倍,活躍騎手接近100名。

騎手工資說出去沒人信

餓了麼在鶴崗的騎手,至少一成是煤礦工人出身。往前二十年,“下礦”還是鶴崗男人的職業首選,因為掙得多,“能娶上媳婦”。

現在,騎手成了鶴崗的“高薪職業”。

李寶龍有時會跟員工一起去貼騎手招聘廣告,每月工資5000-12000元。

當地人覺得是“大忽悠”——鶴崗服務員每月工資才2000出頭,出租車司機掙三四千元就不錯了,一個外賣騎手的工資居然5000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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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解到是實情後,一家開燒烤店的小夫妻起了“內訌”,老婆攛掇老公:你還幹啥燒烤,做騎手去。

雖然工資高,但鶴崗的店老闆沈大姐很是心疼騎手,“你就說他們有多少好時候?冬天寒冷、道路結冰,春秋大風,夏天下雨,風吹日曬。”

但鶴崗的外賣騎手說,不苦。

羅瓊說:“太輕鬆了。” 他是餓了麼鶴崗的“單王”,一天最多能跑100多單。兩年騎手當下來,他還胖了好幾斤。

呂金龍說,外賣騎手和礦工,“一個天一個地。”他剛從美團跳到餓了麼,幹騎手後,不用在陰冷的地下挖煤,膝蓋的風溼都養好了些,“可以在街上自在地跑單,白天也能曬曬太陽了”。

“每一天都是賺的”

鶴崗曾是全國四大煤礦之一,地底下的“黑色金子”,人們開採了近一百年。官方數據顯示,到2015年,鶴崗還有50處煤礦。

早上7點,礦工下井,鑽到地底1公里左右。到了中午,食堂炒了菜,用塑料袋包成團送到井下,他們就著饅頭吃頓飯。下午5點,礦工出井後,要洗上半小時,才能洗出皮膚本來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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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礦工人,圖片來源網絡

呂金龍這麼跟人描述井下的生活:安全帽上的礦燈就是眼睛,“嗶”一關,人就墮入了黑暗,啥也看不著。

呂金龍15歲時,爺爺死於礦難。兩年後,他還是跟著父親下了井,當了13年的礦工。

最長的一次,呂金龍在井下待了12個小時。一起下井的隊友被瓦斯“燻死”,他一個人,守了隊友近8個小時,直到救援隊將遺體抬走。

那8個小時,對著地底下黑魆魆的井壁,呂金龍想起從前和隊友一起喝酒吹牛的情景。他說,跟隊友一塊下井好幾年了,也沒什麼害怕的。但他讓先上井的朋友給媳婦報平安,說,今天晚點回家。

風溼、腰椎盤突出、塵肺,做過礦工的人,身體或多或少都留下了毛病。

羅瓊今年36歲,22歲下井,在礦下做了11年半。煤礦作業分掘進、採煤、輔助、機電等好幾個工種,羅瓊是最艱苦的“掘進工”,在採煤前先把巷道打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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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工在井下作業

“就一個1米2高的巷道,你1米7的個兒,得跪著幹活,還得拿個1米的鍬。所以說我們為啥風溼,地下的東西不是乾的,是溼的。”羅瓊說。

冬天,他在井下幹了一天,衣服裡汗混著水,出了井,被零下二三十度的風一吹,凍硬了,洗了也烘不幹,第二天還得穿著溼衣服繼續下井。

羅瓊說,幹掘進工的,最容易得塵肺。

塵肺病人的身體裡,粉塵瀰漫的肺喪失了內外氣體交換的功能,那口氣吸進去,憋住了出不來,尋常的呼吸也成了奢望。

下了井,生存是個概率問題。礦工們有自己的“豁達”:塌方、礦難是“天災”,來了誰也躲不了,職業病是“人禍”,還能忍一忍。

他們說,活著上井的每一天都是“賺”的,晚上回家得整碗豬頭肉吃。

房價奇觀

鶴崗,位於中國東北邊陲,隔著黑龍江與俄羅斯相望。七八年前,煤礦生意還紅火,不少省外的人也跑來鶴崗採煤,當時市內的燒烤店外,都停著一輛輛豪車。

2011年,鶴崗市被列為中國第三批資源枯竭型城市,這座因煤而興的小城走向衰退。

2012年以前,鶴崗實現GDP358億元,連續十年保持兩位數增長,此後斷崖式下跌,到2014年,GDP跌到259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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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崗GDP及GDP增速變化

人也在一年一年流失。官方的統計公報裡,鶴崗年末人口數從2012年的108.5萬,一路下滑至2017年的100.9萬。

但當地居民說,現實中,人口流失的情況比數據嚴重得多。

資源枯竭後,鶴崗也在努力從煤城轉型,其中一個舉措是推行棚改,將礦區居民回遷至保障性住房。據鶴崗市政府工作報告,僅2012-2016年,鶴崗市就興建了6.2萬套保障性住房。

人口大量流失、住房大量供給,供需失衡造就了鶴崗的房價奇觀。

在鶴崗,人手兩三套房不稀奇,但卻換不了真金白銀。賣吧,當地人誰沒房,鮮人問津;租吧,當地的房東說,只要把取暖費付了,就能“免費”租房。

據說,為了把房子賣出去,鶴崗的房產中介還會僱人晚上專門開燈,讓小區看起來入住率較高。

但鶴崗的商品房仍保持著相對正常的價位,比如市中心的歐洲皇家花園小區,均價就超過了4000元/㎡。

在這個五線小城裡,出現了奇特的“對立”——被一塊空地分開的兩個小區,一邊是六七百元一平方米的回遷房,一邊是4000塊一平方米的高檔小區,相隔不過幾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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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崗的魔幻現實盡在於此。

年輕人離開又回來

說起人口流失,幾乎每一個在鶴崗的人都會反問一句:你能在鶴崗街上看到20多歲的年輕人嗎?

似乎答案不言而喻。

在鶴崗,“年輕”要被重新定義。

《2018外賣騎手群體洞察報告》顯示,全國外賣騎手的平均年齡為29歲。而鶴崗餓了麼騎手的平均年齡在35歲左右。

今年,華萊士在鶴崗開出了第一家店,選址市中心,生意不錯,但來吃漢堡的,不少是大爺大媽。在其他城市,華萊士招收銀員一般要求30歲以下,在鶴崗,年齡限制放寬到35歲,服務員則放寬到4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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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崗的華萊士

還有更多的年輕人即將離開。店主沈大姐的兒子今年剛考上外地的公安類院校,以後幾乎肯定不會回家鄉發展,她覺得很自然:回來幹啥啊?

但鶴崗並非一坨死氣沉沉的堅冰,不少品牌開始從這裡走向全國。

比如,2002年創立於鶴崗的喜家德蝦仁水餃,現在全國40個城市擁有500家直營門店。再比如,把沃爾瑪、大潤發擋在鶴崗外面的地域商超品牌“比優特”,也從鶴崗出走,攻下哈爾濱。今年初,比優特省外首店在瀋陽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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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離開的年輕人,有的也重新回到鶴崗。比幾年前幸運的是,他們有了更多的選擇。

李寶龍公司裡有幾個不錯的“90後”,主要工作是幫助商戶進行外賣分析、制定運營策略,“這些年輕人出去看了世界,回來後知道互聯網有發展潛力。這不就到我這兒了嘛。”

張坤、王海濤以前在浙江做了幾年騎手,如今也回到鶴崗與老婆、孩子團聚。利用多年的騎手經驗,他們成長為調度經理。“以前在外面跑單,現在回到家裡跑單,心裡踏實了。”

這些離開又回來的年輕人,能為鶴崗帶來新的活力嗎?

編輯|杜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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