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郭發仔:秋熟稗草深

立秋後,雨水頻頻。窗臺上的金邊吊蘭,沾惹了空氣中的溼氣,精神了許多。

一日煩悶,倚窗而立,發現吊蘭葉片叢中有些異樣。有那麼特立獨行的一株,葉片細長嫵媚,但沒有金邊,挺直了腰桿,在秋水裡拔節。我並不識花草,但總覺得似曾相識。吊蘭也好,雜草也罷,只要是窗前的綠,都是生活渴望的顏色。我是這麼想的。

屋簷下那隻麻雀可不這麼想。它遠遠地盯著,喚來同伴,歪著腦袋商量一陣,似乎惦記著什麼。我不知道這雀兒何時對花草有了興趣,只覺得小小的窗臺,生活的氣息濃了起來,就像這立秋後的雨水。

忙過一段,得空來到窗前,發現這是一株稗草。那草長高了許多,身杆越發粗硬,葉片一節一節地往上爬,尖端微微隆起的穗包裡,顆粒狀的青籽露出頭來。我似乎明白了,那麻雀竟從稗草的長勢裡聞到了淡淡的香。麻雀天生就對糧食敏感,也許,在食物充足的都市裡,它也快淡忘了,稗子曾經也是它們果腹的糧食。

稗草確實是糧食的一種,和水稻同類。只是和稻禾分道揚鑣後,稗子與稻子成了一個屋簷下的冤家。稻子獲得優待,進了人們的碗裡,稗子則成了農人慾除之而後快的厭物。

六七歲時,我便隨父母下田。腳一下水田,那餓扁了的水螞蟥聞聲而來,吸附在腿腳上,甩都甩不掉。這不打緊,得盯緊了手中的秧苗。雙腿平行倒退,一手撥秧,一手捏了插進泥漿裡,小心翼翼,如同捧在手心裡的瓷飯碗。

老爹動作麻利,分秧插秧的動作如上了發條一般,只聽得啪啪啪一陣密集的水響。他低頭忙著,還不忘叮囑我:看清稗草!可稗草幼苗與秧苗相差無幾,一時哪裡分得清。那時尚小,連續彎了幾天的脊柱骨,錯位般的痛,只想快點開學,哪有心思分辨這稗草。

“種子不選好,滿田長稗草。”混在稻種裡的稗子,長成稗苗,起初與稻秧一般模樣,到分秧時便有了區別:葉片細軟光滑,色稍淡,根部粗白。老爹說了幾次,但我還是搞不清。稗苗混在秧苗裡,得意地立在一片淺綠中,免不了招來老爹的一頓吼罵。

過上十天半月,禾苗在水田裡扎穩了根,立直身子,葉片自然伸向兩側,如同一個舞者優雅的手姿。稗草畢竟不是正統,為證明一切並非前世的宿命,沒那麼多講究,堅挺著腰桿,細長的葉片伸向天空,全身都透著桀驁不馴的野性。

稗草冒出頭來,得意不了幾日,農人便紛紛下田,將其連根拔起。那時,田埂上,馬路邊,到處可見被拋棄的稗草,在行人車馬的踩踏下,乾癟癟的,如曬乾的薺菜一般。不過,也有那麼幾株,藉著晨間微弱的溼氣,匍匐著抬起頭來,在風裡竊笑,置之死地而後生般的凜然。

金秋十月,江南稻熟。滿眼的金黃在陽光下鋪排,飽滿的穀穗在風裡悉索作響。稻子熟了,稗子也跟著熟了。成熟的稗子依舊一副高調的樣子,齊刷刷立在稻田之上,穗子飽脹,淡紫色,不似稻穀那樣含蓄地低頭,而是高傲地仰望天空,在秋陽裡嬉笑,就像一個大大咧咧的女孩兒。

收稻穀前,須先擼稗子。老爹大清早就催促著,於是,穿了長衣長褲,腰間繫上竹簍,手持鐮刀,踩著晨露奔向田野。金黃的稻子,披著露水,珍珠一般。下田,小心翼翼地撥開稻子,在齊腰的稻田裡穿行,輕輕抓住高處的稗草杆,用鐮刀割了,將稗子收入竹簍,光禿禿的稗草杆便沒了神氣。沒了舞弄輕浮的稗草,身後的稻田一片橙黃,像一張刮淨了鬍鬚的臉面。

收割上來的稗子太老,豬不吃,牛也懶得啃。要是隨手往地上一丟,稗子就會借風的勢、雀的嘴,跑到水田裡蟄伏起來,待來年,又是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長勢。於是,人們在燒土木灰時,把稗子收了去。嫋嫋升騰的青煙裡,稗子倔強的性子沒了蹤影,濃烈的煙火味裡夾著淡淡的清香,火堆裡偶有輕微的爆裂,那是稗子絕望的聲音。在那一刻,稗子,暴露了糧食最原始的品性。

離人心上秋意濃,怨只怨人在風中。城市水泥的間隙裡依舊綠意茵茵,在城市裡生活久了,竟不知秋熟。我幾乎忘了家鄉漠漠水田的模樣,也不知道現在的稻田裡是否還有倔強的稗草。聽說有人專用稗子釀酒,但我相信家鄉人不會如此,因為水田裡有他們純粹的日子,他們習慣了稻米飯的香糯,習慣了浮子酒的勁道和醇厚。

稗子,於我而言,只是一個季節裡鮮活的存在,如同記憶中家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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