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00年:“趁現在,沒有人,也沒有風”

2000年,我由埋首於題海中的高三生,轉變為一名大學生。

這種感覺,猶如困鳥脫籠,實在奇妙。

無疑,看似波瀾不驚的2000,是我人生中極為重要的一年。

不妨借用足球賽制做個比喻,2000年之於我,上半場備考忙,下半場放了羊。

那時在山東讀中學,非常酸爽。印象中我整整高三一年,天天全然一副聽槍衝刺的架勢,日日都在做題、做題、做題……至今記憶猶新的仍是來自一個神奇地區湖北黃岡的各類模擬試題,時常將我百般折磨,令我百爪撓心,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幾門考試科目中,數學可謂致命短板。似乎高三一年,無論大大小小几十次模擬考試,我的數學成績過及格線(90分)的次數屈指可數。須知高考最忌偏科,何況我其他科目成績也平平無奇,所以一度我對自己的前途並不看好。甚至每次臨考數學,我身體都會產生一種莫名的反應。即使過去多年以後,夜裡如果做噩夢,其主題十有八九便是考數學。唉,莫非我腦中缺少處理數字的迴路,然否?

如果非要說科目中的強項,可能就只能是歷史一門了。如今細想起來,我的歷史課成績還說得過去,並非善於答題,具有技巧,而是從小終日泡在父親、堂兄的書櫃裡閱讀一堆雜七雜八的歷史演義小說,因此積累了不少其他同學根本無需瞭解的野史趣聞,考試下筆時總有些觀點不是來自課本或輔導材料。可以說是出奇制勝,不免時常可以吸引判卷老師眼球,獲得一些意外加分。

然而,當時的我,內心深處似乎對歷史並不是十分感冒,更願意報考中文、新聞之類的專業。原因很簡單,當時記者的社會地位和角色還是很神聖的,寫的文章也很有批判性與深度,這也是一名高中生,在備課間隙還偷著去報攤買《南方週末》的衝動所在:我渴望瞭解校園之外的世界,讀懂一個真實的中國。

那時的時間過得很慢,但光陰卻似水不歇;那年的夢想嗅來香甜,但造化卻有意捉弄。悶熱到幾乎窒息的七月,我完成了為期兩天半的考試,感覺像是過了兩年。

終於,八月初的某一天,通過電話查詢,我知道了自己的高考成績,過了本科線幾十分,數學居然分數最高,歷史成績一般。這是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尷尬分數,報所謂985、211名校絕對沒戲,如志願填報稍有不慎,則很有可能劃入三本甚至專科院校。似乎當時我沒多考慮,嘩嘩譁就報了陝西師範大學、南京師範大學和山東師範大學,專業全是中文系。現在回想,當時的我,真是沒有沈從文的命,卻偏偏生了沈從文的心,一心從文。

只是上天憑何要遂一少年之願?8月底,收到錄取通知書,上面赫然寫著:山東師範大學歷史系(第三志願調劑)。於是乎,此生便落入“史坑”。自此之後,我偶爾會在酒酣恍惚間追憶自己緣何成為一名讀史與著史者,或許冥冥中真有某種力量在悄然安排。命否?

塵埃落定,即整裝出發,奔赴泉城。讀大學前,我從未出省,只是去過周邊的青島、泰安做過短暫遊玩。所以濟南對我而言,也是既新鮮又陌生。那時沒有導航,也沒有百度之類的網絡地圖,究竟山東師範大學在省城哪個位置,我和家人皆全然不知。下了火車站,按照入學通知書上的地址,我花15塊錢打了個電三輪,風馳電掣,一路向北,大概半小時後,映入眼簾的竟是稀疏的平房、荒廢的工廠與近乎乾涸的溪流。“堂堂一省之師範院校,咋建在這裡?”我不禁腦子一蒙。

後經輔導員解釋,才知由於從去年(1999年)開始,全國高考擴招,驟然增加的學生人數嚴重挑戰了學校的軟硬件資源,所以本部無法承載如此多的新生,只好把我們十幾個院系大一同學放在毗鄰小清河的北院,也就是後來我們戲稱的“小清河大學”。

這裡秋冬蕭瑟寂寥,但春夏生機盎然;這裡沒有都市的繁華、熱鬧乃至喧囂與誘惑,但這裡遍地滿是青春、生機、好奇與無處釋放的荷爾蒙。多年以後,記得一次同學聚會上,我們又一次吐槽大一的鄉野生活,甚至有人飆起了髒話,認為徒擲一載大好青春於荒郊野外。我雖點頭附和,但心中卻是感激。若無擴招,恐怕因當年高考志願填報失誤,我早就混個三本或專科回家吊兒郎當謀生了。換句話說,我命由人不由己,誰又能拗得過時代這根大腿,信否?

還記得,在狹小陳舊的臨時圖書館裡,我讀了一本又一本80年代出版的“神作”,其中對我影響最大的是那套“走向未來叢書”。透過泛黃、破損的紙張,領略學長們在書上的勾畫,我逐漸開始思索個人與時代的關係。

還記得,在一幢昏暗破敗的危樓裡,我在同學指導下,申請了人生第一個QQ號,用了一學期的業餘時間,花去了一二百塊大洋,沒有吸引住一個妹子,這讓我深深懷疑痞子蔡《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的含金量。

還記得,大學的高光時刻,我全留在了綠茵場。入學不久,我便以翹楚的球技征服眾人,隨後我們迅即組建了歷史系球隊。作為隊長,我帶著大家足足踢了四年球,雖沒能在歷屆全校比賽中斬金奪銀,但至少提起歷史系,沒有哪個院系敢輕視之。如今大家都到了臉上油膩、杯中枸杞的年齡,當年的兄弟們,尚能,蹴否?

走筆至此,我腦海中忽然迴響起歌手李曉東的成名曲《冬季校園》。當年在課堂上並不算出眾的我,居然在一所半官半學的高校拿起了教鞭,命運似乎又給了我一驚嚇。

如今的我,已記不清當年豔羨過“那漂亮的女生”的模樣,一不留神,白雲蒼狗,快變成了“白髮的先生”。

2000年,“趁著沒有人,也沒有風”,我們恣意地生長。誰也不曉得,未來自己會活成什麼模樣。

下一個二十年,又會怎樣,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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