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倌兒雖小學問大,店小二還真不愧對“博士”頭銜

堂倌兒雖小學問大,店小二還真不愧對“博士”頭銜

在樣板京戲《沙家浜》裡,阿慶嫂有一段耳熟能詳的唱段:“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這段唱詞字字璣珠,相當經典,即高度概括地描述出了茶館的行業屬性、業務特色,也道出了生意經和人情世故。

在《沙家浜》裡,阿慶嫂既是老闆又是廚師,還兼職跑堂,如果拋開地下交通員的隱秘職務,僅在明面上,這個女強人已經是身兼三職了。阿慶嫂兼的這個三個職務,如果分開由三個人擔任,那麼從從業難度上說,老闆最好當。當老闆的凡事自己說了算,清閒還是操勞、勤快還是懶散等,都是自己的事,大不了當個“甩手掌櫃”,搖扇、品茶、聽曲、遛鳥,最是逍遙自在。

其次就是廚師,蒸煮燜燉煎炒烤炸“八法”、“紅白兩案”總要拿出點像樣本事來。但好在廚師的工作只是與食材和鍋具打交道,工作對象簡單而且不說話,但凡只要不是天賦奇差,只要下點功夫、留點心,總能擔得起這份差事。須知“有人就有江湖”,這個世界上但凡是和會說話的、有個性的、有心思的人打交道,那難度就徒增。要不然人們怎麼會說“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堂倌兒雖小學問大,店小二還真不愧對“博士”頭銜

當然“挨刀”也倒不至於,但和人打交道的學問,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學問,就連《紅樓夢》上不也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特別是在服務行業,還真正就是阿慶嫂唱的那般“來的都是客,全憑一張嘴”。雖說今天的人們一直在強調“以質量求生存”“質量是第一生命線”,但如果商品的質量做到一定的程度,大體上也就差不多了,例如那些吃喝拉撒睡的領域,通常情形下很難清楚明白地分出個三六九等來。於是乎,客人(消費者)的主觀感受就成了決定性的加分因素。決定這個加分因素的是誰?就是那些與客人直接打交道的服務人員。

今天的人們圖方便,將飯館、賓館、茶館、酒店、商行等裡面的前臺、導購、門迎、禮賓,乃至端茶倒水、前後照應的,都統統以“服務員”稱呼。要是在舊社會,這些人的職業分工、稱謂絕不會如此籠統和平庸。要是在唐代,從事他們這個職業是被人尊稱為“博士”的。今天的“博士”是學位,但在秦漢時期“博士”一個專門掌管圖書典籍的官職,後來成為精通某種文藝、經典,並且具備授徒職能的官位。

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服務員”是身份低賤的“下九流”,古人為什麼要將“博士”這樣一個象徵著高貴身份、淵博學識的稱號“恩賜”給這個下等職業呢?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這其中多半有點玄機,容我留點懸念在這裡。將服務員叫“博士”,從成書於唐代的《封氏聞見記》裡就已有記載。到了明代,受一些戲曲的影響,人們又稱呼他們為“小二”。在一家店裡,老闆或者掌櫃當然是老大,出來招呼客人、迎來送往,聯絡前場與後廚的,當然最多就只能是“老二”,否則豈非有了“僭越”之嫌?不過話說回來,能夠在一個團隊裡排行老二,也足見分量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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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中後期到清朝,這個職業又被人尊稱為“堂倌”,又更顯現出了尊貴的意味。須知在明清兩朝,唯有六部尚書,也就是中央政府各衙門的最高首長,才被屬下尊稱“堂官”,隱然含有“坐鎮一堂,統轄一方”的意思,其職權就是居中指揮、協調調度。如果你仔細觀察那些舊時茶館、飯館等服務行業,你就會覺得那些跑堂的還真有一點“堂官”老爺的味道,前場裡的包括賬房先生在內所有人都歸他調度指使,給哪個桌上什麼菜,哪個客人收多少錢,等等,都是他說了算。可見古人在名號上的“移花接木”也是相當恰當的。不過官畢竟是官,民畢竟是民,倘若真正搞混淆了,對真正的那些“部堂大人”就有不敬的意味了。於是,人們給服務員的名號上做了點技術處理,將“官”改為了“倌”,於是讓“堂官”和“堂倌”頓時涇渭分明。在老北京的口音裡,加上兒化音,就稱之為“堂館兒”。

要是按照舊時更為精細化的分工,大一點的飯館(或所有服務場所,以下略),“堂倌”是三個人,第一個叫“嘹高兒的”,第二個就是跑堂或跑腿的,第三個就是管賬收錢的。但在通常的飯館,只會分為跑堂的和收賬的,“嘹高兒的”和跑堂的,就合二為一統稱為“堂倌”。在舊時,別看這些跑堂的沒什麼文化(多半不識字),但要真正勝任本職工作,將一家店鋪、一門生意“跑”得風生水起、紅紅火火,那還是需要過硬本領和大學問的。

首先一條就是面子亮堂。今天的服務行業選導購、前臺、迎賓等“門面”崗位的工作人員,雖然不會明文寫長相要求(因為招聘啟事這樣寫會有歧視之嫌),但“樣貌端正,舉止得體”總會出現。作為招聘者,多半會更加青睞應聘者中的帥哥美女,甚至坊間也流傳,看一家公司的實力,就看前臺小姐的顏值的說法。愛美之心人皆有,舊時也一樣,堂倌的選擇至少需要樣貌端正清秀、面相和善、言行伶俐,讓人一看就產生親和力的。否則你選一個長相凶神惡煞、開口如同當陽橋上喊話的張飛那般的,客人一看就嚇跑了,哪能產生消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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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外貌是“外功”,那接下來的就全都是“內功”了。跑堂的硬性指標的第二條就是要機靈勤快,也就是內行人總結的“腿快、手勤、嘴乖、眼尖”。這“腿快”“手勤”看似兩回事,但實質上都是強調肢體能力即操作的速度和精度。在一個飯館裡,最忙的人往往就是跑堂的,可以說沒有絲毫閒工夫。迎接客人、請客人點菜、給後廚下單,乃至端菜、擺桌、撤桌,都是一溜煙地小跑,不可能讓人邁著八字步。即便沒有客人,跑堂的也不能閒著,要能看見活,要隨發現隨處理,隨看見隨拾掇,例如哪個桌椅不端正、不乾淨,哪個角落有灰塵,都要動腿動手,隨手擺放整齊、清掃整潔。老闆、掌櫃、賬房可以四平八穩、慢慢吞吞,後廚可以在沒有客人的時候忙裡偷閒扯幾齣閒淡,但跑堂的始終要步履輕快、一路小跑,手裡拿大放小、忙活不停,在主家或者客人看來,跑堂的那股忙活勁就是店裡的精神頭,也是店裡生意紅火、事業發達的標誌。

重複前面的話“來的都是客,全憑一張嘴”。雖說孔子曾經說要“訥於言而敏於行”,但這是對君子的要求,如果一個跑堂的口齒木訥,沒有相當的語言天賦,那他絕對吃不了這碗飯。舊時飯館招來了新小二,“業務培訓”的第一個關口就是背菜單,一定要滾瓜爛熟、滔滔如流。現在的飯店吃飯,服務員遞給你一本菜譜,然後一言不發拿個小本本靜候你點菜。但在過去那是不行的,一方面條件不允許,飯館不會有那麼細緻的菜譜,跑堂的也不會給配備小本,客人也不願意勞心費神地在菜單裡搜索。

服務行業的消費多半是心情的消費,特別是溫飽不差的時候,人們更注重的是精神享受。跑堂的“嘴乖”第一個體現的地方就是擅長報菜名,或者叫“唱菜”。跑堂的若是再伶俐點,還可以在顧客點菜的時候幫顧客籌謀劃策,或者向顧客恰如其分地推薦店裡的一些招牌菜、時令菜、特色菜,讓消費變得更加“肥實”些。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家店的生意好不好、成不成,全在跑堂的一張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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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乾巴巴的菜單,跑堂的最好能夠抑揚頓挫、聲調優美得背出來或者“唱”出來。例如趙麗蓉在小品《打工奇遇》裡那段:“我做的是,爆肚兒炒肉溜魚片,醋溜腰子炸排骨,松花變蛋白菱藕,海蜇拌肚兒滋味足,四涼四熱八碟菜,白乾老酒——燙一壺”。就這一背或者一唱,整個消費氛圍就熱火火地誕生了。從信息傳播的角度說,菜譜上文字表述的信息轉化為視覺信息,視覺信息再轉化為視覺、味覺、嗅覺的想象,中間不夠直接,會產生很多信息損耗。而通過說或者唱的形式,將極富畫面感的情景變成聲音信息,直接在客人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副活色鮮香的美食圖,極容易讓人唇齒生津、饞蟲湧動。相比今天那些以安靜、肅穆為氛圍的餐廳(而且據說越是高檔餐廳,就越是安靜),那種“靜默式”點菜,比起舊時由跑堂的說唱菜譜的方式,已經失去了太多煙火氣、市井氣和人情味。

“嘴乖”的第二個體現就是要會說話。曾經有個謎語“人人都會說,說好不得了”,謎底就是說話。人與人打交道,“三句好話可以當錢使”。跑堂的說話,要講究恰到好處,讓客人順心、舒服,既要兼顧將生意做成、做好,也要讓客人的自尊心、面子獲得滿足,情緒的愉悅程度也在一次消費裡獲得提升。有了消費矛盾了,跑堂的要是能說會道,也能化干戈為玉帛,將一個潛在的仇人化解為長遠的老客。

從本質上說,“嘴乖”依然是“內功”裡的“外功”。因為嘴巴是由腦子決定的,跑堂的最核心最根本的功夫就是要“眼尖”,這才是真功夫、真絕招。所謂的“眼尖”就是腦子要指揮眼睛善於發現、善於觀察,然後將收集到的各種信息快速分類處理,形成決策,然後轉化為“腿快”“手勤”“嘴乖”等現實行為上。說到底,就是心思細不細、活不活、靈不靈的問題。


堂倌兒雖小學問大,店小二還真不愧對“博士”頭銜

“眼尖”就是要有迅捷而精準的判斷力。一個客人進門,跑堂的要很快從客人的外貌衣著、言談舉止、神情動作裡看出客人的身份、階層和經濟狀況,若是有“眼毒”的堂倌,還能對客人的口味作出預判。有了這些信息作鋪墊,下一步該安排客人坐在哪裡,該怎麼和他拉家常、套近乎,該重點推薦什麼菜品,基本就胸有成竹了。到時候,跑堂的一開口,客人心裡就舒坦,就感覺到這家店與自己怎麼如此投緣,說的、做的、吃喝的、消費的,怎麼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思來的,這種熟悉感的下一步就是建立依賴感。今天的服務行業經常說“賓至如歸”,其實多數只是停留在口號、標語的層面,真正要讓客人有回家的感覺,就是要從熟悉感的培養、依賴感的鞏固下手。

“眼尖”還有一層功夫又稱之為“眼齊”。“眼齊”主要強調的是記憶力。客人來過一次,就能大概記住客人的樣貌,下一次就能“某先生”“某大爺”“某小姐”的喊起來,客人聽到帶了姓氏的稱呼,心裡多半會嘀咕“把我認下了”,讓客人產生自己對這家店很重要的感覺,自尊感就滿足了;客人來了第二次,堂倌最好能記住客人的口味、喜好,只一句“按照原樣給您上?”客人內心的溫暖感就更是“芝麻開花節節高”了。所謂的“一回生,兩回熟,三回四會成朋友”,主客之間要建立這種牢固、親密關係的前提,就是堂倌的眼要“尖”。

小職業有大學問,跑堂的這個差事所遺留的竅門、要領乃至生活哲學,值得我們品味、研究和借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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