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老人們說，在舊社會外婆還很小的時候，她的父親騎著家裡的一匹馬離開了家，10多年後回來時，已在外地再婚，有了另外的家世。外婆的父親走後，她裹著小腳的母親擔負起養活全家十幾口人的重任，之前還算不錯的家境慢慢衰落下來。到外婆長大該出嫁的時候，日子更是舉步維艱。又瘦又小的外婆就被別人介紹給了妻子去世家境殷實的外公。不想嫁給外公後，接連3個孩子夭折，使得外婆和外公的日子陷入僵局。此時，得知自己孃家鄰居生養了第五個女孩後抱養了親戚家的一個男孩，無力照顧女嬰時，外婆就急急地將女孩抱回了家，這個孩子就是我的母親。
母親生的健壯又聰慧，她歡快的笑聲給這個因為缺少孩子的家帶來了無限的生機。在外做工的外公回家時會給沒有奶水餵養的母親買那個年代一般人家買不起的營養品，外公給他的老父親買的好吃的，爺爺也會不捨得吃留給可愛的小孫女……外婆因為有了母親才緩和了和外公的關係，在之後的日子裡，接連又生了兩男三女。母親無數次說起小時候外婆給她縫的小花衣服，外婆給她做的小花書包，外婆第一天怎樣送她上學，放學後外婆給她做的好吃的……
母親也極心疼自己瘦弱的母親：外公常年在外做工，外婆除了要照顧包括母親在內的六個孩子外還要照顧80多歲的爺爺。農業大集體的時候，外婆還要忍著一受熱就會腫起來連嘴都張不開的牙在太陽底下幹活……母親總是千方百計地想辦法減輕外婆的負擔：上學前給廚房的水缸裡提滿水，從房子外邊的柴火垛扯好做飯用的柴火，並且一再交代外婆，一定等她放學回來再燒火做飯……她還替外婆照顧年幼的弟妹，弟弟妹妹們生病時都是母親邁著長腿，抱著他們去看病……
可是在母親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外婆卻執意讓她輟學回家，原因是家裡孩子眾多，經濟緊張，家務她一個人也料理不過來，需要母親給她做幫手。即使學校的老師跑到家裡來，告知外婆母親學習成績極好，將來一定會考取大學，如果因為家裡經濟緊張老師可以幫忙申請學費減免……在老師的勸說下母親僅僅又在學校多呆了一個月……當外婆再次將母親叫到她面前時，母親默默的收拾了書包，不去上學了。輟學回家的母親，不久又被村幹部選中，被派出去參加社教運動，這一次外婆沒有阻攔，因為母親代表村裡去參加社教運動，不但能得到滿額的公分還有現金補貼。
參加了一年社教運動回到家中的母親，因為掌握了會計技能，成了村裡最年輕的會計。由於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而且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前來給母親說親的人絡繹不絕。無論對方家境如何殷實，孩子如何出色，外婆都不為所動，直到家境貧寒身體羸弱的父親四處借錢，給外婆送去了比別人家高出一倍的彩禮錢……我們小的時候，最開心的事就是去外婆家。因為母親下面的兩個姨姨找的婆家條件都比較好，那時她們剛剛結婚還沒有孩子，每次去外婆家她們都會給我們買很多好吃的，外婆也會給我們準備平時在家裡吃不到的肉食，還可以吃到外公給我們收集的院子裡柿子樹和棗樹上的果子。
在後來的很多年裡，外婆家接連發生了一些事：先是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大姨早逝，後來是大舅母難產去世，再後來是小舅舅患肺結核拋下1歲多的小表弟撒手人寰，最後是家境最好的大姨在40多歲的時候也因肺結核去世……身體本來就弱的外婆每次都是痛不欲生，幾乎不能堅持活下來。而這些時候都是母親一直陪在外婆身邊，在忍受痛失親人的傷痛裡寬慰和照顧自己羸弱的母親，支撐起那個支離破碎的家……後來，我們身體一直不好的父親去世了，也許是因為經歷了太多的傷心事，外婆沒有給年輕而又悲痛欲絕的母親任何有實際意義的慰藉和幫助，記憶中她只是匆匆來家探望過我們一次……
外婆老年的時候，身體更差，包括母親在內的6個子女只剩下3個：大舅一生自顧不暇，根本無力照顧外婆；小姨結婚快20年，在39歲高齡的時候才生育了一個幼小的孩子，母親成了照顧外婆最合適的人選。60多歲的母親，每週都會去外婆家探望，給外婆帶好吃的，買新衣服，做她愛吃的飯，臨走時把我們平時給她她自己卻捨不得花的零花錢偷偷塞給外婆……寒暑假不需要幫我們接送孩子時，母親會長時間住在外婆家，陪著她……在外婆最後生病的日子裡，母親帶她去大醫院住院做檢查，因為年紀太大，醫生不建議手術的情況下母親才把外婆接回家中，寸步不離地守在她母親的身邊……
一生經歷了太多生離死別，遭遇坎坷的外婆在88歲高齡的時候離去了，母親像個孩子一樣痛哭失聲。在母親寫的一篇題目叫《媽媽走了》的文章中，母親寫到：媽媽在，即使年過70，還感覺自己是個孩子；媽媽在，人生就有來處，兒時快樂的生活就還充滿溫度的環繞在身邊，那些提著竹籃拔豬草的日子彷彿就在昨天…… 我們問過母親對外婆的感情，母親說，有感激，有愛，也有怨……回想起來還是愛得多一些。雖然，是外婆斷送了她讀書的路，也阻斷了她可能幸福的另一個人生，但是，無論如何還是外婆給了她面臨遺棄時一個溫暖的家，給了她一段可以用來醫治一生傷痛的美好童年時光……我親愛的母親和我的外婆就在這最自然的人性里程裡互相愛著、怨著，支撐著走過了7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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