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興化到東臺時,要經過中間一個叫大垛的小鎮,雖然可以從小鎮的後面有一條國道直接穿過去,但大多數時候,我還是想去小鎮上繞一下,去看看鎮上的一位朋友。
那位朋友多年前曾一起在生意場上打拼過,合作的也很好,我們一起開了間木材加工廠,就是將樹木用機器鋸成建築材料,有蓋房子需要的大梁,小梁,也有工地用的角手架和模方,他負責在家裡加工,我負責跑外銷,在九十年代中期,年底各自能分到三萬多塊錢,已經算不錯了,那時流行萬元戶一詞,一年下來能掙上一萬元,那是讓人豎大拇指的事,但,好景不長,就像許許多多的人生境遇一樣,我們總是以為會順順利利的事,最終都會在絆倒的身影中,他有一天晚上喝酒,然後騎自行車回家,可能喝多了,還可能是天黑的緣故,誰知道呢,厄運來臨時,你永遠想不到,他一下子倒在路邊的溝中,等路過的人發現他時,他已經昏迷不醒了,經過搶救,才將他從死神那裡拉回來,但是,他的大腦受到嚴重的傷害,造成半身不遂,無法下路行走,整天只能臥床不起,語言溝通也有障礙,流水的樣子,誰都想不到這是曾經的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夥子。
這樣子我的木材加工廠也做不了了,我變賣了所有廠裡能賣的東西,給他看完病,還有十二萬元,我全給了他,我什麼都沒要,我們那時都還小,二十三四歲的樣子,他談了一個對象,也崩了,我一心撲在掙錢上,也沒什麼心思談女朋友,後來,我到東臺白手起家,跟親戚借了點錢,加上我平時的一些以前做生意的人脈,很快我的生意又起來了。
今天說了這麼多,其實並不是想說我這位合作朋友的事,而是想說,我這位朋友的前女友,他女朋友我只見過幾次面,來過木材加工廠幾次,感覺是那種有個性的女孩,說實話,我也喜歡這樣的人,相處起來會讓人很舒服。
有時我會想我如果有這樣的女朋友該多好,你說我自作多情也好,說我過於敏感也罷,但話說回來,雖然我作為一個男人,找女朋友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朋友的女人我絕對不會碰的,尤其是他的女人。
我是到大垛去看他時在街上碰到她的,她和他同是本大垛鎮上的人,聽他以前說,還是中學同學,說句實話,她有幾分姿色,尤其是在鄉下一眾女人粗布大褂的時代,她已經悄悄地塗了口紅,穿上旗袍,在那樣的年代,似乎有一種過於嬌氣,過於做作的成份,但我總是覺得她別有一番風味,可能是我經常往蘇南等地走動的緣故,她的花枝招展不等同於小巷中的濃脂密粉,我認為,她的骨子裡有一種自己自帶的清高,這種清高讓她對貧窮有了一種抗拒的高傲,她可能不屬於鄉下的農舍,但她一定有屬於那種自我的清純。
我常常對他有所羨慕,但出了事之後,我又為他感到婉惜。
我碰到她時,她正被前面一輛三輪人力車濺起的水花搞的狼狽不堪,她真的美,即使是在嗔怒的狀態下,她也沒有複製那些鄉下女人的怒吼,她也只有圓瞪雙目,怒視對方而去。
我搖下車窗,叫住她,她愣愣地看到我,然後款款走到我車邊,問我的去向,我老實交代去他的男朋友家,那時我只是有所耳聞他們的分手,她證實了那樣的傳說。
那,那,下次請你吃飯。我語無論次,不知如何結束我們的相遇。
不了,我請你好了,等一會我在那個十字路口等你。她說。
我本來想拒絕的,但無論是作為男人,還是作為一個她朋友的朋友,我都無任何理由去拒絕她,況且,她說的也非常堅決。
我到他家時,他依然睡在床上,他的父母四十幾歲,一直在外找活幹,如果不是出了這樣的事,他應該已經和她結婚了。
我沒有和他談起要和她會面的事,和他獨自喃喃了幾句,放下隨身的五百元,就出來了,心裡想著見她時該如何開場,她主動要請我,難道是有什麼事告訴我嗎?還是說,她有另外的目的,我心裡尋思著,她可能是找我別有目的,也是我年少不懂事,心胸就是這麼狹隘,心裡想的永遠就是那麼個小坑。
那麼,是去呢,還是不去?當然是去了,為什麼不去呢。我將車停在紅綠燈下,看到她正拎著一瓶可口可樂在小店的門口晃悠,我按了下喇叭,她看過來,一路小跑,拉開車門就鑽進來。
我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如果這個人是我女朋友,或者說,我女朋友像她這樣跑過來,我是多麼的幸福。
我問她到哪吃,她讓我帶她到東臺。這裡的媳婦婆娘不光舌頭長,眼睛也長,去沒有她們的地方,免得她們亂嚼舌頭。她說。
我心裡想問,人家嚼什麼舌頭?男女之間的事嗎?我和你之間?
但我沒好意思說出口,畢竟這是我朋友的女朋友,雖然是曾經的。
我將車往鎮後的國道開,小鎮在我的車後面越來越遠,在塵土飛揚中漸漸模糊。
我問她,你們分手是因為他出了事嗎?我想,這不是屁話嗎?誰願意嫁給一個廢人,話說出來我就後悔了,感覺自己這是在道德綁架。
她說,如果我說是,你肯定說我無情,我說不是,你肯定說我虛偽,是的,我和他本來就是媒妁之言,從小學到中學我們就是同學,但不代表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吧?至於感情,我一直以為是可以培養的,這不,感情還沒有發芽呢,他就夭折了,原諒我說夭折這個詞,我是說他整個人生夭折了,按人們的觀念,我應該是從一而終,是不是?但關鍵是,我和他根本還沒發生過什麼,甚至我們牽一下手的勇氣都沒有,你說,我能為了這樣的感情付出嗎?
我們坐在東臺的小酒館裡,繼續聽她訴說心事。
世俗的眼光總是在自己所認為的軌道上行走,卻從不去感受軌道總有曲直彎變的地方,能夠適合的,才是火車該走的路。
她說著,喝著酒,臉色潮紅,我知道,她和他的分手一定遇到了各方的阻力。
夜色中的東臺下起了雨,她的醉態讓我心生憐憫,但這個時候,她這個樣子,送回大垛小鎮那是萬萬不可能的,那該如何是好,只能開個小旅館讓她先住下再說。
我將她抱上車,女人特有的芬香直達我心脾,從來沒有哪個女人如此近距離地靠近,而且我還將她抱在懷中,有那麼一瞬間,我有了一點迷失,彷彿就是我與一個女人曖昧纏綿的故事。
窗外下著細雨,大街上的人稀稀落落,撐著的油紙傘的阿婆,在水泥地上拖著鞋走路,發出嗒嗒的響聲,我放進磁帶唱歌,毛阿敏的走進咖啡屋,歌調最容易撩拔人的情懷,感性的人尤為如此,看著她起起伏伏的呼吸,這才讓我想起,原來,不是她有意,而是我似乎動了情。
我沒有將她送到旅店裡,而是在車中陪著她,我放著歌,外面下著雨,歌聲裡有我和她,雨裡的東臺街頭,黑夜吞噬了整個世界。
雨有靈性,順著我的車窗玻璃往裡張望,看一眼那裡的一男一女,又匆匆離去,眼神透明,又不乏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