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古玥咕嚕嚕
1
我同阿瑤住在距離乾坤宮最遠的宮院。
阿瑤是我家小姐，我一路跟隨她選秀進宮，眼看著她因為家世學問封了貴人，起點高出眾人一籌，合宮都曉得，新近的秀女當中，王將軍的女兒數一數二，將來必定是受盡恩寵的小主。連皇后都對阿瑤另眼相看，初見就賞了西域進貢的紅珊瑚，我心裡也跟著歡喜，走路時虎虎生風。
可是沒曾想到，阿瑤做了貴人，仍然是懶懶散散的樣子，宮中萬花齊放個個使出渾身解數爭寵，她連胭脂水粉都懶得塗，素白著一張臉，皇上處理政務繁忙，匆匆見一回，也就沒掛在心上。
過了半年，阿瑤又自請搬到妙音閣去，那是距離乾坤宮最遠的地方。
我心裡覺得有些生氣，又不敢多嘴。阿瑤平日不許我叫她小姐，也不許我叫她主子，她要我叫她阿瑤。
搬家那天，阿瑤指著牌子上的字對我說：“妙妙，你看這妙音閣，和你的名字真般配。”
我垂頭喪氣，只能說是。
怪只怪我叫妙妙，阿瑤心血來潮，就要搬來妙音閣。
入宮之前，夫人拉著我的手，再三叮囑，說阿瑤懶散成性，不求上進，將來入了宮，可一定要我勤加督促，常常勉勵。我連連稱是，對天發誓不辜負夫人的一片苦心。
可現在倒好，宮中混然忘記我們的存在。這妙音閣，和冷宮有什麼分別？
阿瑤倒是樂得自在，成日嗑瓜子吃糕點，天暖時帶著我去御花園放風箏，下雪時帶我去看紅梅。她吃不慣御膳房的桂花糕，我怕她餓著，親自盯著小廚房按照我寫的配方做一屜。
阿瑤對我說：“妙妙，宮裡真沒趣。去年中秋，咱們早就準備上街猜燈謎鬧花燈去了，現在倒好，給囚在這個大院子裡。”
我連忙掩住她的口：“阿瑤，千萬別這麼說，進了宮成了貴人，那是無上的恩寵，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
阿瑤笑我：“妙妙，你的語氣真是和阿孃一樣。”
中秋快到了，內務府送來的東西一天差比一天。聽說近日最得寵的是夏貴妃，冠絕後宮，皇上獨寵，三宮六院的好東西，都送到她房裡先挑，比皇后的排場還過之。
相比之下，我們這妙音閣可以說是寒酸了。
阿瑤也不氣，她說這叫得過且過。我心下著急得很，進宮前準備了一厚摞的後宮生存攻略，現在一個都沒用上。阿瑤成日要聽說書、打鞦韆、下圍棋，和在府裡未嫁時一個樣。
我唉聲嘆氣，發愁得吃不下飯。阿瑤捧著一本《三俠五義》看，見我如此，用書敲敲我的腦袋。
“嘆什麼氣，我現在覺得進宮也好。從前在家，阿孃總是要我讀《女德》背書，現在沒人逼我讀書，多好。”
我愁眉苦臉：“阿瑤，你不背書，夫人就打我手心的。”
“現在不用怕了，我不上進，阿孃不會打你手心的。”
我自幼跟在阿瑤身邊，阿瑤做錯事，夫人就會罰我。阿瑤溜出府貪玩，夫人就罰我跪兩個時辰。夫人對阿瑤說，妙妙受苦，都是因為你。當主子當不好，下人就跟著受罪。我從沒怨過夫人，也沒怨過阿瑤。我自小便知道爭氣，不流眼淚，凡事咬牙便能扛過去。
我看著嗑瓜子看書的阿瑤，想了想，想說什麼，還是吞到了肚子裡。
2
時來運轉，就是那麼猝不及防。
那日我去御花園幫阿瑤找一副釵子，是她貪玩落下的。碰見一個小圓臉的宮女姐姐，她叫住我：“誒，妹妹，你是不是在找這個？”她手裡舉著的就是那副銀釵，我對她道謝。這才知道她叫娟兒，是皇后宮裡面的宮女。
她語重心長對我說：“妹妹，主子不努力，咱們做下人的，可不能不努力啊。”一句話說到我心坎上去了，我握住她的手幾乎熱淚盈眶。我是想努力，可我連皇上的臉都沒見著，怎麼才能讓皇上去老遠的妙音閣呢。
娟兒笑笑，她說：“妹妹，今兒也算有緣，我給你出個主意。“”
娟兒送了我一隻小奶貓，我懷揣著它回去，妙妙見了，懶散散地說：“又多了一張嘴吃飯，你做的桂花糕，可別給它偷吃了。”
我給小奶貓取名叫毛球，日日細心照料它。它偏粘阿瑤，平日裡總習慣窩在阿瑤的身邊，一會起身去蹭阿瑤，阿瑤伸手抓抓它的下巴，它就翻起肚皮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阿瑤說：“怕不是隻傻貓。”
我說是是是。
入冬那天，毛球走丟了。
阿瑤嘩啦一聲從塌上跳下來，瓜子也不磕了，武俠小說也不看了。“傻貓，分不清家在那兒的，快去找回來，不然真丟了。”
我一邊跟她往外走，一邊想，不是早說要丟出去嗎？
我倆找了一圈，在小花園的池塘旁找到了毛球。毛球正被人抱在懷裡，那人坐在欄杆上，低頭溫柔地去摸毛球。
阿瑤走過去，語氣有些著急：“毛球，你怎麼在這裡？”毛球睜開眼睛，“喵”了一聲，又舒服地閉上了。
那人抬頭看著阿瑤：“這隻貓是你養的嗎？”
阿瑤說：“宮裡面還會有誰養這隻傻貓，不曉得回家。”
那人輕輕地笑出聲：“朕看它不傻。”
阿瑤愣了一下，我連忙下跪行禮，“皇上萬歲。”我拽拽阿瑤的手，阿瑤這才行了禮。我終於看清了皇上的臉，比阿瑤要大上幾歲，可也是一張清俊的臉，能讓毛球放下戒心，應該也是個溫柔的人吧。
3
那天皇上就去了妙音閣。
說是毛球在他懷裡睡著了，要送毛球。到了妙音閣裡，看見桌子上未吃完的瓜子和桂花糕，還有看了一半的武俠小說。
我臉色大變，連忙下跪請罪，說這書都是我的，一地的瓜子皮也是我丟的。阿瑤理直氣壯：“妙妙哪有那麼大膽子，這都是我的。”
皇上大笑，他坐下來，嚐了一口桂花糕，擼著毛球讓阿瑤給他講了半本武俠小說。最後，整個妙音閣上上下下，全部被賞了一個遍。
連毛球都開了月銀專人配貓糧。
緊接著，所有人都知道了，皇上今天去了最遠的妙音閣。
第二天也是。
第三天也是。
皇上接連來了半個月，妙音閣的東西堆得滿滿當當。我拿著清單跟阿瑤整理，阿瑤聽得昏昏欲睡，她說：“妙妙，你處理好了，我的頭疼呢。”我心裡有點緊張：“阿瑤，你要不要緊，要不要請御醫。”
“妙妙，最近你太忙了，你都很久沒有給我做過桂花糕了。”阿瑤抱著毛球，有些委屈，“也很久沒陪我和毛球玩了。”
今非昔比，現在妙音閣是鼎盛的恩寵，來往應酬事物繁雜，我抽不出時間。倒是夫人送了信到宮中，阿瑤拿著信對我說：“妙妙，這上面全是誇你，說我貪玩，誇你教導有方，處處謀劃。”
我說：“阿瑤才是最好的那個。”
阿瑤笑起來，她已經二十歲的人了，笑起來還是滿臉孩子氣。宮中人人勢利，現今內務府送往後宮的東西，頭一份緊著妙音閣挑。我問起曾經當寵的那位夏貴妃，說家裡犯了事，滿門入獄，她也進了冷宮。
我聽了打了一個寒顫，自是小心謹慎，不敢張揚。日日勸阿瑤按時去皇后那裡請安，事事以皇后為重。
阿瑤不以為然，但是我說的話，她總歸是聽的。
皇后為人謙和，見到阿瑤只說：“也好，你入宮三年，該出頭了。”娟兒站在皇后身邊，也對我微微地笑。
阿瑤不怕皇上，她敢在下棋時贏皇上的棋子，敢與皇上爭論詩書，還敢生氣時便不理皇上。我常常擔心她會惹怒天子，但皇上似乎很喜歡阿瑤，無事便來擼貓吃桂花糕。
他不叫阿瑤的大名，跟著叫阿瑤。看阿瑤的眼神裡都有光，阿瑤在一年之內，從貴人一路往上封，聽說將軍在朝中也頗受重用。
4
春暖花開，阿瑤懷孕了。宮裡最不受寵的小主，懷孕了。
她頭一個告訴我，我起先沒反應過來，仍然跟著她練字。寫了兩行才曉得她到底說了什麼，哎了一聲，拔腿就往外跑，跑到院子裡猛地停住，轉身往回走。阿瑤站在房門口，她笑著問我：“妙妙，你去幹什麼？”
我有些不好意思：“想給夫人將軍報喜，忘了這是宮裡，出不去。”
皇上下朝以後穿著龍袍一路快走過來的，見到阿瑤，一直問：“阿瑤，這是真的？你有了身孕？朕要當父親了。”
宮裡面嬪妃雖多，孩子卻少。只有一個八歲的小王爺，寄養在皇后的膝下。聽聞他不被皇上所喜，只是皇后無子，又認了小王爺，皇上這才做起了一個父親應當有的樣子。
現在阿瑤有了身孕，他高興得下旨免了一年的賦稅。
阿瑤反而是一副淡然的樣子，同往常一樣，吃糕點看武俠小說，聽人說書。我看得出，她有點悶，五年了，她還沒習慣這麼大一個皇宮。
阿瑤說：“妙妙，你喜歡這裡嗎？要是不喜歡，你也可以出宮的。”
我說：“有阿瑤的地方，我都喜歡。”
她摸摸我的臉，臉上浮起我看不懂的神色：“傻妙妙。”
夫人揹著阿瑤送了封信給我，信上只有四個字：“萬萬小心。”
我知道夫人的意思，宮中傳言，如阿瑤生男子，皇上就將其立為太子。這話無論真假，都是讓阿瑤處於險境當中。
嬪妃們爾虞我詐，從前我們都做局外人。現在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生怕阿瑤出一點差錯。
有時我夢中都會驚醒，醒來後隔著紗簾摸摸阿瑤的手，確認她一切無恙，這才放心入眠。又想，怎麼會有人敢害阿瑤。有將軍和夫人為門戶，有皇上的恩寵和肚子裡的孩子，誰能冒著滅九族的危險來。
冬至那日，阿瑤的肚子已經九個月了，我抱著毛球守在她身邊。現在我不肯讓她費眼睛看書，常常讀書給她聽。
她看著我，又看看毛球，過了一會笑笑，然後說：“妙妙，要是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
我說：“我還要看著阿瑤的小孩長大，變成萬人敬仰的王子或者公主。”
阿瑤說：“我不要萬人敬仰，我就想讓他自由快樂。”
阿瑤說的話我不懂，自由快樂，那不是皇家人生中最要緊的事情。
5
阿瑤臨盆來得猝不及防。
她起先是肚子發痛，接著來了一個太醫，皇上也來了，緊接著整個太醫院的人都調了過來。全都跪在外面，裡面是阿瑤斷斷續續的叫聲。
我在外面，心裡一陣陣地抽搐地疼，阿瑤不像我，從小被夫人打著手板心長大的，阿瑤渾身金貴，她是別人不能動一動的女子。
可現在，她該多疼啊。
太醫院的人個個如臨大敵，皇上急得青筋暴起，他說：“阿瑤如果出事，你們全都跟著陪葬。”
我跪在產房的門口，不斷地向四方神明祈求，情願一命換一命，我只求阿瑤無事，我只求阿瑤無事。
太醫傳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更糟，血崩、難產，我的手扶在門框上，用盡全力支撐自己，不教自己倒下。太醫說阿瑤這是早產，早產的原因，是有人給她下了一碗藥。
皇上勃然大怒，手氣得發抖：“查，給朕查出來！”
我顧不上別的，我腦袋一片空白，我只要阿瑤平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我聽到產房裡“哇”的一聲嬰兒哭聲，心頭一顫。過了一會，太監對我說：“妙妙姐，貴妃娘娘請您進去。”
我站起身，這才發現雙腿已經跪得失去了知覺，我拖著腿見到了阿瑤。她臉色蒼白，躺在床上，額頭上是大顆的虛汗。
我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她說：“妙妙，不要哭。”
我說：“阿瑤，阿瑤，你一定沒事，整個太醫院的人都來了。”
“整個太醫院的人都來了，可見我命該如此了。”阿瑤浮出一個慘白的笑，“妙妙，可惜啊，我再也不能吃到你做的桂花糕了。”
我只是搖頭，我只是拼命地搖頭。我忽然想起來，早晨的時候，娟兒送來一碗安胎藥，我讓太醫看過了說沒關係，阿瑤就喝了下去。
現在想起來，我防備得滴水不漏，阿瑤怎麼會臨盆出現了差錯，一定是那碗藥出現了問題！
是我，是我太麻痺大意，是我不夠小心。
阿瑤說：“妙妙，她們扳倒了夏貴妃，現在對我下手了。”
我聽了便如五雷轟頂。
夏貴妃恩寵冠絕後宮，娟兒就那麼巧的在御花園撿到了銀釵，還送我一隻貓，告訴我皇上常去散步的地方。後來皇上寵愛阿瑤，夏貴妃就入了冷宮。阿瑤有了身孕，就有人送來了一碗藥。
算來算去，這一切背後的主使，是皇后。
是皇后怕阿瑤生子，封為太子後阻礙她扶持小王爺上位。
可我太不夠謹慎，我誤以為娟兒是好人。我看著床上的阿瑤，她握住我的手，對我說：“妙妙，不怪你，都是這皇宮太深，我們走不出去。”
我拼命忍住眼淚，我不能哭。六歲時我在災民之中逃難來到京城，人人打我罵我，我都不哭。將軍府開倉放糧，阿瑤在眾多災民中選中我，她對夫人說：“阿孃，我就要她吧。”從此我進入將軍府，成為阿瑤的侍女，她給我取名，教我識字讀書。
阿瑤說：“妙妙，我自小不求上進，跟著我你受苦了。”
不是這樣的，阿瑤，全然不是這樣的。
阿瑤的性格恬淡，她不爭寵，在宮中無慾無求。可是我偏不服氣，我過慣了日子，再多不順我都不覺得苦。可是，我們阿瑤應該得到最好的東西，綾羅綢緞，山珍海味，還有，天子的恩寵。
可是我沒想到，天子的盛寵，也是害死阿瑤的鴆毒。
“妙妙，我原本想著，當一個不受寵的貴人，一直到老死，將來咱們去皇家的廟裡當尼姑，老了你還能給我講故事，那該多好啊。”阿瑤握著我的手說道，“妙妙，我跟皇上求情，你帶著孩子出宮，將來讓她過自由快樂的日子，不要在這深宮皇家，日日爭鬥無休。”
我哽咽著，拼命點頭。
阿瑤看著我，我也看著她。我親眼看著她眼神中的光一點點泯滅，最後她疲倦地合上雙眼，無聲無息地走了。
嬰孩的哭聲再次響起，那是阿瑤剛剛生下的女兒。
阿瑤的後事處理妥當，我帶著嬰孩出了宮。住在這京城中一戶普通的宅院裡，讓她過自由快樂的日子。
阿瑤閤眼那日夜晚，娟兒就自己上吊了，還有告訴我那碗藥沒有問題的御醫，也吞藥自了。皇上把後宮查了個天翻地覆，許多人受到牽連，皇后雖被猜忌，可也拿她沒奈何。
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我的院子裡種了一棵桂花樹，入秋時滿院桂花香。可是再不見那個鍾靈毓秀的女孩，告訴我想吃桂花糕。
我再也，見不到阿瑤了。（作品名：《我的小主不爭寵》。作者：古玥咕嚕嚕。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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