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時年代那會兒，每個大一點的村莊都有一所小學，除校長和1到2名主要老師是正式的外，其他都是“民師”（民辦教師）。一所小學一到五年級，往往是5個班，全部老師也就五六名，每個老師教不同的班，帶授不同的課程。課程有語文、數學、思想品德、大字（書法）、音樂和體育（說是音樂課就是唱唱歌，連個口琴都沒有；體育課就更簡單了，農忙時幫老師幹農活，沒活可幹了就在班級前的空地上跑兩圈。唯有一次教我們玩丟手絹，大家玩得可開心了！草地上白色小花和飛來飛去的蝴蝶讓我記憶猶新）。
但只有一名老師例外，他永遠教一年級的語文，永遠是一年級的班主任，用他的話說他只會教一年級。而他這一教就至少教了三代人。他就是馬成賢老師——“一年級萬歲”！教我時他應該是30多歲，但我的印象中總覺得他那時已經40多歲了。
其實那時農村的一年級是很難帶的！都是一幫農村孩子，沒有經過幼兒園或學前教育，只要不傻、能數到10個數就給入學了；這些孩子平時都野慣了，受不得約束，上課不是打鬧就是跑出去，“亂哄哄的，像進了牛行”。但神奇的是，只要進了馬老師這個班，他的第一節課下來，這群孩子竟有了學生的樣子。
我還記得我第一節課的情景，剛分好座位，老師出去了，我的鄰座（那時沒有獨立課桌，7、8個人共一長條木板）是村東的孩子頭，曾經帶人騷擾過我村中的地盤。這次相見，又是挨著坐，他又囂張了，當然我們就打起來了，全班人都圍觀、叫喊。不巧的是我把他鼻子給打出血了，機靈的同學這時就趕緊跑出去找老師。馬老師開始好像有點緊張，看看對方無大礙後，並沒有打罵我倆。只是讓我跟他去打水給這個同學洗臉，路上跟我講些道理，我是沒有聽得懂或者沒聽進去？總之忘得一乾二淨。但自此以後，在一年級時間內我沒有和別的同學再打過架。
“a o e i u......上中下人口手……”以及如何握筆、寫字。這就是那時小學的開學第一課。尤其是握筆姿勢，要一個一個手把手的教。我那時班內也有50來個學生，每個學生從會握筆到會寫再到寫好都是這樣教過來。拼音教學，即使放在今天的城市學校，這也不是一件輕鬆簡單的任務。但這個卻是馬老師的拿手絕活，據說縣城裡的老師都比不過他。“小魚小魚有禮貌，一見jqxy兩眼就挖掉“、“l像棍子h像椅子……”當年他教給我們的，始終沒忘記。我現在的拼音水平也還可以，就是那時打下的基礎。今天的人們尤其是城裡的人想象不出來以上這些對於那時的我們是多麼地高深，多麼地難，就如同天書般的存在！但是我們每個人學得都還不錯，即使後來早早輟學的同學也總是說自己當時的的語文好，數學不好。
曾經有段時間，上面的政策要老師跟班走，馬成賢老師無奈也只得到了二年級。即使他再怎麼認真地備課，到了二年級的講臺上卻講不出話來。據說他當場就嚎啕大哭，跑去跟校長說哪怕不幹了也不教其他年級。校長就跟上面講了這個情況，上面來人聽了他的課也就同意了他的這個要求。
事實上，當時學校也沒有其他老師能帶好一年級，年輕老師沒這個耐心；年老的老師拼音不行，更不願領這個囉嗦麻煩事。馬成賢老師恰好既有耐心又有熱心願意教一年級，皆大歡喜。
我的印象中，馬老師沒有打罵過我們。他性格溫和，關心每一個學生。認認真真地上課，總想著把課上好，沒有其他的廢話。他教了我們村至少有三代人，每個人後來都說他是個好人，對他印象都很深。
考上大學那年，我也是年輕不懂事，竟沒有想過去看看他。後來聽人講，他在班上很自豪地講，他教的學生已經有好幾個大學生（我之前有2個）了！我聽了有點兒慚愧，想著哪一天當面給他鞠個躬。十多年前回老家，父親告訴我說馬成賢老師喝農藥死了。說他得了癌症，疼起來滿地的打滾，後來實在受不了了，就——好在他早幾年前就已經轉成了正式的國家教師！
在我之後，我們村陸陸續續有十幾二十個孩子都考上了大學，有的現在已經是博士。想必他們也都是馬成賢老師教過的學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