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分8.2《奧利弗》:以歌舞片的形式詮釋現實世界中的冷暖人生

文:宿夜花

電影《奧利弗

》的故事取材於狄更斯家喻戶曉的《霧都孤兒》(故事的主角名叫奧利弗),由卡羅爾·裡德導演。影片獲得了第41屆奧斯卡最佳電影、最佳導演等多項大獎,值得思考的是,電影《奧利弗》涉及到了一個問題:現實主義的文學作品,能否用歌舞片的形式呈現?

歌舞片興盛於“經典好萊塢時期”(即“大片廠時代”),這一類型的電影由發展到成熟的過程,便一直承載著電影作為大眾娛樂產物的“造夢”功能(以《綠野仙蹤》為代表)。那精緻考究、奢華綺麗的佈景,那甜蜜夢幻、唯美童話般的意境,無不以大眾的偏好、審美習慣為標準,為觀者構建了一個夢想式的精神港灣

似乎用調性歡快明麗、活潑幽默的“歌舞片”去反映嚴酷冷峻的現實生活,本身即是與歌舞片的類型特點相悖的事。因此,電影《奧利弗》所做的正是這樣一種看似“不可能成功”的探索與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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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導演卡羅爾·裡德敢於做出這種嘗試的原因,自然與時代因素不可分割。60年代是歌舞片的鼎盛期,在這一時期,歌舞片不僅耗資巨大,而且影片時長驚人:從序曲(Overture)到中場休息(Intermission)通常要在兩到四個小時之間;更為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時期的歌舞片很多都與戰爭災難、族群衝突等現實問題相關聯。

僅從60年代的十年獲得奧斯卡最佳電影的幾個典型來看:有著歌舞版“羅密歐與朱麗葉”之稱的《西區故事》,講述的是曼哈頓街頭不同族裔的文化碰撞;《窈窕淑女》反映的是中產貴族、知識分子與勞工階層的生活形態的差異;享譽全球的《音樂之聲》更是將“真善美”的普世訴求置於戰爭反思與世俗衝突之中。

因此,欣賞電影《奧利弗》時,可以對照同期的歌舞片與狄更斯故事的其他影像版本。

“歌舞”取代“臺詞”作為信息表達的主要載體

大衛·裡恩執導的經典版《霧都孤兒》(1948年),不僅用鬼魅、魔幻的視覺風格還原倫敦的光怪陸離,更保留了狄更斯語言風格中以小見大、意味雋永、幽默精煉的諷刺性與戲謔感。而1968年的歌舞片《奧利弗》中,“歌舞”取代了“臺詞”成為主導電影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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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音樂之聲》類似,歌舞不僅僅是承載著細節闡釋與情節展開的表意功能,更參與到影片的整體敘事之中,將日常化的生活狀態、交流互動,用歌舞的形式呈現出來。此類歌舞片,有別於那類主人公本身即是歌舞演員、其生活本身與舞臺息息相關,例如《紅磨坊》、《芝加哥》等。

從宏觀的時代背景、文化生活到具象的角色性格、情節發展,影片都通過歌舞去說明闡述

01.刻板與僵硬——“工業機器”對人的扭曲與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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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開始,便以一種輕妙的方式,揭露了維多利亞時代的痼疾、工業文明的新秩序對底層的壓迫。孤兒院的孤兒們,以一種訓練有素的姿態、機械化的步伐、千篇一律的動作出現,面無生氣、神色呆滯,孤兒院便仿若“人間地獄”,成了馴化、約束並管制底層孤兒的“機械牢籠”。

工業時代資本的逐利傾軋加劇了貧富分化、形成了階層鴻溝——班布爾夫婦作為孤兒院的管理者,他們囂張跋扈、刻薄乖戾,貪婪與嗜利使他們喪失了關懷、同情與憐憫,只剩下冷漠與暴戾。

02.自由奔放與優雅精緻——兩種文化背景下的生活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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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劇情的推進,歌舞空間與調性風格的變化,更表現出了不同文化環境、階級背景的差異。

儘管全景式展現或許尚不及《音樂之聲》用直升機航拍鳥瞰阿爾卑斯山那般壯麗與宏大,但卻通過歌舞形態的微妙變化,展現出了從上流社會的貴族紳士到市井平民、底層匪寇的多層次的倫敦眾生錄。既是工整、精緻、優雅、華麗的,也是骯髒、凌亂、瑣碎、醜陋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在這裡上演著不盡相同的冷暖悲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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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奧利弗從封閉、壓抑的孤兒院逃離、來到了工業化的大都市倫敦之後,視野與空間變得開闊。在倫敦街頭的貧民區,充滿著市民階層的嬉笑怒罵,底層勞動者之間總是以不加掩飾的歌舞表達熱情與活力,來釋放他們率真赤誠、自由奔放的心靈。

而當奧利弗進入到外祖父布朗洛生活的富人區,景觀又發生了變化。雅緻瑰麗的別墅,貴婦、學生、警員、傭工,有條不紊地進行工整有序的社交與勞作。他們的動作、形態、腔調,無一不是經過學習、教育、訓練而養成的。但看似優雅、華美的貴族生活,卻也喪失了鮮活、生猛的市井諧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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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當奧利弗來到了外祖父的大別墅,他看到了之前從未看到過的天空,湛藍無暇、一塵不染,但卻喪失了昔日市井生活中的活潑坦率的人情味。在感受到物質的充實帶來整潔與美好的同時,上流社會的貴族禮儀又讓他感受到了自由的壓抑與意志的約束。因此,自由翱翔的鳥,正是他內心矛盾的投射,在孤兒、貧民、富人身份間的徘徊,註定使他在身份的轉換中難以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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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兩種不同調性的歌舞風格與生活景觀,是一種具有社會學意義的紀錄,那麼與此同時又引發了對“歌舞”本身審美價值的思考:是過分追求標準化、工整與規範?還是迴歸到一種忠於內心、發乎自我的直率與天然?

03.“墮落”與“拯救”——奧利弗命運的逆轉

歌舞在電影中的重要作用,還在於它推動了關鍵情節的發展。

奧利弗奔走街頭、淪落貧民窟,“賊頭”費金正是通過歌舞教會了他們這群孤兒偷盜的本領。在這裡,舞蹈自身作為一種社會意義上的藝術形式,即是通過身體訓練以此達到呈現高難度動作的技能。這種“身體規訓”與“技能塑造”的潛在含義,正好被用於賊頭對流浪孤兒的控制與馴化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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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利弗自身的良知與純善,使得他對偷盜的行為感到羞恥,他無疑是不甘墮落的。面對賊頭費金的唆使與比爾的暴力強迫,他只得忍受著內心的負罪感,成為他們罪行的無奈幫兇。

而南茜儘管作為費金的同夥、比利的戀人,但卻帶有著母性的慈悲與人性的憐憫。她用歌舞帶動舞會的氣氛,混餚了比爾的視線,帶領他逃出了“盜賊集體”的控制。她為“拯救”奧利弗逃出費金與比利的爪牙而被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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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南茜的歌舞段落作為影片中最重要的歌舞部分之一,更是對主題的濃縮。她無拘無束、自由熱烈的歌舞,正是她內心的寫照。

《奧利弗》故事本身的精妙之處正在於,不止於陷於簡單的折射出底層控訴模式,而是觸及到人性本身的貪婪與嗜利。因此,欺壓奧利弗的不僅是資本家、貴族的傲慢與刻薄,還來自於底層盜匪、賊寇在個人利益驅使下敬畏與憐憫之心的缺失。金錢主導的生存法則下,使得內心潛在的醜惡與罪行無盡地滋生,道德淪喪並精神墮落,每一個人受制於這種生存鎖鏈,無法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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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南茜無法割捨這種身份桎梏給她帶來的壓抑,但她內心又是渴望自由的,她對他人一直懷有同情與悲憫、對正義與良善心懷敬畏。因此,對奧利弗的拯救,正是她用自己的良知與悲憫,去救贖自己的過去,捍衛著奧利弗的純真與仁慈

南茜的慈悲與憐憫,奧利弗的純淨與善良,正是影片所呼喚的愛與尊重。

童話式結局引發的現實思考

除卻歌舞形式,電影《奧利弗》改編的一大特點是對“賊頭”費金的重新詮釋,比之1948年的大衛·裡恩版,本片中的費金更具自嘲精神與遊戲人生的戲謔感。

48版亞利克·基尼斯塑造的費金,是一個丑角式的人物,他狡詐、醜惡、卑鄙、貪婪,面對相同身份地位的貧困流浪孤兒,用盡了心機去欺詐、壓迫,以榨取財富

評分8.2《奧利弗》:以歌舞片的形式詮釋現實世界中的冷暖人生

儘管電影《奧利弗》中,朗·穆迪塑造的費金,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圓滑世故、富於心機的特點,但在性格上更為圓潤、溫和。當他的滿箱珠寶沉入泥濘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也只得自嘲“重新開始”以自我安慰。朗·穆迪詮釋的費金,唱跳俱佳,滑稽之餘又透著些許幽默,因此他也獲得了第41屆奧斯卡的最佳男主角提名。

這種變化無疑是符合當時歌舞片的主流審美的,正如《窈窕淑女》中用希金斯教授的自嘲、懺悔與自省以及“賣花女”的迴歸來做一種理想主義式的矛盾調和與相互和解,《奧利弗》中“賊頭”費金反思過去、重塑人生被以一種童話式的方式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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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其中的力有不逮之處,仍是現實中所無法迴避的。生活並非童話,沒有教育與文化的底層流浪者,又如何能在人情冷漠的現代大都市倫敦立足?

狄更斯的原著本身即是帶有巧合與理想色彩的“想象性”解決方式(奧利弗與外祖父相識);而歌舞片本身也一貫延用“自嘲”、“戲謔”、“調侃”的方式柔化矛盾的尖銳並消解現實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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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歌舞片如何反映出深刻的現實?如何在強烈的形式感中讓觀眾感受到真實的生活溫度?是後來很多歌舞片都面臨的問題。

電影《奧利弗》之後,歌舞片長期沒有獲得奧斯卡最佳電影大獎。《芝加哥》以對文化、娛樂、傳媒的強烈諷刺性成為新世紀第一個獲得奧斯卡最佳電影的歌舞片。而《愛樂之城》戲劇性落敗於《月光男孩》,仍舊昭示著劇本內容上的社會意義與深刻性,對於電影的重要性。

如何在塑造形式感的同時兼具內容的深刻性?不光是歌舞片,是任何電影都需要面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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