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為什麼對阿長念念不忘

像“魔咒”一樣的“念念不忘”

——細讀《阿長與》

於保東

閱讀《阿長與》離不開對這篇經典散文文眼的選擇與確定,離不開對文本篇性的把握與解讀。作為教學的文本解讀還應立足文本形式秘妙的揭示,捍衛語文的體性,這樣才能做到真正進行探究性閱讀、創造性閱讀和有序性教學的緊密結合。無論是對魯迅先生的童年還是成年,還是阿長在魯迅家當保姆的那段時光,發生在兩個人身上“念念不忘”的故事,是一種最美的情感,一個個最美的故事,一種最美的人生。魯迅正是用《阿長與》等回憶性散文表達了對阿長的“念念不忘”。

魯迅為什麼對阿長念念不忘

經典文本儘管有千百種解讀,但作為教學的文本解讀,教師應該有自己的立場。教師作為教學的文本解讀要適切課程標準、教材編者意圖、教材承擔的教學任務、學生的學情,這就要教學解讀不能簡單照抄照搬教參,更不能脫離課程的規定信馬由韁。

閱讀《朝花夕拾》中的十篇文章,你會驚訝地發現,其中有五篇文章寫到了阿長,這樣你不得不對阿長產生興趣,阿長究竟在魯迅的眼中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教師在教學《阿長與山海經》時,應激發學生帶著好奇,通過細讀課文,走進《阿長與山海經》,瞭解童年視角下的阿長和成年視角下的阿長這一人物形象,理解“阿長”與“《山海經》”已成為魯迅精神世界的兩個文化符號,領會真摯樸實的語言,以及深厚的人性思考帶給我們的豐厚收穫。

《阿長與山海經》選入統編語文教材八年級上冊第三單元,本單元的學習注重熟讀精思。要注意從標題、詳略安排、角度選擇等方面把握文章重點;從開頭、結尾、文中的反覆及特別之處發現關鍵語句,感受文章的意蘊。文章的反覆及特別之處往往就是文章的秘妙處,這些關鍵語句恰恰是揭秘文本形式最好的切口和理解文本內容的最佳之處。《阿長與〈山海經〉》中的反覆及特別之處發現關鍵語句,恰恰是獨特的文本言語形式,也即這篇散文的形式秘妙之處。引領學生尋覓、發現、探究、領悟這一篇獨特的文本言語形式是語文教學核心價值所在,文本有意味的言語形式,應是學生最終的言語習得,是指導學生學會以簡馭繁理悟文本的重要途徑,是作為“這一篇”最核心的教學價值。無論是對魯迅先生的童年還是成年,還是阿長在魯迅家當保姆的那段時光,發生在兩個人身上“念念不忘”的故事,是一種最美的情感,一個個最美的故事,一種最美的人生。魯迅正是用《阿長與》等回憶性散文表達了對阿長的“念念不忘”。

魯迅為什麼對阿長念念不忘

一、魯迅對阿長的“念念不忘”

“阿長”這個魯迅小時候的保姆,承載了魯迅先生很多的回憶,這些回憶雋永悠長,化為永恆的懷念,成為魯迅生命成長過程中的一個文化符號,也沁潤著每一位讀者的內心。

《阿長與〈山海經〉》開篇第一句話是“長媽媽,已經說過”,作為具有閱讀直覺的讀者就應該做出思考:在哪裡說過?原來按照《朝花夕拾》的編排順序來講,在《狗﹒貓﹒鼠》這篇散文中已經提到過“阿長”了,作為學生讀者,按照教材的編排順序來講,《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已經提到“阿長”了。或者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很多篇文章中都提到了阿長,但是都沒有為“阿長”專門寫一篇文章,在唸念不忘的情懷中,在對“阿長”的深深思念中,“我”要專門為“阿長”寫下了這篇《阿長與》。《朝花夕拾》中對“阿長”的“念念不忘”,尤其是《阿長與》中對“阿長”的念念不忘的敘事與描寫,一反魯迅先生簡潔洗練的語言風格,顯得非常婆婆媽媽,甚至有時到了囉嗦的地步,這恰恰是《阿長與》這一篇的語言與其他文章的不同之處。

從敘事的視角看,文章前半部分用了兒童視角敘事,寫童年時代的“我”不喜歡阿長。文章的後半部分則是用成年視角,表達對阿長無盡的懷念和感激之情。無論是從童年視角還是從成人視角,在表達時我們都可以發現在文章的開頭、結尾、文中的反覆及特別之處發現關鍵語句,感受文章的意蘊。魯迅先生說《朝花夕拾》中的十篇散文是“從記憶中抄出來的,與實際內容或有些不同,然而我現在只記得是這樣”,阿長在《朝花夕拾》中被反覆提及,這顯然顯示了阿長在魯迅心目中非同一般的地位,這就是一種在整本書中被反覆提及的不尋常。這種被反覆提及的不尋常,我們應該放在《朝花夕拾》這本書和魯迅先生從童年到青年時期的生活經歷和成長道路的軌跡中去審視阿長及《山海經》對魯迅的影響,這意味著阿長與《山海經》已經成為魯迅幼年時期一種文化符號。

魯迅為什麼對阿長念念不忘

我們是無法弄清阿長的真實姓名的。開篇用兩段三百多字來寫有關“阿長”的姓名,顯得煩瑣,卻記憶深刻。作為一個典型的連姓名都被忘卻的舊中國農村婦女的代表卻在魯迅心目中有著非凡的地位,這恰恰是文本的反常處。“我們那裡沒有姓長的;她生得黃胖而矮,‘長’也不是形容詞。又不是她的名字,記得她自己說過,她的名字是叫作什麼姑娘的。什麼姑娘,我現在已經忘卻了,總之不是長姑娘;也終於不知道她姓什麼。”這段話顯得非常繁瑣,簡單說就是阿長名字的由來是隨便得不能再隨便了,這對幼小的魯迅來講是不能理解的,因為不理解、不能解釋,就顯得神秘了。對成人的魯迅來說,正是阿長這個姓名的隨意、隨便,反而顯示了阿長這個小人物的卑微和不被人尊重。

文中用大量篇幅寫了阿長令“我”極其討厭的一些事。喜歡切切察察、睡相不好、愛管閒事、規矩多、道理多、謀死隱鼠……阿長的所作所為,顯得神神道道,是孩子時代的魯迅所不理解、不喜歡的。阿長喜歡喜歡切切察察,喜歡傳播小道消息,即使別人好意規勸,仍改不了粗俗的睡覺擺成一個“大”字的陋習。對阿長的這些陋習,“我”是“不佩服的”,“討厭的”,是“實在是無法可想了”。這種童年視角下的無奈與不滿,恰恰寫出了阿長作為一箇舊社會底層婦女的真實存在。

“但是她懂得許多規矩;這些規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煩的”,雖然說“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煩的”,但“大概”一詞,卻顯現了感情的轉折和變化。對壓歲紅包這一民風民俗的描寫,恰恰是童年最快樂的事情之一。尤其是對“吃福橘”這一情節的描繪,人物之間的對話詳細、充分,儘管童年視角下把吃福橘、新年祝福當作“元旦闢頭的磨難”,這樣的情景恰恰深刻地刻在了我的腦海中。

“她教給我的道理還很多,例如說人死了,不該說死掉,必須說‘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裡,不應該走進去;飯粒落在地上,必須揀起來,最好是吃下去;曬褲子用的竹竿底下,是萬不可鑽過去的……至今想起來還覺得非常麻煩的事情。”這些繁瑣的規矩,是童年的“我”所不理解的,而“我”的不理解,反而更加襯托了阿長的執念。

阿長繪聲繪色地給我講了“長毛”的故事,更為關鍵的是她嚴肅地說“我們就沒有用處?我們也要被擄去。城外有兵來攻的時候,長毛就叫我們脫下褲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牆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來;再要放,就炸了”。“嚴肅”這個詞頗有意味,這裡隱含著成年魯迅深邃的洞察,看似是小詞大用,但實際上是在用成年的角度寫童年事情的感性審美,但是用“嚴肅”這個詞意在強調,長媽媽並非有意騙人,相反,她自己十分自信和自豪,因而她雖然可笑,但不可惡。

阿長終於為我買來了我念念不忘的《山海經》,無論是令“我”討厭的阿長,還是讓“我”感到“有空前的神力”的阿長,三十年後,留在“我”心中的只有對阿長無盡的深深的懷念:仁厚黑暗的地母呵,願在你懷裡永安她的魂靈。

二、阿長對魯迅的念念不忘

阿長作為被表達的人物,恰恰在這篇文章中表達的更多。

阿長作為一個淳樸、善良、嚮往美好生活的底層婦女,有著中國舊式婦女的典型特點,作為魯迅家的保姆,我們在她身上看到的是中國舊時婦女的真實存在。阿長作為魯迅童年時的保姆,不但“我”我講神秘的美女蛇的故事,她還一腳踏死了“我”的隱鼠;不但為“我”送福橘,還令人討厭的睡覺成“大”字形。

從兒童心理學的角度看,兒童六歲左右處在第二反抗期,當然當“我”走動,“拔一株草”“翻一塊石頭”時,阿長就“說我頑皮”,“要告訴我的母親去了”,就成為討厭之至的行為了。文本中極為詳盡的寫了阿長吃福橘這個風俗。可是,作為一個平凡的再平凡不過的農村婦女,為什麼對“吃福橘”,說祝福語的渴望到了一種極其鄭重其事的地步呢?我們來細細地研讀一下這段話。

這段話有很多極富意味的詞值得細細品讀。

“哥兒,你牢牢記住!”“牢牢”是阿長極其鄭重地地強調,用“一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得”的強調甚至命令的語氣強調:“阿媽,恭喜恭喜!’”又用“記得麼?”這一反問句式再次強調,再用細緻的語言解釋“阿媽,恭喜恭喜”這句話關乎一年的運氣,這些表達是多麼質樸、純真,又極其渴望,每一個深處中華文化傳統的人都有著這樣的渴望。

“不許說別的話!說過之後,還得吃一點福橘。”又一次強調,這次強調實在是阿長對幸福生活念念不忘的又一次真實表達。善良的阿長以為只要“我”做到了這一點,那麼,她就“一年到頭,順順流”了。這樣的情景,我們在《祝福》中也看到了,“而忌諱仍然極多,當臨近祝福時候,是萬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類的話的”。

第二天我一醒,阿長“卻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將“我”按住”,“惶急地看著我”,“又有所要求似的,搖著我的肩”。這種急迫是我所不料的,正是這樣細緻生動逼真的動作神態描寫,阿長對幸福生活的念念不忘才更加逼真。當“我”說出“阿媽,恭喜……”時,阿長忙不迭地十分歡喜地笑著說:“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聰明!恭喜恭喜!”一位渴望自己一年順順溜溜,期盼“我”一年順順溜溜的善良淳樸的阿長形象躍然紙上。

阿長的教給“我”的道理還很多,例如說人死了,不該說死掉,必須說“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裡,不應該走進去;飯粒落在地上,必須揀起來,最好是吃下去;曬褲子用的竹竿底下,是萬不可鑽過去的……。此外,現在大抵忘卻了,只有元旦的古怪儀式記得最清楚。總之:都是些煩瑣之至,這些事情雖然“至今想起來還覺得非常麻煩的事情”,但放在具體的情境中我們才能深刻理解阿長說這些的目的,才不至於幼年的魯迅不管具體情境說出一番類似“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這樣招致一頓大家合力痛打的事情發生。可見,阿長在世俗的情境中對魯迅的關愛之深。

阿長對長毛故事繪聲繪色、誇大其詞、虛張聲勢的講述,其目的只有一個,是告訴童年魯迅:“像你似的小孩子,長毛也要擄的,擄去做小長毛。”當然,阿長嚴肅地說自己可以脫下褲子讓外面的大炮放不出來,這絕對是阿長自己虛妄的表現,我們無從知道阿長在自己的生活中究竟有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但是,我們可以理解的是阿長要通過這種方式來樹立自己在魯迅心目中的地位和尊嚴。於是,阿長也就具有了偉大的神力,“我”對阿長也就有了特別的敬意,就連“夜間的伸開手腳,佔領全床”,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這種敬意的逐漸淡薄,直至完全消失,大概是知道阿長謀害了“我”的隱鼠之後,在《狗﹒貓﹒鼠》中這樣寫道:“那隱鼠其實並非被貓所害,倒是它緣著長媽媽的腿要爬上去,被她一腳踏死了。”“我”對阿長的憎惡頓然而生,一連串用了“我想我又不真做小長毛,不去攻城,也不放炮,更不怕炮炸,”這四個不字句式是對阿長憎惡的念念不忘,表達自己無所畏懼的抗爭。

從全文寫作的感情基調的梳理和分析來看,魯迅從兒童的視角寫對阿長種種粗俗陋習的討厭,絕沒有孫紹振和錢理群先生說的對阿長的“調侃”,這其實只代表作者童年時的認識水平,是用兒童的視角表達處在兒童第二反抗期的自己當時的真實感受。

魯迅為什麼對阿長念念不忘

三、兩人對《山海經》的念念不忘

1.“我”對阿長情感的轉變契機就發生在我渴慕著的繪圖的《山海經》這部書上。《山海經》是童年魯迅非常渴慕的一本書,是非常想得到的一本書,是最為心愛的寶書,是通向精神自由的世界……因為繪圖《山海經》中有“畫著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三腳的鳥,生著翅膀的人,沒有頭而以兩乳當作眼睛的怪物,……”,從兒童心理學的角度講,繪本是幼兒閱讀的重要形式,繪本中文字和圖畫相輔相成,相互作用,通過閱讀繪本,讀故事和圖畫,對幼兒的審美、好奇、感情和意識有所啟發,陶冶幼兒心靈,激發想象力和創造力。

我們來看看作者是怎樣表達自己的渴慕軌跡的:渴慕——很願意看——不好意思逼他去尋找——自己想了三種得到的方案都行不通——玩的時候暫時忘卻,但一坐下,我就記得繪圖的山海經——大概是過於“念念不忘”了。以至於阿長也來問了,“但當我哀悼隱鼠,給它復仇的時候,一面又在渴慕著繪圖的《山海經》了”,“我”的“太過於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儘管“連阿長也來問《山海經》是怎麼一回事”,但“我”知道她並非學者,說了也無益,說了,她也不能解決問題,“但既然來問,也就都對她說了”。不相信、不用心,用自己無意的隨口一說,反襯阿長聽者的有意。“過了十多天,或者一個月罷,我還記得,是她告假回家以後的四五天,她穿著新的藍布衫回來了”,這裡略去阿長究竟是怎麼樣“淘”來《山海經》的,一是自己究竟是不知道的,二是寫“我”根本就沒把阿長問《山海經》的事當回事,實際上是寫自己內心深處根本就沒把阿長當回事,更別提阿長能不能給自己買來《山海經》了。

一個目不識丁的平凡人物阿長用自己的“超能力”,為“我”買來了讓我朝思暮想、日思夜盼、坐臥不安、魂牽夢繞、寢食難安的《山海經》,引爆了我對她空前的敬意。

2.當阿長把帶畫兒的《三哼經》給“我”買來時,“我似乎遇著了一個霹靂,全體都震悚起來”,“我”的日思夜想、朝期暮盼,沒有人真正關心,而這個做保姆不稱職、不識文斷字、生性愚蠢而又迷信的“長媽媽”,卻意外地滿足了“我”的心靈需求。“我”突然發現:一個卑微的保姆卻對“我”有最珍貴的愛。“我似乎遇著了一個霹靂,全體都震悚起來”,“又使我發生新的敬意了”,這新的敬意是在“空前的敬意” 的分量上又加上了一層,這新的敬意是抒情性的。“趕緊去接過來,打開紙包,是四本小小的書,略略一翻,人面的獸,九頭的蛇,……果然都在內”。這樣迫不及待地驗證,證明了長媽媽對“我”來講“確有偉大的神力”,她的“神力”於“我”來講,是非凡的、神奇的“超能力”。

魯迅為什麼對阿長念念不忘

成年以後的魯迅再次審視自己的精神世界時,發現《山海經》是自己一生追求自由精神發軔,魯迅對長媽媽懷著深厚而真摯的情感寫出“仁厚黑暗的地母呵,願在你懷裡永安她的魂靈”這樣詩化禱文也就不難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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