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後,我和男朋友在KTV門口擺夜市

文丨一朵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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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西安初夏的一個午夜十時,如果不是雨太大,這會,我正和男朋友在那條名字裡有一種花的商業街擺著我們的夜市攤。

這是一條很有特色的街道,據說是從一個大的城中村改造而來,街的兩邊有兩個大的小區,一個是城中村的安置房,另一個是城中村的開發項目。聽兩邊的人說,兩邊的房子都沒有完全產權,但即便這樣沒有產權的房子也不屬於我們。屬於我們的,就是路邊每晚9點到次日凌晨4點那十多個平方的露天地。一輛機動三輪車上擺著鍋碗瓢盆灶,四五張小桌子十多把小凳子,便開張了一天(夜)的生意。

和我們類似的夜市攤,在這裡現在已經不下三十家,在路南擺下了長長的一串,我們算是較早在這裡練攤的,當時總共也就七八家。

練攤的時間長了,見過形形色色的顧客,聽到或看到形形色色的故事。當然,這些故事,也包括我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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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擺攤的地方,路兩邊有各色的商業,尤以餐飲店居多,但在夜幕深深降臨的時候,它們的生意遠不如我們這些路邊的野攤,更不如夾在它們中間的兩家KTV。

兩家KTV,一家,在我們的背後,一家,在我們的對面。過去,它們是KTV,現在,它們依然是KTV。不同的是,現在,兩家KTV都關著門黑著燈,連霓虹燈的招牌也都要藉著別的光源才能領略它們曾經的燈紅酒綠;過去,卻常有形形色色的人在兩家KTV裡出出進進,徹夜不息,也常常有KTV裡的帥哥靚女走到我家的攤位或者別人的攤位要一份宵夜。

於是,多多少少便看到聽到一些故事。

那天,已經是凌晨一兩點,對面的KTV裡來了兩男一女,都很年輕,甚至比我和我男朋友都年輕。男孩們穿著便裝,女孩的衣服和妝容很有職業的特點。他們要了三份炒麵,還讓我從路邊的便利店代買了幾瓶啤酒。

一個男孩和女孩的關係似乎有些緊張,隱隱約約聽見男孩在說女孩不聽他的話不給他面子,另一個男孩一直在居中圓場調和,但效果好像不佳。

一直冷著臉的女孩,突然將一個啤酒瓶摔在地上轉身而去。和她說話的男孩漲紅了臉站起身準備去追,他的同伴急忙攔住又把他按到小板凳上。

我拿著笤帚過去收拾女孩留下的狼藉,近距離聽見了兩個男孩的對話。為了便於講述,和女孩生氣的男孩,稱之為A,他的同伴,稱之為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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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媽個X,還蹬鼻子上臉了。看我晚上回去怎麼捶她!

B:算了算了,小x(應該是女孩的名字)也不是故意和你使性子。

A:你說我夠照顧她了吧,我這個組6個女娃,上鍾從來都是照顧她,她不想上了不上,上到半截不爽客人了也不上我又給客人說好話換人,她說被客人欺負了我還差點跟客人打架。其他女娃有意見,上面經理也有意見,搞得我多難做。今天客人點名要她,我跟她好說歹說還是那副死人樣,你說我多難做?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把她從別的組要過來了。

B:要我怎麼說你。本來咱們當組長的就不該和女娃糾纏不清,你倒好不但和小x糾纏不清還把她弄到你的組。我看再這樣下去,你倆肯定幹不成了。

A悶頭喝酒不說話。

B陪他喝了一杯酒接著說:我覺得你好好想一想,你心裡到底是咋想的,和小x到底就是玩玩還是真喜歡。如果真喜歡就帶她走別在這裡做了,我能看出來她是真喜歡你。如果你就是玩玩,那你就跟經理說把她換到別的組,老老實實按店裡的規矩來,不要再拉拉扯扯糾纏不清。

A半天不說話,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突然冷不丁地問:像我們這樣只會看場子的爛仔,離開了這能幹啥?

B也不說話了。

後來,又偶爾看到A和那個女孩一起走出KTV,走到我的攤位或別的攤位吃宵夜,有時,是說說笑笑的,有時,是平平靜靜的,有時,又是互相冷著臉的。吃完了,A騎著電動車帶著女孩離開。那個時候,一般都是KTV打烊的時候,也是我們快要打烊的時候。

之後,兩家KTV相繼關了門,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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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我們的攤位常來一位中年人。

他一般十一二點來,在我們這裡要一份炒麵或餛飩,在隔壁攤位要一份涮菜,然後自己在便利店買一瓶啤酒,慢慢的吃半個小時,有時,吃完了在那裡看著天空發呆,有時,會去附近的足浴店。順便說一句,這條街上還有三家規模不小的足浴店,在那兩家KTV關門後,足浴店一直正常營業,但卻很少有足浴店的技師來吃宵夜。時不時,有貌似管理人員的來一次打包很多帶回去。據說,足浴店規定,技師不可以在上班時間出店。

看來,正規的和不正規的,區別還是蠻大的。就像我們跟路邊的飯店一樣。

還是回到那個中年人,他顯然不像是經常在這個點來吃宵夜的出租車司機或者代駕,也不大像是這個年齡打完牌或者唱完歌的專著於夜生活者。

因為他的不大一樣,我便有了點好奇心,想要知道他的故事。

不忙的時候,我會抽空和他聊聊天,可是,很悲催,在聊天的過程中,他知道了我和我男朋友和別的練攤者不同是大學畢業生,還知道了我們一天大概能掙多少錢,我卻還是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為什麼有時會在深夜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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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看我欲言又止的興趣,他淡淡地問,聽說個網上流傳的那個下了班不回家在車裡抽菸的故事嗎?

還沒等到我回答,他又說,你們年輕,不懂四十歲的苦逼。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消融在模糊不清的城市夜色裡。

然後,我還是不知道他的故事。

4

我不知道,作為苦逼的深夜擺野攤的兩個小年輕,我們的大學畢業生身份會有多少客人猜測或者關注,但只有那位中年人是直接挑明的。

他說,我看你們倆都帶著眼鏡,而且很斯文很有禮貌,你每次在每一個客人付錢離開的時候都會說一句“慢走,晚上注意安全!”

他還問過我,為什麼大學畢業了不去上班卻擺夜市攤。

我笑笑,不說話。

就像他沒有告訴他我的故事一樣,我也沒有告訴他我們的故事。

其實,我們並不是一畢業就擺這個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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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倆的畢業學校並不算好,但也不至於多麼爛,我們倆的成績不算多突出,但也絕對不至於爛。然而,我們都找不到多麼好的工作。我甚至畢業一段時間都沒有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即便後來,都有了還能算比較穩定的工作,卻沒有三金,沒有保險,只有一個月三千多塊錢的薪水和週六保證不休息週日休息不保證的加班。

我們倆都不是本地人,但我們都很想在這個城市立足早日可以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窩,可是,每個月的收入,在吃飯交通通訊房租等必須的開銷後幾乎剩不下一毛錢,不敢生病,不敢買衣服,不敢去胡吃海喝也沒有時間去胡吃海喝。

終於,在一個月底的週末夜晚,加班後姍姍遲歸的男朋友看著我們倆乾癟的錢包,哭了。他說,要麼你離開我,要麼,我們不可以再這樣熬。我也哭了,抱著他哭。我說,我不離開,你要幹什麼我都陪著。

我們倆一起辭職,謀劃過很多事,也嘗試了一些事,我們沒有多少本錢,更沒有任何資源,能做的只能是投入少的事,他在天橋上擺手機貼膜的攤,我在旁邊賣襪子,一個月下來,掙的錢甚至養活不了自己。想來想去,想到男朋友做家常飯的手藝還行,就在夜生活繁華的地方,擺個夜市攤吧。

雖然,城管和這個村的不知道具體身份的人每個月都會各自收我們一筆管理費,雖然,這種黑白顛倒的生活真的很辛苦,但是,在經過一兩個月的煎熬和適應後,我們的小攤開始迎來越來越多的食客,收益也慢慢像那麼回事。

我不會告訴你一個月能掙多少,就像我不會告訴那個想聽我們故事我也想聽他故事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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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可以說,我們,比之之前上班和擺襪子貼膜攤,我們挺滿足的。收入改善了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我們再不用受每個月掙3000塊錢的那種氣。

城管和村裡的管理者對我們的擺攤時間有嚴格的要求,凌晨4點必須收攤,因為很快早市就要上攤了。收拾完東西,把地面打掃乾淨,男朋友發動三輪車,我和鍋碗瓢盆灶擠在車廂一起回家,夏天,清晨的風吹著很清爽,冬天,卻是凜冽的刺骨痛。

冷風中,我的身體無比疲憊,腦子卻無比清醒。看著男朋友並不寬闊的肩膀和並不強壯的手臂駕馭著這輛承載著我們未來的三輪車,我時常會有想哭的感覺,但我告訴自己不能哭。這時候,我便會去想我看到的一本書裡的一個情節。這本書書名叫《笙歌散後》,其中有一段說男主和女主在大學即將畢業時找工作屢屢遇挫的迷茫之際,街頭偶遇開摩的的師兄。師兄拉著他們返校,冷風中飄蕩著他的一句話——

再難,我也要在這個城市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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