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河往事

南陽河從西南山區蜿轉而來,在我們村北繞了大半圈,朝東南方向奔去,流入彌河。我村即房家莊,位於南陽河中段的南岸。河北岸是張家河村。我外祖家就住張家河東頭,小時候走外祖家,來回過河不計其數。我家養了些扁嘴(鴨子),河灘就是天然放養場,早上趕到河裡,晚上再去趕回來,下河灘趕鴨是我任務。上初小時,學校在張家河,一天過河至少四趟。可以說,我青少年階段是伴隨著南陽河而成長的。河水可以澆菜和莊稼;夏天,下河、拿魚為人們帶來快樂。河之作用,河之風景,河之變遷,時常在腦海中浮現,往事縷縷如在目前。


河邊草

南陽河兩岸草類豐茂,品種很多,綠色植被形成了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線。河草分為水草和岸草。水草如河底之苲草、岸邊之荷包菜、水芹菜等;岸草如老牛乖草、茅草、馬蓮草等。這些草類,形態各異,功能不一,有的可以觀賞;有的可以食用;有的可以入藥;有的可當燃料。
我印象頗深的是河灘上最多的草,土名叫“老牛乖草”。這種草有硬挺修長的細梗,頂端長了約一寸毛茸茸的穗頭,草種孕含其中。草穗呈粉紫色,大片草地好似紫色的巨型毛毯。秋後,人們就割這種草回家燒火做飯,我也去割過。此草還可以擰草繩。人們放牛休息時,以乖草結釦,把牛順便拴上,非常放心。也許“老牛乖草”之名由此而得的吧。
南陽河沿岸生有若干種草藥,如車前子、益母草、馬齒見、陰沉蒿、旋復花等。野菊花有不同種類,秋後色彩黃燦燦,裝點在河崖旁邊。此花既可欣賞,也是一種草藥。陰沉蒿俗稱“白蒿子”,能治黃膽肝炎。一叢叢白蒿子,秋後變成“黑蒿子”,可作農家的柴草。張家河村名醫張蘭就常常利用這些草藥為人治病,少花錢或者不花錢就能治好一些疑難病症。張蘭慧眼識草藥,河灘草藥也成就了張蘭。


西河灘

西河灘距我莊一里之遙。河床東側是數丈高的土崖,河西則是寬廣平灘。過去,這裡有我莊房氏家族的河灘地。河灘地有一片果子林,我大爺爺家有十餘棵果子樹,我三爺家一棵,不知為何,我家一棵也沒有。這些俗名叫“花紅果子”的果樹,樹樁很矮,可比水桶還粗,很容易攀爬。果子林有多少年頭,已經無法得知。每年的春夏之交,繁花似錦,煞是好看。初秋,樹上果實累累,掛滿枝頭。由於房家莊離這裡較遠,房氏家人顧不過來,果子熟後,經常被偷,便由河西丁家店的竇四爺協助看管。花紅果既好看又好吃,人見人愛,我也沒少吃。大集體時期,果子林充了公,缺乏管理,果樹逐漸枯死了。我曾經跟著村幹部去殺了一棵果子樹,解成板,做了籃球板。
我家在西河灘雖然沒有果子樹,卻有數棵大柳樹,還有二畝灘子地,種著莊稼。有一年夏天,爺爺去西河灘地裡除草,我跟著去玩。爺爺跟竇四爺相遇,二人在大柳樹下聊起了家常。我自己下河玩耍。忽然,我右手中指像針扎一樣疼痛,竟然是被一隻半大鱉咬住了指頭。我邊哭邊朝爺爺跑去。爺爺一見急了,要用鐮割鱉的脖子。竇四爺哈哈大笑,用一根草棒戳了下鱉的鼻孔,鱉立即鬆了口。他又用一種草葉給我擦了擦傷口,我很快就不疼了。他老人家用一根柳條把鱉拴了,說回家做酒餚呢。


西河灘的土崖之上,朝西生長著一棵老榆樹,盤根曲幹,凌空探出,雄姿奇拙。1960年,村人忍飢挨餓,此榆樹成了我經常光顧的對象,隔三差五去擼它剛剛冒出的嫩葉,回家煮了充飢。攀爬此樹非常危險,那時卻一切不顧了。
“老牛槽”是我莊和孟家莊少年下河玩的主要河段。此處河床寬,河底平,河水深淺適宜,可以進行任何形式的游泳。游泳乏累時便去樹下休息,如有餘興,爬樹、攀崖,盡情玩耍。
一個時期,西河灘有了勞改隊。在押服刑人員中,罪較輕或即將釋放者被分配在這裡進行勞動改造,由公安人員看管。他們的工作以種菜為主,在這裡持續了數年。後來,這裡成為丁家店村的生產田。

水樓子

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德國在山東修建的膠濟鐵路通車。在益都城北建了火車站。民國三年(1914),日本人佔領了膠濟鐵路。以前,火車是以蒸汽機帶動前進,火車站有水塔儲水,火車進站,蒸汽機便以水塔裡的水來補充。益都火車站水塔之水來自南陽河。我們莊西北、草廟莊東南的河灣處,建了火車站的水源地,就是所謂的“水樓子”。


水樓子是德國人所建,日本人來後繼續使用。其建築根本沒有樓,只是一排北屋平房。但屋是洋瓦面,呈凸凹狀的水泥牆面(俗稱肐瘩牆),有高煙囪冒煙。或許是洋人蓋的屋跟我們當地的土坯房有很大懸殊,所以把水源地的房子叫成了“水樓子”。河床邊建有水囤,同時在河床上修了石壩,還有其他設施,以保障水源充足。日本鬼子在水樓子佔據時,經常騷擾附近村莊,作惡多端。
解放後,我們的火車仍然需用水源地,繼續使用著水樓子。隨著技術進步、火車改良,淘汰了蒸汽機,水源地才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現在居然蹤跡皆無。
水樓子是我常去玩耍、下河,或者拾柴草、挖野菜的地方。1972年我用水彩畫了一幅水樓子的風景畫,成為永恆的記憶。

孟家水庫

1976年即“文化大革命”最後一年,南陽河上最後一座水庫開工了。這年春天,東壩公社決定在南陽河的孟家村段開建水庫,名稱便叫“孟家水庫”。下游有壩溝水庫,也屬東壩公社。孟家水庫建成可以灌溉東壩公社西北片的農田。公社召開了動員大會,組成了水庫建設指揮部和各工作組。我當時在學校教學,可公社一紙調令,大隊領導無條件服從,叫我參加工程的宣傳組,負責寫標語、印戰報等陣地宣傳。宣傳組就在孟家村的一間菜園屋子裡工作,這裡既是美工室,也是編輯室和廣播室,條件十分簡陋。我們的工作非常艱苦,但是那些民工幹活更加艱苦。自開春至麥後,若干勞力辛辛苦苦幹了半年,不知是何原因,大壩建設停住了。大壩的土基已經初具規模,準備護坡的石頭也拉下了許多,轟轟烈烈的建設戛然而止,令人不可思議。此事,我至今琢磨不透。再後來,運下的石頭被附近社員們紛紛推進了自己的家門;築好的土壩開了大豁口。孟家和房家村在大壩之東各自建了揚水站澆地,維持到改革開放時期。


北河灘

我村後是南陽河,河北岸是張家河村。此村中間是一條貫穿南北的鄉間小路,從我莊經過,通往城區。河上有橋,條石搭建,河水淙淙流過。張河村西頭人家,房舍矗立於河崖上,樹木遮掩,如在畫中。村中部與東部民房離河較遠,村南空有大片灘塗,稍高的地片是菜園兼糧田,一派田園風光。
北河灘西部南岸是張河西頭生產隊的地,曾是社員的自留地。這裡有莊稼,有菜園。為了種菜方便,有的農戶蓋了園屋。蓋園屋也是為了防盜,因為大集體年代,人們為生活所迫,未免有小偷小摸。
就在張家河地南側,原有數棵枝繁葉茂的榆樹。可是,遇到了1960年特大饑荒,可憐的榆樹被人們活活地剝了樹皮,以樹皮煮了充飢。赤條條的白樹幹,立在原野,顯得十分淒涼。
北河灘的西端比較荒野,來人不多,植物卻多。能食用的野菜如蓬子菜、青青菜等,餵豬和兔子的菜類如馬齒見、苜蓿等。上這裡來拾柴草也比較容易。我年輕時經常光顧這裡,不是剜菜就是拾柴。
崖上就是我村的地,地名叫“鱉蓋子”、“北大溝”等。這裡溝溝坎坎,有的地方生產隊顧不過來,人們就在這裡開荒,自己種點莊稼。我在北大溝周邊也開了兩塊,小有收穫。“文革”開始,所有自留地、開荒地一律當做“資本主義尾巴”而取消,地仍歸集體。


河南岸路東,是我村的河灘地。有一陡峭高阜,形似巨船,船頭西向,俗名“鳳凰嘴子”。我村有前後兩個生產隊,這裡的地塊屬於後隊。1964年,後隊在鳳凰嘴子東南處闢建了磚窯(當時縣裡僅有一個磚瓦社)。窯場規模小,僅請了一位燒窯師傅,其他全靠本生產隊社員人工作業。那時生產的磚是藍色的,出窯後,有壯勞力用小推車送往各地用戶。

北 崖

鳳凰嘴子以東是我村的大片地,因在河灘土崖之上,在我莊之北,所以稱作“北崖(yai)”。北崖常種的農作物有小麥、穀子、黃煙等。有一年,益都縣武裝部在我們北崖種了十多畝的花生。這是一樁新鮮事。因為這裡的土是黃土,適宜種花生。
與燒窯時間彷彿,北崖崖邊打了鴛鴦井。鴛鴦井是二井底部相通,抽水時可以互補。為抗旱,縣工作組指揮打鴛鴦井,可社員們想不通。結果,鴛鴦井沒有利用,作廢罷了。
由於這裡接近電線,我村便在鴛鴦井北的土崖上開出平臺,建起了電磨屋子。電磨由我村兩位社員負責,對本村和外村人們服務,磨糧食和草料。不斷有人背挎了糧食從莊裡來此加工。維持了數年。


有一年,生產隊為積肥,在崖頭邊用土塊壘起了大堆,底下留孔道,用柴草燒,希望將土燻成肥料。每天狼煙四起,結果是浪費了人工,毫無成效,不了了之。這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所謂“大呼隆”時期之事。

關帝廟

關帝廟在我們村後,所以我們村人管他叫“後廟”。民國時期郭廣恩(草廟村人,曾是民國初期的國會議員)曾記道:“餘家鄰村房家莊,村後有關帝廟三楹,踞陽溪南岸。岸高數十尺,廟踞其巔。面山近水,仰觀俯察,誠勝地也。”關帝廟始建於何時,無法考證。清康熙三十二年有一次重修,有碑記,房保(來房家莊的第一世)撰文,房傅書丹。嘉慶間有一次修醮活動,皆女信士參加,貢生李則厚撰寫碑文。廟宇毀於解放前戰亂。關帝廟是南陽河中段的一處勝景。在我等記憶之中,這裡雖然成為廢墟,但還有牆基、碑座和石碑,處高望遠,地勢優越。夏天的晚上,這裡成為人們休閒聚會的理想平臺,拉呱、吹笛、唱小曲,非常熱鬧。後來,廟上的碑也被作了井臺石。現在,關帝廟一點影響都沒有了。當初,草廟村有三元宮,張家河有菩薩廟,魏家河有龍王廟,崔家河有三官廟,南陽河上下處處有人文景觀。


東河灘

南陽河婉延廻環,在我們村東、魏家河村西形成一片灘塗,地屬於我房家村。聽老人講,東河灘拐圈處有“淹子”,其處水深莫測,水浪湍急有漩渦,經常淹死人。河西岸被洪水淤積下大片的鵝卵石,茅草叢生,具有蒼涼之意。
1958年,我們大隊(當時叫紅旗大隊,包括聖水等16個村)在這東河灘上搞科學實驗,學習蘇聯的米丘林,種植蘋果樹。時間不長,大隊解體,蘋果樹沒有結果便不見了蹤影。過了幾年,又在河南岸辦起了“十五養”,就是要養多種水生動物。我所知道的,這裡僅是養了海狸鼠。據說,這種動物的皮毛很貴。不久,十五養也跨臺了,所謂的集體事業未成功便夭折了。1973年,我們大隊(房家、壩溝二村)成立了專業組,安排人在此種試驗田。他們不但種農作物,還種植了牡丹、白菊、藏紅花等藥材。後來,我村與壩溝又分隊,專業組結束。試驗田又返種莊稼、果樹。
東河灘南北地質差別很大。北部砂石多,地荒,適宜種地瓜、棉花等作物;南部地勢矮,河淤土,肥壯,種小麥、高粱最好。人們把南部農田叫做“糧食囤”。過去,水澆條件差,崖上高地受旱欠收,而這裡居然大豐收。勿忘!水是萬物生命之源。


壩溝水庫

1965年,壩溝水庫在“大躍進”的餘聲中落成。此工程是縣裡研究決定的。位置在壩溝村北,屬於東壩公社。但是,其水可以向王母宮公社的村莊輸水,是兩個公社的事情。大壩完全是靠人力完成。當時,大打人海戰術,肩挑人抬小車推,以螞蟻啃骨頭的精神築起了一座堅固的大壩。壩體護坡時,我曾經去搬過石頭。大壩南北長約130米,壩頂寬6米,可以通行。壩東側下面建了濾水池,壩北建有溢洪道。為了宣傳人定勝天的勞動成果,在壩基上以巨石刻了大字標語: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兩旁刻對聯:立下愚公移山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水庫建成以後,南陽河景象大變:壩內蓄水量加大,原河床看不見了;魏家河出村通往西南的木板橋不復存在,兩岸以木樁系以繩索,以船順繩索而渡河;沒有殺的大柳樹僅僅露出樹梢;水面漫長,南岸高崖漸漸矮了許多。從東河灘一眼望去,竟然湖泊在現。隨後,全縣第一座揚水站在壩溝村後建成使用。
水庫除了發揮澆地的作用之外,魏家河與壩溝兩村還聯合搞起了養殖業。水庫養魚,有鯉魚、白鰱等;用玻璃漂牽引,以蛤蝲養珍珠;淺水區域種蓮藕、蒲子。我村之地在水庫的上游,也種了蒲子、藕,還有菱角。秋後收穫,生產隊按人口分給社員。


水庫是天然游泳池,青年人皆熱衷於此。我屬於小膽之人,卻也能在水庫裡游來游去。一般都會蛙泳,遊累了就浮仰水。人們幹活住了工,躍入水中,暢遊一番,十分愜意。


南陽河新貌

本文《南陽河往事》,是我親歷的南陽河局部、零散之往事,時間僅僅數十年。然而,這數十年卻是南陽河歷史上的轉折點,昔日景象一去不復返。
1983年,我市擴修了東環路(今昭德路),在張河村前的南陽河上空飛架了公路橋,後又進行了加寬。由於自然水源斷缺,為了治理汙水,市裡在我們村的東河灘建立了汙水處理場。西河灘的水樓子被夷為平地。2005年,膠濟鐵路改造,東西鐵路穿越了房家村,在東河灘、西河灘分別架起了鐵路橋。2012年,南陽河改造,壩溝水庫大壩結束其歷史使命。2014年,益王府公路大橋建成,位置在原孟家水庫上方,成為南北方向的立交橋,大壑變通途。
現在,南陽河變為如畫長廊,處處是公園。人們可以沿河遊樂,河岸有通道,節假日有觀光車載客遊覽。時代變化真是天翻地覆,撫今思昔,令人感慨萬千! (房重陽)


南陽河往事


作者畫的水樓子風景畫

南陽河往事


抽水灌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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