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稍的月越發的明亮，剛剛萌發嫩芽在月光下微微帶著閃光，山林裡偶爾有幾陣涼風襲來，那些剛生的芽兒顫顫巍巍，卻堅韌不催。已是四更時分，不遠處的暖閣靜悄悄的立在水邊，暖閣內燈火微黃，夜讀的書生，時不時的站起來伸伸懶腰。
水面霧氣嫋嫋，忽的，一隻孤雁竄過水麵，帶的那些霧氣飄飄蕩蕩，晃晃悠悠，有些騰空而起，有些滲入水面，雁聲淒厲響亮，漸漸遠去了，即將消失的時候，那些騰起的寒霧中，走過來一匹馬，馬上馱著一個人，準確的說，這一人一馬是踏著水面緩緩而來。
劉之衝今夜破例喝了酒，只因為他近些日子，總覺得夜裡露水還是很重。沒想到已經後半夜了，還有人在讀書，真是個拼命的人啊。
“這位書生，已經這麼晚了，怎麼還在苦讀？”劉之衝大半夜出現在了暖閣的房樑上，全然不管是否會嚇到別人。
那書生似乎沒有一點驚訝，頭也沒抬一下，反倒把燭火挑了挑，“你是哪裡來的鬼怪？管的事還不少。”
“鬼怪？”劉之衝頭回碰見這樣的人，半夜遇到陌生人不怕，反倒很倨傲，看來得嚇嚇他。
原本黃色的燭火開始劇烈閃爍，搖搖欲墜，火星子“啪啪”的炸了開來，那書生投影到牆上的影子忽大忽小，他終於抬起了頭，望著房樑上的劉之衝。燭火終於是滅了。書生放下了書，轉身便去睡覺了。
這下劉之衝也沒話了，從書生的蠟燭看，似乎已經學了一夜，自己生前可就是讀書讀了一天一夜，到後半夜，更深露重受了寒氣，一命嗚呼的。原本想嚇嚇他，叫他趕緊去睡覺，誰料想人家自己睡去了，這怎麼行？
“哎，我說，你給我起來，我還沒說話呢，你怎麼就睡下了，太不禮貌了吧？”劉之衝跳了下來，徑直撥開了床幔。
2
“怎麼，我沒看見我都睡了？”書生眼睛都沒睜開。
“你知不知，讀書時間過長會丟性命的？我大半夜的為了提醒你，都不趕路了，你這書生可真是……”劉之衝氣鼓鼓的一屁股坐在了床邊。
“你這人真奇怪，我可不認識你，我沒叫人來捉你，你可別在這妖言惑眾，”書生睜開了眼，“你如果是人，且沒地方去，這後半夜，你在這歇息，天亮就離開。如果是別的什麼，那……”
這書生是吃熊膽長大的吧，劉之衝剛想說話，外面的馬嘶叫了起來。等他出來的時候，那馬就跟見了很厲害很恐怖的東西一樣，在原地打轉，扭動，不安，要不是繩子拴著，早就跑了。
“看見啥了，瞧你這樣……”劉之衝上前去輕輕安撫了會馬，那馬才沒那麼不安。
劉之衝瞧了瞧四周的環境，草木晃動，風聲陣陣，月漸漸偏去，遠處天邊微微有些光亮。天都快亮了，還有出來找死的。但身為鬼的劉之衝，一點也沒有要在天亮之前隱匿的意思，他反倒打了個哈欠，轉身回了暖閣。一進門，看見書生又起床了，還在收拾行李，看樣子準備出門。
“你可以離開了吧？”書生說道。
“誰說的，我現在要休息了，趕了一晚上的路，正是該休息了。”劉之衝說完就躺在了床上。
“那你可小心點，不過，看你的樣子應該也沒事，你好自為之，我要出遠門，你走的時候別忘了給我鎖門。”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小心？我還用得著小心？別人不小心我都算可以了……劉之衝這樣想著迷迷糊糊睡著了。
3
大約到了晚上剛入夜時，劉之衝被喚醒了。
他是此地有名的“夜行怪俠”，只要附近有人遇險，他便會知道。其實他不一定非要在夜裡行事，雖然是鬼，但也可以在白天行走，算是上天給他這麼久行俠仗義的獎勵吧，但是這樣的日子也是無窮無盡的，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
劉之衝一點也不喜歡白天，並不是因為他是鬼，他在生前也是“晝伏夜出”的，喜歡夜裡的寧靜，覺得夜晚這麼美，用來睡覺，簡直暴殄天物！
他趕到的時候，發現還是那書生，正在和一堆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在纏鬥。
奇了怪了，連劉之衝也看不出這些怪物的真面目。一大堆沒有實體、周身被黑霧籠罩著的怪物，所觸到的草、樹木、衣物以及砂石，都也被融進了那團黑霧。
書生身上的衣物被黑霧侵襲的成了破爛布頭，看來分外狼狽。
“你是‘夜行怪俠’？！”書生一見到劉之衝前來，反應了過來。
“沒錯，但，你要不先撐一會，我肚子有點不舒服，稍後再來？”劉之衝裝作去如廁，想存心氣氣書生。
“哎？你見死不救！我不行了，這東西沾著就死啊，你……”書生氣的就差破口大罵了。
在劉之衝看來這小小黑霧，自己動動手指就解決了，只是……別急！他發現自己的馬從剛才開始就惴惴不安的，和昨晚的情形一個樣子，難道昨天晚上也是這怪物？
劉之衝也不玩笑了，抽出佩刀，念念叨叨了一會，那刀脫手而出，直戳那團黑霧的中心，金光閃過之後，刀竟然不見了蹤影！只剩下黑霧在原地翻騰著，絲毫沒有消失的跡象。
書生撤了回來，“這是個什麼玩意？我一進樹林就被這玩意纏上了，打也打不到，跑又跑不過。”
“看來比較棘手嘛，你看見了，我的刀都沒了，要不咱倆跑吧……”劉之衝心疼自己的刀。
4
“……”書生一臉不可置信的瞧著劉之衝。
“你別這樣看著我，據我所知，能吞食兵刃的，怕是隻有食眛獸了。”劉之衝想到多少年前曾聽人講起過，“這獸喜歡找讀書人‘嬉戲’……”
“‘嬉戲’？你說這是嬉戲？”書生瞧瞧自己的樣子又看看劉之衝。
“可不就是鬧著玩嘛，你要是碰上什麼別的兇狠角色，早就屍骨無存了。”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
“要不你先走吧，瞧見我這馬了嗎？它也和你差不多，怕的不行，你倆一起走，去暖閣等我，別想著偷我的馬……我可盯著你呢！”劉之衝在自己身上搜尋著。
“這不太好吧，你一個人能應付的了嗎？”書生覺得這樣不妥，顯得沒義氣。
劉之衝看看自己的馬和書生，這兩個貨實在幫不上忙，等會真打起來，別再被牽連。話說回來，不知道這怪物是衝我還是衝這書生，總不至於和我的馬有仇吧……
“趕緊滾吧，礙手礙腳的，走慢了你的小命可就沒啦！”劉之衝把書生弄上了馬，一腳踹過去，馬一溜煙沒了。
劉之衝終於在貼身的地方找到了一個符紙，那是多年前一個道人給自己的，說是能克萬魔，不知道好不好用，先用上吧。
隨即掐訣出手，閃著光的符紙碰到的黑霧的瞬間，似乎有千百個淒厲的聲音在嘶喊，他們終於不再團成一塊，而是分成無數個冒著黑氣的利劍朝著劉之衝急速飛來。
“不是吧，這老道騙我！”劉之衝一看完蛋了，怪物沒消滅，還把它惹毛了，他轉身就跑。
但那些利劍剛觸到劉之衝的衣角，都像洩了氣一樣，紛紛落下來了，再也沒了動靜，但劉之衝還在跑，終於跑遠了，一回頭，發現什麼都沒有了……
回去再看時，原地只剩一大堆灰燼，裡面還有他扔出去的符紙，絲毫未損。
5
暖閣內的書生和劉之衝對面坐著，喝著酒，外面月朗星稀。
“大俠？你不是人吧？你要不是人，我想請你幫個忙……”書生小心的問道。
“你罵人？”劉之衝裝糊塗，“你先別管我，我問你，你是不是幹過什麼虧心事？”
書生一聽，怔住了。
“那黑霧別人不纏，只纏你，是你招來的吧，招來了卻食言了，”劉之衝似乎看得透一切，“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了，此物終究不容於世間。”
“我為了能考個功名，求了不該求的人，說好的能幫我金榜題名，但是天意啊……進開考前一天，就因為喝了一點點酒，錯過了時辰。”書生蔫蔫的。
“唉，”劉之衝拍拍書生的肩膀，“該有的會有，不該有的不能強求啊。”
“……”
等了很長時間，都沒聽到書生說話，劉之衝一回頭，書生早就不見蹤跡了。
“唉，真麻煩，怎麼沒完沒了了……”說完閃出暖閣，融入了夜色中，身後的馬兒開始叫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