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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唐秀雲出嫁那天，下了好大一場雪，媒人說，這是瑞兆。
天剛矇矇亮，嗩吶匠就吹著“小二黑結婚”，伴著迎親的馬車從遠處駛來，車軲轆碾在雪地上，發出“吱吱”的聲響。
新郎叫陳四五，那一年日本投降他出生，現今已入而立之年，能討到一房媳婦，自然是喜上眉梢。
他在門前停下來，掏些糖果、毛票打發堵門的孩子，這是北方的一種習俗，新郎官要見到新娘子，還要過幾道關卡的。不過，他心裡是雀躍的。
唐秀雲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17歲的臉龐，無憂亦無喜。
那些年的中國，窮，每家每戶都這樣，她不想嫁，但也沒辦法，身下還有三個弟弟、一個妹妹，他們要餬口，要吃飯，這個家裡，已經沒有了她的位置。
新郎已經通關，捧著“抱轎被”候在門口，只待她再略微梳妝，就可以迎新迴轉了。
媒人在一旁小聲地催促，吉時快到了！
唐秀雲臉微紅了一下，整了整“的確良”襯衫的領子，又穿上了一件正紅色的棉襖。這是她最好的衣服了。
她用手捏住衣角，儘量遮蓋袖口處，那一小塊補丁，然後點點頭。
大門外鞭炮齊鳴，鼓樂手又敲打起來，陳四五鋪好被，把她包裹好，抱上了馬車。
她的臉還在紅著、燒著，眾目睽睽之下，唐秀雲想，是要哭幾聲的，落幾滴“離娘淚”，於是，她偷偷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於是就這樣，陳四五用100斤大黃米，四隻小豬崽，外加200塊的彩禮，換走了她的一生。
東方已經魚肚白，晨炊嫋嫋，扶搖直上，車軲轆就像命運的轉盤一樣，帶著他們走向未知的人生。
02
陳家亦不富，但有四個壯丁，那時候勞動力就是保障，他們混在一起過，沒有分家。
新婚之夜，紅燭對眠，唐秀雲問陳四五，你會一輩子都對我好嗎？
北方深冬冷，陳四五扯過大衣蓋在了她身上，說，我30歲才成家，你不嫌我，我就把我的命給你，不讓你吃苦。
夜已深，陳家老太還未入睡，在外屋咳了兩嗓，故意製造點動靜。
秀雲懂事，她知道這是婆婆在催他們熄燈，或許此時此刻，她想的應該已經是抱孫子了。
於是她羞怯地用被子矇住頭，低聲跟四五說，睡啦，媽看著呢。然後，她鑽進了他的被窩。
又是雞鳴叫起的日子，但今時不同往日，雖然只隔了短短一天，但她已為人婦，這一生都要和這個叫陳四五的男人，綁在一起了。
她從炕上爬起來，他不捨，又把她摟進懷裡。
她說，媽已經起來了，我得去幫媽做飯，這剛過門，不好被婆婆嫌的。
於是，新的一天開始了，新的一生也開始了，只是此時此刻的唐秀雲還沒有想到，原來人生這般苦。
03
冬草萌新綠，鴨知春江暖，一晃已是人間五月天。
唐秀雲告訴陳四五，自己可能懷上了時，他高興得抱著她在原地轉了好幾圈。
婆婆聽了亦是欣喜，催著他們去醫院做檢查，路上陳四五說個不停，唸叨著入秋就把房子修繕一下，再添點衣物被褥之類的，早點為孩子做準備。
秀雲點頭應著，琢磨著孩子該起一個什麼名，陳四五哈哈大笑，他說今天初三，就叫陳初三吧，再生一個就叫陳初四、陳初五、陳初六，一直生到陳十八。
秀雲在自行車後座上砸了他一下，嬌嗔著說，你還真把我當豬啦！
中年得子，自是值得歡喜，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讓我的筆都沒有辦法沉穩。
七月，天已經熱了起來，陳四五的大哥從田裡幹活回來時，沒有把馬拴好，一頭衝進院子，撞在了秀雲的肚子上，當時見了紅。
陳四五衝出屋，抱起秀雲一路跑到醫院，孩子掉了，幸好大人無性命之憂，卻也傷得不輕。
陳家四子，一女遠嫁，只有陳四五討到了媳婦，其他的都是光棍，陳家爸爸一氣之下，把老大打個半殘，陳四五從醫院回去，繼續打。
秀雲出院後的第四天，陳家爸爸喝完一通悶酒後，走了。
喪事還沒辦完，陳家婆婆也病倒了，這一病就是小半年，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後來陳家婆婆說，算了，不治了，認命吧！
第二天，陳家婆婆喝了半瓶農藥，也去了。
從那以後，陳家的大哥，變得瘋瘋癲癲，走出去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一個好好的家，就這樣散了。
父母都不在了，陳四五的兩個弟弟沒辦法和嫂子再住在一個屋簷下，於是老三領著老四，去了南方打工，也沒有再回來過，都是生死未卜。
命運有時候，是無情的，殘酷的。
04
面對這樣一個破碎的家，陳四五開始心灰意冷，家裡值錢的，只有幾間草房了，外面還有一大堆饑荒。
他看著秀雲說，要不，你走吧，再找個好人家，你還這麼年輕，才19歲，別跟著我受苦了。
唐秀雲搖搖頭，你說過的，你的命是我的，那你就得聽我的。
從那以後，秀雲把草房賣了，抵了債，脫了土坯，和四五一起蓋了兩間，又從孃家抱回來兩頭仔豬，精心養著。
一年以後，日子有了起色，更加讓秀雲驚喜的是，她發現自己又懷上了。
這一次，陳四五沒有大意，把丈母孃請來精心照顧，自己在外拼命賺錢，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晃孩子就出生了，是個女娃。
陳四五高興得活蹦亂跳，嘴裡唸叨著，女娃好，女娃好，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
此後兩年，秀雲又生了一個男孩，伴隨著80年代改革開放，日子終於苦盡甘來，並且在秀雲29歲的時候，再喜添貴子，這一家人，終於又熱鬧起來。
05
時光如驚鴻照影，一晃就過去了30年，唐秀雲46歲，膝下兩子已婚，一子去了國外讀書。
命運的齒輪在2009年，發生鉅變，幾乎碾碎了她辛辛苦苦經營了大半輩子的生活。
長女陳媛突發尿毒症，經治無效後，離開了人間，留下了一個5歲的孩子。
白髮人送黑髮人，她已經蒼老的臉龐上，掛滿了淚，可是她不能倒下，這一大家子還在指望著她，陳四五已俞60，年輕時活幹得太多，身體也垮了。
可屋漏總逢連夜雨，就在喪女之痛稍稍淡去一點的時候，幼子陳念祖突然從國外回來，負責的母校導師說，他患有嚴重的抑鬱症，需要有家人的陪伴與照顧。
這無異於是一個晴天霹靂，陳四五心臟受不了，去裝了支架，生活的壓力，一下子又全落在了唐秀雲身上。
他躺在醫院裡，拉著她的手，老淚縱橫。他說，秀雲，我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嫁給我以後，你就沒過上安生日子。
秀雲替他整理鬢邊的亂髮，擦掉他的眼淚說，你的命是我的，孩子的命，也是我的，我們一家人同命，好與壞，都一起扛著。
他跟她說對不起，她搖頭，紅著眼圈說，其實我蠻幸運的，17歲就嫁給你，最苦的時候，你也把最好的給我，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你看，你掙下了這麼大的家業，讓我過上了從沒想過的生活，大風大浪我們都挺趕過來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06
唐秀雲，就是我未來的婆婆，陳四五，就是我未來的公公，他們的孩子，念祖就是我現在的男友。
他媽媽是個偉大的人，用溫暖的愛，生生的把他從懸崖邊拉了回來，我也希望，有一天念祖能跟我說，無以為報，就把命交給你吧！
我會像她媽媽一樣，去守護自己的愛，保護自己的家人。
現在，婆婆他們都過得很好，念祖沒有再繼續讀研，我們在上海工作，過平平淡淡的生活。
去年夏天，婆婆催我們結婚，反倒被我們說服，和公公一起，去拍了婚紗照，幫他們補上了44年前的遺憾。
他們這一生坎坎坷坷，每一次面對的，都是生離死別，可是，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尤其是婆婆，真正做到了不離不棄、生死契闊，17歲時遇一人，就是一生。
我羨慕這樣的愛情，驚豔了時光，也驚豔了歲月，願我們都能這般，找到那個以命相托的另一半。
· END
· 作者|楓小以原創，抄襲、洗稿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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