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蘇軾的樂觀與落寞

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

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捲雲舒。

公元1037年1月8日,宋仁宗景佑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偉大的詞人蘇軾出生於眉州眉山。

每當我們談論起蘇軾,第一想到的絕對是他那令人讚歎的才華,以及他對待世事樂觀曠達的態度。“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竹杖和草鞋輕捷得勝過騎馬,繁雜的世事有何可怕的?我一身蓑衣,任憑風吹雨打,照樣瀟灑地過我的一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蘇軾的樂觀與落寞

蘇軾 定風波

定風波 蘇軾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林語堂曾這樣評價蘇軾:一個不可救藥的樂天派。但是當我們瞭解過蘇軾的生平經歷就會發現,這樣世事瞭然的蘇軾並不是一天煉成的,其中的緣由更是一波三折,頗有浮沉之感。

“蘇東坡是一個不可救藥的樂天派,一個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一個百姓的朋友,一個大文豪,大書法家,創新的畫家,造酒實驗家,一個工程師,一個假道學的憎恨著,一個瑜伽術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個皇帝的秘書,酒仙,心腸慈悲的法官,一個政治上的堅持己見者,一個月夜的漫步者,一個詩人,一個生性詼諧愛開玩笑的人。”——林語堂《蘇東坡傳》序

少年英才,意氣風發

仁宗嘉祐元年,也就是公元1056年,年少的蘇軾在父親蘇洵的帶領下首次出川,自偏僻的西蜀地區,沿江東下,於嘉祐二年進京應試。

科舉考試的主考官是當時北宋文壇領袖歐陽修,小試官是詩壇宿將梅堯臣。這二人銳意於詩文革新,蘇軾清新灑脫的文風,一下子就把他們震動了。當時蘇軾的《刑賞忠厚之至論》獲得主考官歐陽修的賞識,但當時歐陽修誤認為是自己的弟子曾鞏所作,為了避嫌,使蘇軾只得第二。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蘇軾的樂觀與落寞

蘇軾應試

蘇軾在文中寫道:“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歐、梅二公既歎賞其文,卻不知這幾句話的出處。及蘇軾謁謝,即以此問軾,蘇軾答道:“何必知道出處!”歐陽修聽後,不禁對蘇軾的豪邁、敢於創新極為欣賞,同時預見了蘇軾的將來:“此人可謂善讀書,善用書,他日文章必獨步天下。”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蘇軾的樂觀與落寞

歐陽修

仁宗嘉佑六年,24歲的蘇軾以《春秋對義》在禮部複試中取得進士第一,狀元及第。蘇軾頂著“百年第一”進入官場,被朝廷授予大理評事、籤書鳳翔府判官。此時的蘇軾少年英才,意氣風發,整個世界好像都是充滿希望與新生。

丁憂返鄉,回來時卻時過境遷

治平三年(公元1066年),父親蘇洵病逝,蘇軾、蘇轍兩兄弟扶柩還鄉,守孝三年。

三年之後,蘇軾還朝。此時,震動朝野的王安石變法開始。蘇軾的許多師友,包括當初賞識他的歐陽修在內,皆因反對新法而與新任宰相王安石政見不合,被迫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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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變法

朝野上下舊雨凋零,蘇軾眼中所見,早已不是他二十歲時所見的“平和世界”。

熙寧四年(1071年),蘇軾上書談論新法的弊病。王安石對蘇軾此舉頗感憤怒,於是讓御史謝景在神宗面前陳說蘇軾的過失。蘇軾於是請求出京任職,被授為杭州通判。

熙寧七年(1074年)秋,蘇軾調往密州任知州。熙寧十年(1077年)四月至元豐二年(1079年)三月,在徐州任知州。元豐二年(1079年)四月調為湖州知州。蘇軾在地方任職時革新除弊,因法便民,頗有政績。

烏臺詩案爆發,生死一線

蘇軾仕途生涯的轉變發生在他44歲這一年。

神宗元豐二年(1079年),43歲的蘇軾被調為湖州知州。上任以後,他給神宗寫了一封《湖州謝表》。這本是例行公事,但蘇軾是詩人,筆端常帶感情,即使官樣文章,也忘不了加上點個人色彩,說自己“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

不巧這些話被新黨利用,說他“愚弄朝,妄自尊大”、“銜怨懷怒”、“指斥乘輿”、“包藏禍心”,又諷刺政府,莽撞無禮,對皇帝不忠,如此大罪可謂死有餘辜。他們從蘇軾的大量詩作中挑出他們認為隱含譏諷之意的句子,一時間,朝廷內一片倒蘇唏噓之聲。

七月二十八日,上任才三個月的蘇軾被御史臺的吏卒逮捕,解往京師,受牽連者達數十人。這就是北宋著名的“烏臺詩案”(烏臺,即御史臺,因其上植柏樹,終年棲息烏鴉,故稱烏臺)。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蘇軾的樂觀與落寞

蘇軾下獄

烏臺詩案這一巨大打擊成為蘇軾一生的轉折點。新黨們非要置蘇軾於死地不可,救援活動也在朝野同時展開。不但與蘇軾政見相同的許多元老紛紛上書,連一些變法派的有識之士也勸諫神宗不要殺蘇軾。王安石當時退休金陵,也上書說:“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

在大家努力下,這場詩案就因王安石“一言而決”,蘇軾得到從輕發落,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受當地官員監視。蘇軾下獄一百零三日,險遭殺身之禍。幸虧宋太祖趙匡胤時定下不殺士大夫的國策,他才算躲過一劫。

因耿直上言而獲罪受辱,蘇軾大志無望實現,對他來說不僅是打擊,也是諷刺。

歷遍人間世,心中自持輕

黃州團練副使一職相當低微,並無實權,而此時的蘇軾經此一役已變得心灰意冷。蘇軾到任後,心情鬱悶,曾多次到黃州城外的赤壁山遊覽,寫下了《赤壁賦》、《後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等名作,以此來寄託他謫居時的思想感情。公務之餘,他帶領家人開墾城東的一塊坡地,種田幫補生計。“東坡居士”的別號便是蘇軾在這時起的。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蘇軾的樂觀與落寞

《赤壁賦》

流放地黃州,也是蘇軾新生命的起點。他將在這裡完成蛻變,以前所有不合時宜的想法統統拋掉,他已經放下執念,難得糊塗。

紹聖元年(1094年),蘇軾被貶為遠寧軍節度副使、惠州安置。年近六旬的蘇軾,日夜奔馳,千里迢迢赴貶所,受到了嶺南百姓熱情的歡迎。蘇軾把皇帝賞賜的黃金拿出來,捐助疏浚西湖,並修了一條長堤。為此,“父老喜雲集,簞壺無空攜,三日飲不散,殺盡村西雞”,人們歡慶不已。

紹聖四年(1097年),年已62歲的蘇軾被一葉孤舟送到了徼邊荒涼之地海南島儋州。據說在宋朝,放逐海南是僅比滿門抄斬罪輕一等的處罰。但蘇軾不一樣,他把儋州當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他在這裡辦學堂,介學風,以致許多人不遠千里,追至儋州,從蘇軾學。

海南儋州的三年,是蘇東坡在生活上遭受苦難最多的時期,卻也是他文學創作的高峰時期,更是他人生精神昇華到極致,對人生意義哲思體會最為深刻的時期。

宋徽宗繼位,天下大赦,蘇東坡得以北歸。離別之際,感慨萬千的他寫下了這首《別海南黎民表》:

“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

在宋代一百多年裡,海南從沒有人進士及第。但蘇軾北歸不久,這裡的姜唐佐就舉鄉貢。為此蘇軾題詩:“滄海何曾斷地脈,珠崖從此破天荒。”人們一直把蘇軾看作是儋州文化的開拓者、播種人,對他懷有深深的崇敬。在儋州流傳下來的東坡村、東坡井、東坡田、東坡路、東坡橋、東坡帽等等,表達了人們的緬懷之情,連語言都有一種“東坡話”。

這時的蘇軾已經不復當年,經過“烏臺詩案”,見過世態炎涼、生死茫茫,他變得曠達,心境變得通透。

蘇東坡的一生共在十四個州縣擔任過要職,既有靠近都城條件稍好的徐州、常州、杭州又有遠離本土條件惡劣的惠州,最遠更是到當時荒涼無比的儋州。儋州是蘇軾最後一個貶謫之地,在他去世的兩個月前。蘇軾寫了一首詞回首自己的一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蘇軾的樂觀與落寞

自題金山畫像 蘇軾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問汝之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前期張揚恣肆,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後期淡泊達觀,遭受各種無妄之災,卻學會了放下,從山水間尋找樂趣,從佛教中覓得心靈的寧靜。是啊,他已經超越了傳統的儒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那一肚子的不合時宜,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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