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走路的方英文

方英文是作家,也是我的兄長。為了行文規正不“套近乎”,以下就不顧禮貌,直呼其名了。

三月的某天下午,收到方英文一條短信:甩開秘書和陪同人員,獨自走進郊外,看菜花。與一對老農夫婦交談甚洽。盛情留飯,婉謝之。感覺很好。

看來他已經到漢陰上任副縣長了。他到安康掛職深入生活,我是事前就知道的。他當時短信徵詢我:安康哪兒好?我說了幾個縣,他最終選了漢陰。為何選漢陰?他說多年前,他坐火車過了安康,到漢中的途中,看見車窗外房舍密佈炊煙裊裊,山水佳美視野開闊(可見他當時並不清楚那叫月河盆地),就喜歡上了。誰料想幾年後的現在,他真到漢陰“當官”了——跟漢陰有緣吶!

漢陰的菜花節名滿天下,已舉辦數屆了。方英文是節後到漢陰的,心還沒有安頓好,就往下面的鄉鎮跑。漢陰的朋友說,他報到的第二天,就去了漩渦和漢陽兩個鎮,才知道“漢陽”跟“漢陰”的名字剛好用反了。第三天就以副縣長的身份,陪外來客商參觀“三沈紀念館”、兩合崖風景區。他發現家鄉的鎮安話跟漢陰話差不多,就索性說起自小就說的鎮安話,一下子跟漢陰人打成一片了。

上週他來安康了。他其實並不熟悉地理上的安康。雖然路過安康兩次,卻都是天黑進城,被老同學灌醉,天一亮就走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在最新出版的長篇小說《後花園》裡,對於安康的生動描述。知識可以通過間接的渠道獲得,再加上非常的想象力。何況他生長的鎮安縣,水流旬河、匯入漢江,精神氣質上與安康是一脈貫通的。

他此次來安康說是“省親訪友”。在會友的間隙,我陪他看安康。他不准我打車,就兩個字:走看。從南環路走到文昌路,從育才路走到金州路,又從巴山路走到解放路、從漢江邊走到文武山頂……他長我12歲,我都累得不行了,他還是堅持走!他說要想深刻了解一個地方,只能通過最細微的觀察,也只能通過走路獲得。他還說作家是體力活兒,跟民工一樣,多走路最有好處。

走路狀態的方英文真是與眾不同。他對一切都好奇。每每見到他不熟悉或者想了解的東西,就不停地問。或取出相機,捏幾張。相機很好,是《華商報》社的老闆張富漢先生送的。張先生本是個攝影大家,但我覺得他把相機送給方英文算是送錯了對象,因為方英文不停地拍照並不是要留住美,或者想當攝影家,而是他看到了美,他忍不住要去騷擾一下罷了。

在漢江邊,我和他互拍了幾張,背景自然是漢江。我以為他要誇漢江幾句的——這是所有初到安康的人都會說的話,安康因漢江而美麗啊。可他沒有誇,半個字也沒誇。但是第二天北迴西安,我送他步行——依然走——去火車站,過漢江大橋時,扶欄觀看橋下的奔流不息,他終於誇了一句:“若在此留影,不注說明,誰又能說這不是長江呢!”以這種角度讚美漢江,也只能是方英文了。

對於安康的地勢,他說:“有點局部重慶的味道。”“古人說,‘文章得江山之助’,”他繼續發揮,“安康這樣的地方,有江,有山,而且都好,應該出偉大的作家呀!”

安康城南的文武山,我們照舊是走上去的。山上的香溪洞,是個老牌景區了。若說安康是陝西的“後花園”,那麼香溪洞就是安康的後花園。我在安康十幾年,爬此山該有數百次了吧,可每次都是車上車下,以至於毫無感覺了。陪兄長登山,讓我重新感受了山的新鮮。方英文不看山,也不怎麼看樹,不看洞也不看碑,只是往上走,往上走。道觀外,遇見幾個工人,連土挖出竹子,要移栽到上面的景區。我見怪不怪,他卻與之閒聊起來。

方:竹子是這個季節裡,移栽最好嗎?

竹:是啊,春季移栽容易成活麼。

方:移栽到新的位置,竹子的朝向要跟原地一樣嗎?

竹:呵呵,沒想過……不必要吧……

方:那要不得!竹子搬家跟人搬家一樣,搬到新地方轉了向,就轉暈了,不好活呢。

工人們都不回答,只是看著方英文“嘿嘿”傻笑。他們顯然也弄不懂這個問題。我當然也弄不懂,只是感覺方英文很心疼竹子。他眼裡的一切,都具有鮮活的生命。他能感覺出萬物的呼吸與脈搏。

正說著,嘰嘰喳喳的,四個女孩子下山了。方英文請她們給我們兄弟二人合影。說笑中得知,她們竟是西北大學的學生,兄長的校友呢。一聽校友,她們更高興了,反覆給我們拍照。可她們並不知道鏡頭裡的人物,是一個著名的校友。否則,大概要圍上來簽名的。

方英文回西安後,只傳給我這一張照片。實際看並不理想,因為角度欠佳,又是俯拍。不過也有別樣的意味:兩兄弟身後,是長長的山路。走路,走路,走在堅實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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