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守成,實則開創的陳文帝陳蒨(下):願天再借五百年

一、擊破留異、周迪

在侯瑱的帶領下,陳軍接連擊敗南梁餘部王琳、北周賀若敦,收復江、郢、湘、巴諸州。原本龜縮於三吳、嶺南一隅的陳朝,國土面積擴充一倍以上,版圖已經十分接近三國時期的東吳政權。雖然侯瑱病逝,但是南陳軍士氣旺盛,內部甚至出現了繼續北伐淮南(被北齊佔據)、西進川蜀(被北周佔據)的聲音。

自古南朝立國,中游荊州和下游揚州是南朝立國之本。此荊州、揚州指東漢時期的大荊、揚二州,而非南朝分割後的小荊、揚二州。南北朝時期,無論南朝還是北朝,江山雖只剩半壁,但是卻不停地在原東漢各州郡基礎上切割版圖。而東晉以及後來的南朝,為了防止地方坐大,同時也為了安排大量的功勳士族,於是將原本東漢南方四大州,益、交、荊、揚進行了多次分割。

江州,是西晉太康年間,劃原揚州、荊州十郡所置。歷經東晉,南朝最終以尋陽郡郡治湓城為江州州治,是為江南第一重鎮,連接長江中下游的樞紐,京師建康的門戶所在。這也是為什麼,在侯景之亂以及南朝混戰中,湓城的出鏡率諸如此之高。郢州,南朝劉宋時期劃原荊州、湘州、江州、豫州下屬六郡所置,州治在江夏郡夏口,核心地區還包括武昌郡一代,其範圍大致在今湖北武漢。巴州,南齊原本在三峽巴東郡一代設立巴州。到了南梁時期,改在巴陵郡、岳陽郡一代設立巴州,州治巴陵郡巴陵縣。湘州,南朝劉宋分荊州南部、江州等八郡所置,郡治長沙郡。南梁時期將其南部再次分割出去,最終湘州範圍在今湖南中部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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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軍長江新防線

可以看到,除了湘州相對地處內地,江州、郢州、巴州,都是長江沿岸的重鎮。陳朝拿下三地後,除了江陵在北周的傀儡政權西梁手中,其餘長江中下游重鎮已盡在掌握,其防禦體系基本成型,可以抵擋北朝二國的進攻。也就是說,拿下了原東漢荊、揚二州的陳朝,此時立國已不成問題。而面對陳軍空前高漲的士氣,陳文帝陳蒨此時頭腦卻十分冷靜。在陳文帝的指揮下,陳軍果斷調轉槍頭,開始執行“安內”的策略,著手解決割據南川,即今江西、浙江、福建一代的豪酋帥們。

當時南陳境內實力最大的豪酋帥有四位,即熊曇朗,周迪,留異,陳寶應。這四位位列《陳書》列傳第二十九,而《陳書》一共只有列傳三十篇。一般史書中被記載在如此位置的,都有一個官方定性的身份:亂臣賊子。這些豪酋帥,趁著侯景之亂糾集鄉里,割據一方。南陳朝廷立國數載無暇顧及地方,使得他們猖狂一時。就連陳朝開國大將周文育被熊曇朗殺害,都沒有追究其罪過,反而加官進爵加以籠絡。此時,陳文帝終於有實力開始了大清算。搞笑的是,還沒等陳文帝出手,熊昊朗就被其他幾位豪帥殺死了。當初陳軍與王琳大戰,陳文帝下詔徵召南川豪酋兵入援。時任江州刺史的周迪、高州刺史的黃法氍均率水師趕往前線。而殺死周文育後的熊曇朗收編了周文育的部眾後,進佔豫章郡新淦縣,自我膨脹,與王琳勾結,竟據城攔江,讓戰艦阻擋二人水師。三方隨即開打,原本相持不下。但是王琳被陳軍擊敗後,熊曇朗軍心渙散,周迪於是攻下了城池,俘虜男女萬人。熊曇朗逃到村中被村民殺死,首級傳送到建康,全族都被誅滅。雖然四巨頭變成了三巨頭,但是剩下的三位豪帥卻十分團結。周迪佔據豫章郡(今江西大部),留異佔據東陽郡(今浙江金華、義烏一帶),陳寶應占據晉安郡(今福建福州一帶),三人暗中結盟,三角同盟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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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豪酋帥的三角同盟

留異,出身東陽郡望族,是鄉里的惡少年,南梁時任蟹浦戍主。侯景之亂時,留異趁勢起兵,攻佔東陽郡,並以此為根本,先後在南梁宗室臨城公蕭大連、侯景部將宋子仙以及後來的王僧辯、陳霸先之間騎牆搖擺。武帝陳霸先為了籠絡他,將當時還是臨川王的陳蒨之女,豐安公主嫁給了留異第三子留貞臣。武帝陳霸先徵召他為南徐州刺史,留異受詔卻不去就任。陳文帝陳蒨登基後,升留異為縉州刺史兼東陽太守。而留異看到陳朝初創動盪不安,文帝又新登基,於是派心腹長史王澌入朝探聽情況,王澌回來稱陳氏朝廷異常虛弱。留異從此有了野心,並暗中與王琳勾結。雙方使臣行走於鄱陽信安嶺的一條密道,往來不絕。

等到王琳失敗後,陳文帝知道留異蠢蠢欲動,於是首先拿留異開刀,派左衛將軍沈恪率大軍接任東陽太守。這哪裡是接任,明明就是進剿。沈恪是吳興人,南梁時期就已經出仕。因與陳霸先是同鄉,而被陳霸先看重。侯景之亂中,陳霸先甚至讓妻兒子女追隨沈恪返回吳興故里。侯景之亂後,沈恪正式加入陳霸先麾下。文帝登基後,沈恪將軍、郡守身份照舊,加都督會稽、東陽、晉安九郡諸軍事。

留異自然不會束手就擒,率軍與沈恪對戰,將沈恪擊敗。留異假意上表謝罪,當時陳軍尚在湘州與北周拉鋸,因此文帝也接受留異的道歉,下詔安撫留異。等到陳軍擊敗北周後,天嘉三年(562年),陳文帝便派司空侯安都征討留異,意圖將其一舉消滅。留異以為陳軍會走錢塘江水路,將大軍置於下淮、建德以備水師,誰知侯安都率大軍從會稽、諸暨陸路襲來。防守失誤的留異不戰自潰,逃到桃支嶺,在嶺口立下柵欄負隅頑抗。隨即侯安都親自指揮,被留異軍的箭雨射中後,血流至腳踝卻依舊不下戰場。正值江南雨季,侯安都依仗山勢,在山根修葺石堰。暴雨時節,雨水灌滿了堰壩,侯安都率高大戰艦開入其中,居然和留異修建的柵欄城牆一般高。在陳軍泰山壓頂的氣勢下,留異軍隨即崩潰,留異和第二子留忠臣逃到了陳寶應處。

在平定留異的同時,陳文帝著手解決另一個難纏的豪帥周迪。周迪,臨川郡人,與其他豪酋帥不同的是,周迪並非本地望族出身,而是出身貧苦。侯景之亂中,臨川人周續起兵,周迪便加入了周續的部隊。周續軍中多為本地豪族,他們反感周續嚴格的治軍風格,便將其殺死,推周迪為主。周迪在亂世中縱橫捭闔,終成南川一代最強的豪酋帥,曾召集南川八郡太守結盟,自號盟主。忙著對付北齊、王琳的武帝陳霸先忌憚周迪,對其大肆封賞。周迪也歸順了陳朝,並在攻打王琳、熊曇朗的戰鬥中屢立戰功。

周迪極其留戀家鄉,只想割據臨川。但是形勢變了,接連取得大勝的南陳朝廷,是不會放任一個如此強大的豪帥在臥榻之側的。陳文帝下詔封周迪為江州刺史,駐守湓城,並徵召周迪的兒子入朝。離開了老巢對於一個豪酋軍閥意味著什麼,周迪比任何人都清楚,周迪猶豫不決,父子二人徘徊觀望。就在猶豫期間,兩個很有影響力的豪酋帥歸順了朝廷。原來,陳文帝不光給周迪下詔,同時也給各大小豪酋帥下詔。這是朝廷的招安詔,而高州刺史黃法氍、寧州刺史豫章太守周敷早就看出陳朝已經起勢,不能再對抗,果斷接受招安。文帝對二人大加讚賞,加官進爵,公告天下。

這下,周迪尷尬了。令周迪氣憤不平的是,一向居自己之下的周敷,居然被封為安西將軍,位在自己之上,並賜予鼓吹樂隊、藝伎、金帛。周敷出自臨川郡豪族,當年與周迪同在周續軍中。周續死後,出身貧寒的周迪深感無力統御諸位豪族將帥,於是倚重豪族出身的周敷。周敷當時也無法獨立成軍,也需要周迪的庇護,於是恭敬的侍奉周迪,奉其為主。周迪很多硬仗,都是周敷替他打的。逐漸地,周迪成了大豪酋帥,而周敷成了周迪系的小豪酋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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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川豪酋帥 周迪

周迪憤恨周敷不與自己商量就歸附朝廷。更諷刺的是,周敷此次入朝之旅,不光榮耀備至,還被陳文帝全須全尾的放回了豫章郡。這是文帝做給天下大小豪酋帥看的,也是對周迪猶豫不決的諷刺。一氣之下,周迪發兵攻擊周敷,卻反被擊敗。周迪覺得自己不能空有江州刺史的名號,於是派侄子伏兵於船中,想要偷襲湓城,被尋陽太守華皎擊敗。周迪的一系列動作,給了陳文帝動手的藉口。天嘉三年(562年),陳文帝令江州刺史吳明徹都督眾軍,匯合高州刺史黃法氍、豫章太守周敷征討周迪。不得不說,吳明徹由於後來的太建北伐,一直被視為南陳名將。但其實,他在陳武帝、文帝年間的戰績,十分平庸。單獨領軍的戰役,幾無勝績。此次也是,吳明徹在絕對優勢兵力下,居然打成僵局。陳文帝無奈,派皇弟安城王陳頊為帥取代吳明徹, 才將周迪打敗。周迪隻身翻越東興嶺,逃到晉安郡,投奔了陳寶應。

二、剿滅陳寶應,掃平群豪

焦點來到了閩中大姓,晉安太守陳寶應身上。陳寶應與周迪、留異不同,他是唯一一個靠繼承統治一方的豪酋二代。晉安郡地處偏遠,南梁時期經常發生本地大姓豪族反抗朝廷的暴亂,郡守、長史多次被殺。陳寶應的父親陳羽,可謂是所有地方豪酋帥的始祖,他到處挑唆郡中豪帥攻殺郡守長官,然後又投靠官軍,引導官軍擊殺這些豪帥。最終,只有陳羽的部眾毫髮無損,兵力強盛,實際上掌管了晉安郡。侯景之亂中,名義上的晉安太守是宗室賓化侯蕭雲,蕭雲自知無力掌控局面,就將晉安郡送給了陳羽。陳羽年事已高,於是將郡中軍事交給了兒子陳寶應。

陳寶應完全繼承了父親的奸詐狡猾。侯景之亂中,一向繁華的三吳地區一片焦土,連本來富裕的會稽都餓殍千里。而晉安卻兵精糧足,陳寶應從海道進攻三吳劫掠人口,又同三吳地區做生意,聚斂財富。餓極了遠近百姓紛紛奔向晉安郡,梁元帝登基後便授予陳羽晉安太守一職。等到陳霸先登基,不僅准許陳羽將郡守之職世襲給陳寶應,還加封陳寶應為信武將軍、閩州刺史,兼任會稽太守。等到陳文帝登基,不僅加封其父陳羽為光祿大夫,還命宗正將陳寶應一家編入陳朝皇室族譜,視為宗親,子女無論大小均封爵位。

在晉安已歷二世的陳氏,是名副其實的地頭蛇。雖然受到陳朝皇室厚待,但陳寶應並不滿足,依舊娶了留異之女為妻,準備暗中起事。陳朝的太子中庶子虞荔(唐太宗李世民凌煙閣二十四功臣虞世南之父)有個弟弟虞寄,流落閩中,輔佐陳寶應。虞寄一向心向朝廷,在察覺到陳寶應的野心後,多次進行婉言規勸,但每次說到關鍵處,陳寶應就不耐煩的將其打斷。陳寶應喜愛躺著聽人講解《漢書》,當聽到蒯通遊說韓信造反,說韓信後背的形狀貴不可言的時候,陳寶應興奮的坐了起來,感嘆道:“真是智士啊!”虞寄在一旁聽到後,說:“蒯通一番遊說,造成了酈食其被烹、田橫失敗、韓信驕縱亡身,死了三個俊才之士,怎麼可以稱為智者!蒯通哪裡比得上班彪的《王命論》,懂得何去何從!”這是明著在規勸陳寶應不要造反,但陳寶應並不聽從。虞寄於是住進了東山寺,假稱腳上有毛病,歸隱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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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安太守 陳寶應

等到周迪戰敗來投,陳寶應便派軍援助周迪,留異也派兒子留忠臣跟隨周迪。虞寄見事態擴大,寫了十條建議,做最後勸諫。陳寶應大怒,多虧左右均為虞寄說情,外加上虞寄在閩中素有威望,陳寶應才沒有殺他。隨後,周迪在陳寶應的扶持下,率軍翻過東興嶺,再次入侵臨川郡,南城、東興、永城三縣因為是周迪故鄉,均響應周迪。陳文帝派都督章昭達率軍討伐周迪,倉促成軍的周迪再次戰敗,逃到山谷中。臨川郡本就是周迪故鄉,而周迪起自貧寒,主政臨川時十分善待百姓。他的軍隊不僅不侵犯百姓,還分給百姓土地,廣開集市貿易。周迪本人有大俠風範,好施捨,因此臨川百姓感念周迪的恩德,主動藏匿周迪殘部。

章昭達大軍無論如何威逼,臨川百姓也不說出周迪的藏身之所。陳文帝因為周迪的事遷怒於陳寶應,天嘉四年(563年),下詔剝奪陳寶應的皇室宗籍,命章昭達大軍直接跨過東興嶺,討伐陳寶應,同時命令益州刺史餘孝頃率軍接應。當年餘孝頃跟隨王琳反陳,攻打他的正是周迪等人。如今身份逆轉,昔日的反賊成了平叛的官軍。陳寶應占據晉安、建安兩郡,水路、陸路均修葺柵欄,嚴防死守,使章昭達軍進攻受挫。章昭達調整戰術,佔據江水上游,同時在陸上築深溝高壑,不與陳寶應交戰,卻不停地伐木造排。不久,乘漲水的機會,章昭達放排順流衝擊陳寶應的柵欄,將防禦工事破壞。隨後水軍、步軍全部出動,與陳寶應軍短兵相接。激戰正酣之際,餘孝頃的水軍趕到,章、餘二軍合圍,陳寶應大敗,逃至蒲口被俘。他對兒子說:“如果早聽虞寄之言,何至於此。”可是世間哪有後悔藥呢?陳寶應子弟二十人被押送建康,斬首示眾。一起被斬首的,還有一同抓獲的留異和他的宗族。留貞臣由於是駙馬,免於一死。陳寶應的謀士賓客也一併處死,只有虞寄因為規勸過陳寶應,被陳文帝召入建康。

章昭達大軍走後,周迪死灰復燃,再次從山谷中出來,攻打臨川。宣城太守錢肅鎮主動獻出東興縣,周迪軍再次壯大,擊敗了吳州刺史陳祥,殺死陳留太守張遂。已經升任南豫州刺史的周敷率軍討伐周迪,兩軍在定川縣對壘。周迪此時軍隊實力不是周敷的對手,於是假意說道:“我們以前是兄弟,怎麼能加害於你。我同意歸順朝廷,請與你登壇結盟。”周敷信以為真,結果剛走上盟誓臺,就被周迪反手殺死。天嘉五年(564年),陳文帝派都督程靈洗從鄱陽進攻周迪。程靈洗是一員名將,侯景之亂時起兵反抗侯景,後歸入王僧辯部下。武帝襲殺王僧辯當夜,力戰不敵才投降。陳霸先認為程靈洗十分重情義,頗為重用。程靈洗也參加了後來南陳抵抗北齊,對抗王琳等一系列重要戰爭。周迪激戰後不敵程靈洗,與部下十餘人再次逃入山谷中打起了遊擊。一年後的天嘉六年(565年),由於山中生活過於艱苦,周迪派部下去市集採購補給,被臨川太守駱牙捉住。隨後駱牙派人上山引誘周迪出現,這位最難纏的豪帥,最終被駱牙殺死,傳首建康。

四大豪酋帥的相繼滅亡,極大震懾了其餘小豪帥們,後者紛紛歸附陳朝。至此,陳文帝陳蒨用了近六年時間,徹底解決了自梁末就困擾南朝的豪酋割據問題。

三、剪除侯安都

除了戰場上的勝利,陳文帝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除去了內在的隱患,侯安都。

前文說過,侯安都是武帝陳霸先的三大元從將領,戰功顯赫,對陳文帝陳蒨有擁立之功,位列陳朝三公之一的司空。而就在天嘉元年(560年),侯安都再立新功,只不過這件新功,並不光彩。當初梁元帝成為江陵之囚時,陳霸先在江陵做人質的兒子陳昌及侄子陳頊(文帝陳蒨的親弟弟)都被西魏軍俘虜至長安。陳霸先稱帝后,多次與北周交涉,但是北周拒不放人。而陳文帝以侄子的身份登基後,北周人卻將陳昌送了回來,擺明了要看陳朝的笑話。

當時陳軍和王琳正在大戰,陳昌通往建康的道路受阻,只得暫住安陸。王琳兵敗後,陳昌行至長江邊,給建康的陳文帝寫了一封信。陳昌自恃是陳霸先在世的唯一兒子,言辭傲慢,讓陳文帝退位。剛登基一年有餘的陳文帝很不高興,叫來侯安都說:“太子回來了,我得找個好地方當藩王養老。”如果陳昌回來,侯安都就再無擁立之功,甚至朝堂地位不保,於是侯安都說道:“自古哪有被替代的天子。我不敢接受詔令。”於是在君臣默契下,文帝下詔封陳昌為驃騎將軍,衡陽王。而侯安都主動去接陳昌,在渡江時將其推入長江中害死了。不知道侯安都死後如何去見他的老領導陳霸先。

屍體運回建康,陳文帝假裝大哭,隨即將自己的兒子陳伯信封為衡陽王,繼承陳昌的祭祀。而侯安都因此“大功”,被封為清遠郡公,同年又改封桂陽郡公。侯安都是始興郡人,其父侯文捍任始興內史,死於任上。文帝於是在始興置東衡州,任命侯安都的堂弟侯曉為東衡州刺史。此州雖僅有始興郡,但太守改州刺史,文帝以此方式提升了侯曉的官職。侯安都的兒子侯秘年僅九歲,文帝便認他為始興內史。侯氏一門,可謂衣錦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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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 侯安都

天嘉二年(561年)太尉侯瑱死後,侯安都更是成為朝廷首臣。等到侯安都平定留異,加封侍中、徵北大將軍後,日益驕橫跋扈。他自認功高蓋世,廣收門客。家中動輒聚集千人,文人武士騎射賦詩,大臣褚玠、馬樞、陰鏗、蕭摩訶、裴子烈都是他的座上客。部下將領也不遵守法度,但是每次陳文帝要懲治,這些將領都被侯安都庇佑。侯安都這種明顯的朋黨行為,是一個帝王所不能容忍的。陳文帝已經對侯安都不滿,但是侯安都卻毫無察覺。準確的說,此時的侯安都也就是驕縱不法而已,其勢力和權力,遠遠到達不了南北朝時期所謂“權臣”的高度。但是所有權臣的毛病,他卻一樣不落。而接下來的一件事,是徹底觸碰到了陳文帝的逆鱗。

歷史上每個人物由於自身經歷、風格不同,往往會在讀者心中留下的一些片面的固有印象,比如“李白從來沒老過,杜甫從來沒年輕過”。侯安都就是如此,由於其跟隨陳霸先較早,又擁立陳蒨登基,所以會認為侯安都是一位老將,而陳蒨是一位年輕的皇帝。其實侯安都和文帝陳蒨是同齡人,兩人年齡差大概在三歲。但侯安都卻沉浸在自己的功業中無法自拔,也對自身產生了片面錯誤認識,自認為和武帝陳霸先一輩,總覺得自己可以拿捏敲打“晚輩”陳文帝。他在陳文帝面前越來越隨意,完全不顧君臣禮儀。侯安都每次寫奏章,本已寫好封存,突然想起一些事情,就直接拆開封口補寫“又啟奏某事”。每次陪陳文帝宴飲時,他都喝得東倒西歪,伸腿歪著身子而坐。

如果僅是如此也罷,讓人大跌眼鏡的是,侯安都每次喝酒後總會問陳文帝:“現在比作臨川王時如何?”

這就是作死了。文帝本來就是以侄子身份繼位,又害死了武帝嫡子陳昌,法理性受到質疑,要知道,武帝的皇后、陳昌的母親、現今的太后章氏可一直活著呢。所以這件事是文帝的逆鱗,別人避之不及,可侯安都卻每每提起,提醒文帝自己的擁戴之功。文帝本來不理侯安都,但經不住他每每提起,於是冷冷回到道:“這雖是天命,但也是靠侯公的力量。”侯安都聽後更加得意,宴飲結束後,他居然管文帝借帷帳和綵船,載上他的妻妾去皇宮裡繼續宴會。次日,侯安都坐在龍椅上大擺宴席,賓客們坐在大臣的位子上為其祝賀。

以上種種,如果安在囂張跋扈的高澄和東魏孝靜帝身上,還算合情合理。可現在的皇帝是陳文帝陳蒨,是一位早年在鎮壓王僧辯餘部的戰鬥中功勳卓著,有一定軍事威望的君主。一些將領,最著名的就是章昭達,在侯景之亂中就追隨陳蒨,結下君臣之誼。這樣一位有一定班底和威望,且志在恢復南朝榮耀的有志帝王,是不可能再容下侯安都的。後來,重雲殿發生火災,侯安都擅自率領將士攜兵器來到重雲殿,文帝冷眼看向在大殿裡侯安都,決心將其除去。周迪叛亂,朝廷議論應該派侯安都掛帥平叛。但是陳文帝力排眾議,令吳明徹掛帥,同時派御史臺官員徹查侯安都部下的種種不法行為。侯安都得知後心中不安,派別駕周弘向中書舍人蔡景歷打聽宮中之事。蔡景歷在前篇中有過介紹,久歷中書,他不動聲色將周弘的行動一一記錄,並報告給了文帝,同時迎合聖意,說侯安都要造反。

侯安都原本兼著徵北大將軍之職,鎮京口。文帝考慮到如果硬來,會激起侯安都的反抗,於是於天嘉四年(563年)改任其為徵南大將軍、江州刺史,召其回建康。侯安都並非沒有防備,他率軍隊於當年五月進駐建康旁邊的石頭城。六月,文帝召侯安都來到嘉德殿晏飲,同時暗中召集侯安都部下將領到尚書省的大廳面聖。將統帥、將領與軍隊分開後,文帝在宴會上突然下令,逮捕侯安都並軟禁起來,同時在尚書省逮捕了侯安都的部下。次日,蔡景歷公佈侯安都的罪狀,侯安都被賜死。文帝並不想大肆清洗,維持了最大程度的穩定,不就下詔厚葬侯安都,寬赦他的家屬和部將,其餘人等一概不究。

多年前,武帝陳霸先曾在京口與將軍們宴會,有過著名的“陳武論將”。武帝說,“杜僧明志向遠大但見識不明,對下屬親密對上司則驕橫無禮,誇耀自己的功勞卻不掩飾自己的短處。周文育交友不考慮對象,與人交心過於深入,身處危險中卻對人沒有猜忌和防範。侯安都傲慢放蕩不知收斂,輕浮急躁率性而為。這些都不是保全自身、為人處世的方法。”武帝說的這些話,最終在這三位陳氏元從大將身上都應驗了。

四、願天再借五百年:親情的羈絆,為弟弟“做嫁衣”

到了天嘉六年(565年),文帝陳蒨內掃平群豪,剷除侯安都,外北拒周、齊,基本使陳朝維持住了三國時期東吳的版圖。陳文帝登基的這六年,可謂殫精竭慮,兢兢業業。陳朝無一年不在打仗,但文帝依舊抽出時間整頓吏治、興修水利、注重農桑,並進行土斷,禁止達官顯貴私藏人口。文帝起於寒微,瞭解民間疾苦,嚴禁奢華,令江南大地逐步走出侯景之亂後的混亂陰霾。

文帝恢復與北齊、北周的關係,派出使者修好,尤其是讓宗室女嫁給北齊宗室,北齊武成帝高湛一高興,就把南康王陳曇朗的遺體送還給陳朝。但是千萬不要以為陳文帝沒有圖謀北朝的意圖。湘州盛產杉木,於是文帝命主政湘州的將領華皎大造戰船和水戰用具,準備逆流攻入川蜀,奪回益州之地。陳文帝對自己的定位,恐怕絕非中興南朝如此簡單,其志向更像是想要一統中原。歷數南朝皇帝,能與陳文帝的志向相比的,恐怕只有宋武帝劉裕了。

名為守成,實則開創的陳文帝陳蒨(下):願天再借五百年

陳文帝畫像

但是很可惜,因為陳文帝,只活到了天嘉七年(566年),即天康元年。在陳朝剛剛趨於穩定,並處於上升期的時刻,陳文帝病倒了。而陳文帝最令人痛心的一點,就是奮鬥了七年,卻為他人做嫁衣。準確的說,是為他的弟弟,安成王陳頊。

陳昌這個堂兄弟死了,文帝並不心痛,但是他的親弟弟陳頊仍舊在北周受苦。幾經交涉,文帝以割讓魯山郡、黔中郡為條件,促使北周將陳頊放回。對於一個志在開拓的帝王,割地是多麼可恥的條件,但是為了這份親情,文帝顧不了這麼多。面對北周的使者杜皋,文帝心中很是不平,輕蔑的說道:“我要不是割地,恐怕你們不會送還安成王。”結果杜皋反駁道:“安成王在長安,不過一介布衣。回到建康,卻是陳朝皇帝之弟。他的價值豈止一兩座城池可比!我們周朝一向和睦親善,上尊太祖旨意(宇文泰),下思結好信義,才將安成王送回,您說用平常土地換回至親,我不同意。”陳文帝自知理虧,才說是玩笑話,並且用超常規的禮儀接待了杜皋。不久經過交涉,陳頊的妃子柳氏及兒子陳叔寶也被北周放回,陳叔寶就是後來的南陳後主。

原本始興郡王,是陳霸先封給其兄陳道譚的爵位,陳道譚有兩子,即文帝陳蒨和陳頊。在永定元年(557年),陳霸先讓尚在長安的陳頊遙襲始興郡王的爵位。按照南朝以來的規矩,如無大功,皇子皆封郡王,而皇子的後代除嫡長子繼承王位外,其餘可封公或侯,以辨別宗室遠近。而文帝特意轉封陳頊為安成王,讓其獨立於始興王一系,重新開枝散葉,以示尊崇。由於皇位目前在陳道譚的後裔承襲,因此始興郡王一爵在南陳也有特殊的意義,於是文帝又封自己的二兒子陳伯茂為始興王,祭祀陳道譚。

安成王陳頊迴歸後,作為唯一年長宗室,皇帝的親弟弟,無論是從親情的羈絆,還是政治需要考慮,文帝對其大加栽培,任侍中、中書監、中衛將軍,使持節,都督揚、南徐等五州諸軍事,揚州刺史,驃騎大將軍。不僅在中書行走,參與機密,還多次以統帥的身份征伐四方。到了天嘉六年(565年),安成王已經文武雙全,權力日重,逐漸有了尾大不掉之勢。他的部下鮑僧睿等人仗著陳頊的勢力,無法無天。一日上朝,御史中丞徐陵彈劾安成王陳頊。當時,安成王陳頊也在殿上,低頭看著文帝,嚇得臉上流汗失色,徐陵為人正直嚴厲,平日裡文帝也敬其三分。徐陵讓人攙扶著陳頊下殿,隨即就傳出,文帝下詔免去了陳頊侍中、中書監的官職。但是文帝終究還是不忍心懲治弟弟,不久又封其為尚書令。

文帝心中,親弟弟安成王陳頊應該肩負起周公的重任。到了天嘉七年(566年),文帝身體愈發不好,尚書僕射仲舉、五兵尚書孔奐(孔子三十一世孫)掌控中書,外加安成王陳頊、吏部尚書袁樞、中書舍人劉師知五人進宮侍候。文帝試探弟弟陳頊道:“我擔心太子懦弱,想效仿周朝吳太伯,傳位給你。”陳頊聽後嚇得流淚伏地,堅決不受。隨後文帝又對仲舉、孔奐說:“現在天下三足鼎立,國賴長君。朕準備近的效仿晉成帝,遠的遵照殷商的法度,傳位給弟弟,你們要按朕的意思去做。”孔奐等人流著淚拒不奉詔。文帝很滿意,命孔奐為太子詹事,輔佐太子陳伯宗。

天嘉七年(566年),一代雄主陳文帝陳蒨帶著未酬的壯志,遺憾的離開了人世。正如他遺詔所言:“朕疾苦彌留,遂至不救,修短有命,夫復何言。但王業艱難,頻歲軍旅,生民多弊,無忘愧惕。今方隅乃定,俗教未弘,便及大漸,以為遺恨。”遺恨,文帝的遺恨又何止如此!他還是低估了弟弟陳頊的野心。原本南陳宗室稀薄,沒想到文帝和安成王這兄弟倆,卻子嗣繁茂。繁茂到什麼程度呢?文帝共有十三子,中間都帶“伯”字。陳頊更厲害,一共生了三十四個兒子,中間都帶“叔”字。後來南陳滅亡後,隋文帝一向善待敵國宗室,本欲將陳氏悉數遷往長安贍養,沒想到陳氏光“伯”、“叔”二系宗室就如此龐大,為了防止他們串聯搞事情,於是將南陳皇室後人分散到北方各處。所以,為了自己這一系龐大的子孫後代,安成王陳頊不可能經得住皇位這巨大的誘惑。果然,兩年後,安成王陳頊篡位,史稱陳宣帝。陳文帝陳蒨畢生努力,終為弟弟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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