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聽三生】遙遠的舊時光

【夜聽三生】遙遠的舊時光

作者:史學臣 播講:金色風帆

小時候,我是一個酷愛學習的人,得到一本書後,就捧到手上,翻來覆去的看,總捨不得丟下。母親,看到我這樣,就跟父親說:“這孩子這樣愛讀書,他二爺又是教書的,不如咱就讓他跟著咱二叔去讀書吧。”

我有一個祖爺爺,當時,已經八十多歲,身材高大滿頭白髮,留著一縷山羊鬍子。他善良、聰明、能幹,很多事,他都要親自動手去做。比如,他能用麻籽榨油點燈,他能用高粱殼發酵做醋,他能用小米高粱 發酵做成米酒,他能用芝麻通過適當的翻炒磨成純淨的小磨香油。他還能把廢棄的蘆杆編成蘆蓆和床上用品,也能用小麥杆和高粱的硬皮,製成大小不等,各種形狀的草籃饃筐。他製成的食醋、米酒、小磨香油,聞名鄉里,有時,還供不應求。遇到有困難的人前來購買,他就多給或不收取任何財物。

祖爺爺以前,是由二爺二奶伺候的,但我二爺遠在沈丘槐店教書,祖爺爺年齡大了,不願意離開老家,怕老就回不來了。於是,我父母就跟二爺商量,讓我跟著二爺讀書,祖爺爺由我父母照顧,覺得這樣非常相宜。

1955年,那時我剛六歲,個子很矮,身體也很瘦弱,就離開了父母,跟著遠在沈丘縣槐店中學教書的二爺 去讀書。


【夜聽三生】遙遠的舊時光

Palm Tress In Front Of Old Building At Sunset


父親,特意選了一個日子送我。臨行的前一天,母親,為我們準備了幾個窩窩頭,窩窩頭裡放了點辣椒,算是一路的乾糧。父親找了一輛木輪小推車,兩端的車把上綁上一條 長長的布帶。父親把布帶挎在肩膀上推著試了試,車子走起來唧扭唧扭的響。他就在車軸上 擦了點油,聲音馬上就小了很多。母親在屋裡找了個草墊鋪在了車上,又找了幾件禦寒的衣服和一張舊被單,用一個灰色的頭巾打成包袱,放到了車上。那就是我們出門的行李了。母親千叮嚀萬囑咐之後,我們就出發了。從我家到沈丘槐店,大約有五十多公里,我們在路上,走了兩天兩夜,餓了,就啃口窩窩頭,渴了,就向路邊人家討口水喝,天黑了,就睡人家柴垛或草堆旁邊。

記得在路上,我們的車子突然壞了,車耳一走一掉(車耳 就是車子前段 裝木輪的地方),車子不能推了,父親,只能揹著我前行。天黑的時候,我們來到了一垛草堆旁邊,他就把我從背上放下來,找了一些軟乎的乾草,鋪在了一塊比較平整的地方,又從行李中拿出那塊破舊的被單,鋪在乾草上。我一下 就躺倒在了被單上,感覺軟軟的,暖暖的,很是舒服。我說:“爸,你也坐下啊。”父親 就坐在了我旁邊,脫掉鞋子和襪子。藉著月光,我看到父親腳上有好多個紫紅色的血泡。我用手輕輕的摸了一下,感覺手指溼溼的黏黏的,不知是水還是血。我說:“爸很疼嗎?”父親說:“不疼不疼,過兩天就好了。”我心想:怎麼能不疼呢,我前幾天還曾因為鞋子磨腳,腳上打了血泡呢,血泡破了 鑽心地疼。父親說他腳不疼,這也許是他安慰兒子的謊言吧。這謊言裡,不知道蘊含了多少,父親對兒子厚重的愛啊!這時,我才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父愛如山。可我,對父親的愛又有多少呢?


【夜聽三生】遙遠的舊時光


由於當時路況太差,我坐在車上,被顛的腰腿屁股生疼。一百多里的路,那麼差的路況,不知父親,是如何推著我,堅持負重前行的。

到槐店後,第二天吃過早飯,二爺,把我送進附近的田樓小學。我們的鄰居,有一個叫秋營的小夥伴,我們相處的很好,一起上學,一起回家。

記得,剛上學時,秋營跟我一起去田樓小學。進了學校大門,首先看到的是一間高高的閣樓,閣樓下邊有一副上樓的木梯,順著木梯往上爬,木梯上端,有一個八十公分左右的洞口,通過洞口,可以爬到木梯上方的樓板上。事先秋營跟我說過,田老師,就住在這小樓上,以後,他就是我們的老師。

秋營和我,一起上了樓,他主動向老師介紹了我。我抬眼看了一下田老師,是一位十分英俊的男教師,大約三十多歲,穿著一身軍綠色的衣服,雖然破舊但顯得非常乾淨而得體。他大耳朵,大眼睛,雙眼皮,一頭烏黑稠密的頭髮,使他顯得神采奕奕。寬寬的額頭,白白淨淨的臉龐,黑黑的眼睛裡閃耀著和藹的光芒。我走到老師身邊,一邊尊敬的向老師深深鞠了一躬,一邊說:“田老師好。”老師很熱情的說:“你好你好。”同時伸手把我攬在了他的懷中,並且說:“好孩子,在這裡一定要好好學習啊。”我懂事地點了點頭。他又說:“我 就在這裡住,你如果在學習上有不懂的地方隨時可以來問我。”後來,我和秋營,就經常到田老師那裡去,有時不為問題,就是想和田老師多說幾句話。


【夜聽三生】遙遠的舊時光


1956年的7月,二爺要親自贍養我的祖爺爺,我也不得不從沈丘槐店轉學回家了。記得我回來時,好像是乘坐的別人家的車子。當時,我去找我的好友秋營告別,我告訴他,我要轉回老家上學了。秋營拉著我的手大哭道:“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在這兒不是一樣可以上學嗎?”我倆相互擁抱痛哭了一場。最後,還是在大人的勸說下分開了手 。

我坐上返程的車子後,突然想起,還沒和親愛的田老師辭行。就跳下車子,向學校方向飛奔而去。遠遠望見,學校的大門和田老師所居住的小小的閣樓以及閣樓下面的木梯。我站在閣樓下高喊:“田老師,田老師......”可是,不見人影,也聽不到田老師回答的聲音,只聽到的四面的高牆所傳回的呼喊田老師的回聲。我順著木梯爬上閣樓,也沒有見到田老師的影子。我失望極了,眼淚,順著面頰傾注而下:田老師,田老師 你在哪兒啊?我怎麼看不到你呀!我站在閣樓上的小窗邊,一次又一次的向外眺望,仍不見田老師的身影,只好回到書桌邊,找到一張紙,用田老師批改作業的紅水筆寫道:田老師,我要轉學了,不要責怪我的不辭而別。我等了您好長時間也沒有見到你回來。史學臣,一九五六年七月六日。

至此,我從沈丘縣槐店鎮田樓小學,再到商水縣化河鄉三里長完小。轉回來之後,我在班裡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學習成績越好,老師同學就越喜歡我,老師同學越喜歡我,我就越是努力的學習,就這樣,形成了一種良性循環。這也可能是田老師教育鼓勵我的結果。每次想起田老師,我總是在想:當時的條件真是太差了,我們相互之間,竟沒有留下一張照片或紀念品。這是多麼令人遺憾和追悔莫及的事啊。


【夜聽三生】遙遠的舊時光

一夜寒風,葉落盡


1961年,我升入村完小六年級。當時,六年級兩個班,每班六十多人,同學年齡大小相差很多,大的已結婚有了孩子,次的也有十八二十左右,我是其中年齡最小的幾個之一。因為生活條件不好,所以,人很瘦弱,個子也很低,和別的同學比起來矮了一大截,但我的學習成績 卻是拔尖的。

1962年,我們兩個班的同學,在老師的帶領下,排隊走路,去縣城參加了升學考試,考場上,我很自信。下了考場,給老師一說做題的內容和那些題目的答案,當時我們的班主任陳老師,就高興的把我抱了起來 說:“你真的很棒,你一定會被商水二中錄取的(當時的一中在周口)。”到了八月十號,我果然,接到了二中發來的錄取通知書。我高興地一蹦一跳,簡直是手舞足蹈。我知道,我們學校的一百三十多名考生,只考上了我們七名,相當於二十比一。我們縣二中錄取的總人數 還不到一百八十人。

我把通知書拿回家給父母看,他們也很高興,可仔細一看,書學費八元,必須八月十五日前 到校報名,逾期不報者,本通知作廢。我問母親:“媽,我們有錢嗎?”母親說:“沒錢,就是借錢我們也要供你上學。”過了兩天,晚上我又問母親,我上學的錢準備夠了沒有,母親說還沒有借夠。我一聽,立刻眼就酸了,在一旁的哥哥說:“我們家吃鹽的錢都快沒有了,哪有那麼多的錢讓你去上學啊。”我聽後,失聲痛哭,哭了好長時間。媽媽,還因此打了哥哥一巴掌,並且說:“又沒讓你作難,你亂說啥話呀。”第二天早飯後,我還是忍不住跟母親說:“媽,你去給我借錢吧,我要報名上學。”媽媽說:“好,等吃完早飯,收拾完了,我再去問問。”可是,我卻耐不住性子,跑到街牆邊,又流起了眼淚。有幾個鄰居過來觀看,問我為什麼哭?他們越問,我越傷心,禁不住趴在了地上,哭聲更大了,邊哭邊說:“我要讀書,我就是要上學。”這時,有人說:“你不是已經考上二中了嗎?”“我家沒錢,上不了學。”其中一個鄰居說:是呀,現在生活都困難,誰家有錢供孩子讀書啊。咱村西邊墳地的那顆大榆樹,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早上就看到那樹皮、樹根一直到上面樹叉兒都被人剝了個精光,不知道是被誰家剝了吃的。”聽大家這麼一說,我這才想起來,家裡,這幾天 也沒多少糧食吃,媽媽也是把各種樹葉撿來搭著吃的,像柳樹葉,楊樹葉,梨樹葉,杏樹葉,她都已經吃的臉皮青黃,腿發腫了,眼睛也腫的合成了一道縫兒。後來,還是爸爸,找中醫開了兩副草藥,吃完了才慢慢的好了起來。


【夜聽三生】遙遠的舊時光

碎石鋪就鄰閭路,磚木雕成影壁牆。庭院深深深舍靜,花藤滿滿滿村香。橋前小憩回眸望,暮色蒼茫到太行。


這時,生產隊長看路邊那麼多人,就走了過來問道:“這孩子趴在地上哭什麼呢?”母親當時也在場,解釋說:“孩子想上學報名的時間到了,學校要八塊錢的學費還沒有湊夠。”隊長關切地問:“還缺多少啊?”媽媽說:“還缺三塊。”“哦,這樣吧孩子,等我回家拿給你,可是孩子,你得答應我,可一定要好好上學呀。”就這樣,上學的錢總算湊夠了,我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去上學,我想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穿上媽媽給我做的新鞋子,還有剛洗過併合體的衣服,對,還要剪個英子頭。下午,村裡剛好有個剃頭的,我就跟剃頭的師傅說:“師傅,我要去上中學了,幫我留個英子頭吧。”在當時,剃頭都是先洗頭,然後把頭髮刮的光光的,只有小孩子才留一個福字頂。師傅說:“你這頭髮怎麼剪啊?”我說:“您看怎樣漂亮怎麼剪吧。”“嗯,好吧。”師傅,先把我的頭摁在水盆裡洗透,然後,把頭頂下方一週用剃刀全部刮掉,因為當時,剃頭師傅沒有推子,也沒有剪頭的剪刀,也就只能那樣做了。剪完後,我用手摸了摸,頭頂是長長的濃密而烏黑的頭髮,頭髮下方,是一圈兒白嫩而光滑的頭皮。就像是光著屁股,上方頂了一條黑色的圍裙。我回到家,一照鏡子,又可笑又可氣,可笑的是,這就是我想象的英子頭嗎?可氣的是,剪頭的五分錢 算白給他了,沒使我變美, 反道使我變醜了。

我祖爺爺史庭棟,就是在這一年去世的,終年八十六歲,如果當時生活條件好點,他還能長壽一些。


【夜聽三生】遙遠的舊時光

鐵路軌道


1962年,一個星期天,我帶上媽媽,給我準備好的一週的乾糧,準備下午就去學校, 因為學校要上晚自習。當時,天正下著雨,一陣兒一陣兒的時下時停,我和同村的兩個同學約好,一起去學校。由於當時的公路是磚渣路,有些地方有泥水,有些地方沒有。我把乾糧裝在草籃裡,又找了個墨水瓶洗淨裝了食鹽,裡面又倒了些香油和辣椒,準備到了學校用開水泡饃吃。我們幾個都揹著饃籃子,邊走邊說笑,這時,突然對面,有人騎自行車過來了,我們趕緊慌張的躲閃,可是,我越躲就越感覺他往我身上撞,就這樣,一下把我撞到路邊的水溝裡。我趴在水溝裡,下身的衣服 都溼透了,饃籃子也被甩出去好遠,騎車的人也摔倒了,他趕緊爬起來扶起我,說:“小朋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們兩個躲向了,你傷到沒有啊?要不要我送你到醫院去看看?”我說:“不用不用,不礙事的。”因為當時我們都在學雷鋒,不能計較個人得失。騎車的人,幫我撈起水中的饃籃子,又從水中撈起所帶的乾糧,把上面沾的泥巴,用水洗去,重新又裝在籃子裡。我脫下褲子把水擰乾穿上繼續去了學校。

2019年,距我與田老師分別,已經四十三年了,雖然時間久遠,但是,田老師的形象,仍時常在我腦海中浮現:大大的耳朵,烏黑稠密的頭髮,以及白白淨淨的面龐,還有那充滿著慈善、堅毅、智慧的雙眼,仍使我記憶猶新,時常的就浮現在我的眼前。田老師為祖國下一代 嘔心瀝血,鞠躬盡瘁。他年歲也很大了,這讓我想起一句詩:“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幾十年後的今天,我雖沒有獎盃和什麼功績送給敬愛的田老師,但讓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我也從事了田老師所從事的教育事業,終於,當上了一名普普通通的鄉村教師。這樣,也可以傳承和發揚田老師的奉獻精神,為我們的教育事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為我們的國家,培養出更多的有用人才。

感謝我的父母,感謝我的老師們,感謝在我人生路途上 給予我幫助的所有好心人。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