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今天要分享這個肺癌晚期患者的故事、是因為該患者及患者家屬帶給我的觸動很深，也能帶給我們普通人一些思考、感悟與警示。
今年2月下旬，正是新冠疫情最嚴重的時候，科裡來了一位54歲的女性患者。該患者半年前開始出現腰部疼痛，自覺是由於勞累引起的腰椎間盤突出，在當地按摩室按摩及貼膏藥治療，治療期間患者腰部疼痛沒有因為按摩而緩解、反而越來越重，我見到她時雙下肢已經癱瘓，是坐著輪椅過來的。除了這些症狀之外近兩個月患者喝水進食時嗆咳明顯，幾乎不能進食，並伴有聲音嘶啞、發熱、胸悶、憋喘、胸疼、心慌，不進食飲水時並沒有咳嗽症狀。此外患者右側腰部有一個直徑約8cm的大包塊、腫塊中心呈暗紫色、頭頂有一直徑約2c m 大小的結節。
讓我感到吃驚的是該患者至始至終一次醫院都沒去過、哪怕一張幾十塊錢的X線片都沒有拍過、沒有做過任何檢查。直到來到我們醫院，患者和家屬都對她的病情一無所知，他們還覺得胸痛是按摩的人給他按骨折了，下肢癱瘓是腰椎間盤突出加重了，腰部暗紫色包塊是貼膏藥貼的......這位阿姨人很和善也很樂觀，查房時用嘶啞的聲音跟我說：崔醫生我除了腰痛和吃東西時咳嗽的吃不下之外別的哪都沒毛病，快給我想想辦法儘快給阿姨看好，讓我早點出院吧。
上面這張片子是患者患病以來的第一張CT片、還是在我院入院前門診排查新冠肺炎時做的、CT提示：左肺下葉佔位伴多發淋巴結腫大、心包積液、胸腔積液。看到這裡經驗告訴我肺癌全身多發轉移已是大概率事件、只是現代醫學不管是診斷還是治療都是需要證據的，不是憑經驗去診斷治療，這個證據就是病理學。於是我第一時間給患者全面完善相關檢查、準備穿刺活檢送病理明確診斷。但接下來的一系列檢查更加糟糕。
上面的CT和磁共振檢查告訴我患者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好地方了、顱腦、雙肺、心臟、胸膜、肋骨、腎臟、腎上腺、肋骨、脊椎、股骨頭、肌肉組織全部倍腫瘤細胞侵犯......腫瘤幾乎佔領了身體的每個高地，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神仙難救的地步了。看到這裡細心的讀者會發現被我用紅線標出來的就是導致患者發現即是肺癌晚期的元兇：她本身確實患有腰椎間盤突出、這也就是為什麼該患者腰部疼痛這麼厲害他一直沒去醫院就診的原因，她以為還是腰椎間盤的老毛病、按摩一下就會緩解了，沒想到是腫瘤潛伏在身體裡，最終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
肺癌腫瘤標誌物每項都高出正常範圍10-70倍，說明患者體內腫瘤生長很活躍、給身體造成的消耗非常大，而肝腎功能和血常規檢查也佐證了這一點：患者低蛋白血癥、重度貧血。我給她一邊霧化抗感染、緊急輸血、補液、降心率、營養支持，一邊向主任彙報患者情況，主任考慮患者病情較重病變靠近肺門、大血管較多、胸腔積液較少，待患者病情穩定建議行心包穿刺解除心包壓塞症狀同時也可送病理明確診斷。
我們很快給她做了心包穿刺、心包積液病理結果支持肺腺癌診斷。當天我夜班、連夜與患者家屬談話告知患者明確診斷為肺腺癌全身多發轉移，病情危重，預後很差，隨時有生命危險，如果家裡經濟條件不太好建議只給於對症支持治療、以儘量減少患者痛苦為主、不再以延長患者生命為治療目的，不做過度治療。因為從她入科起，我和她的家屬談過很多次話，我知道他們為了節省每天100元的房費兩個人大冷天睡在汽車裡、一個人留在病房陪床，三人輪換，經濟條件並不太好，所以我給出了以上建議。
他們和家人商量後問我：崔醫生我媽媽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我很明確告訴他們如果早發現半年或許還有機會、現在沒有任何機會了，除非這世上真有神仙，然而他們還是沒有采納我的建議。對於他們沒有采納我的建議、我一點也不意外，因為他們對母親的孝順我是切身體會到的，做子女的能做到這個份上也算難能可貴。我被他們三個子女的孝心感動、也為阿姨即將遭受到的一系列“無謂”治療而揪心；同時我也理解他們明知沒有任何希望還要去抗爭、去期待奇蹟的發生的心情，他們不想以後想到老母親覺得當初沒有盡力而遺憾悔恨終身。
由於患者全身狀況很差，肯本不能耐受傳統全身化療，家屬問我：崔醫生那還有沒有別的辦法？無論花多少錢，我們都願意試一試。那就只剩下靶向治療和免疫治療了，免疫治療價格昂貴、常聯合化療、且免疫治療即使有效起作用也較慢，對於預期壽命很短的患者不建議使用。向科裡專家彙報家人及患者意願後專家建議行基因檢測如有突變可口服靶向藥物。所幸的是EGFR有突變，患者開始口服阿法替尼抗腫瘤治療。
每天早上查房阿姨的症狀看起來都在好轉、下肢比之前有力了、說話聲音也比之前清晰了、人也有精神了。每天都問我什麼時候把她腰上的包塊切掉，她笑著說切掉就好了他就能回家了。他的家屬也強烈要求切除腰部包塊、我一開始是拒絕的，在我看來預期壽命在三個月以下的腫瘤晚期患者如非必需則不動刀。在患者及家屬的再三要求下我同意了患者切除腫塊的要求，同時也是出於切除腫塊能減輕患者腫瘤細胞消耗降低腫瘤負荷的目的。腫瘤在局麻下順利切除、切口恢復良好，病情似乎在向好的一面發展。其實我心裡知道，阿姨的病情肯定是在走下坡路的，我也把這個情況跟他的家屬溝通、讓他們告訴家裡人也好有個心裡準備。因為他們的家人都在老家等著阿姨治癒回家呢。
一天晚上我接到患者家屬電話，他問我：崔醫生我們老家人說林州有個醫院看腫瘤看的好，我們想過去看看，我就相信你，你告訴我是不是咱醫院看不好、去林州說不定能看好，還有沒有希望？我一聽就知道他們其實已經決定要去了，因為不去一趟他們覺得以後會有遺憾、他們不想有遺憾。但我還是如實告訴他：首先林州是看食管癌還不錯，不是肺癌。其次即便你母親是食管癌、病情已到這個程度，你就算是到北京、上海、出國也無濟於事，人家都不一定敢收你入院。最終他們還是去決定去試一試。我最後說了一句林州離鄭州那麼遠還都是山路、你們去那裡折騰一圈不如回老家養著，他說林州醫院給他們回話說能治療、可以過去，他道謝後掛斷電話我知道他也不會聽我的建議，我只能在心裡祝福他們。
果然他們第二天一早就辦了出院手續前往林州、到了林州人家一看病史及患者病情，拒絕接收，並反問家屬你們為什麼從省城大醫院跑到小縣城裡的醫院來看？省裡大醫院看不好、我們更沒辦法。他們不得不連夜趕回來、來來回回折騰十幾個小時，幾百公里還是山路，當天夜裡他們又急診返回我們科室住院治療。回來時患者胸悶氣喘、呼吸困難、心動過速，緊急搶救了半個小時算是穩定了，他的家屬見了我們很不好意思的說：真是給你們填麻煩了，我們以後誰的話也不信了，我就信你們醫院。從那天起老太太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病情急轉直下，對於這個情況家屬已有心理預期，半個月前患者病危出院，前幾天同事告訴我她家屬來辦理出院結算了，大概人已經駕鶴仙遊。
或許這個阿姨早一點去醫院拍個CT哪怕是腰椎CT，可能事情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吧。腫瘤預防及治療是世界性難題、早發現，早治療比任何靈丹妙藥都有效。
其實我很理解患者子女的孝心與執著，為人子女我們終將面臨類似的抉擇，至於該怎麼做、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認知與立場。對於我們醫生而言，我所能做的就是儘量在延長壽命的同時讓腫瘤晚期患者活得舒適一些、體面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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