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君:《太平洋的風》(組詩)

《太平洋的風》



太平洋的風,吹起一件件掛在窗口的白衣裳
那些不堪往事,現在還在歲月風塵飄蕩……

高山下,大海邊,野草茂盛密集而長
地闊野曠的平原,騎手曾經的放縱地
現在是青春的跑馬場,愛慾的流放所
青春期的摩托飆車,一衝就是八十
肇事率屢創紀錄,玩罷這招玩那手
激流島衝浪,礁石上刀槍相見
單打獨鬥,集體血拼,孤注一擲
賭博和賭注,總是摩天輪般瘋狂旋轉
性和苦悶暗夜燃燒,荷爾蒙蕩氣迴腸
一瞬間把年少輕狂全部輸掉葬送
酒精加劇暈眩,最終只剩一堆灰燼
在凌晨冒著一縷越來越微弱的黑煙

那年代確乎懵懂無知,以為有大把夠揮霍
其實血氣方剛不過是南渡江上游的溪水
只在狂暴的颱風季,才有短暫的激流洶湧


《孤獨》


孤獨,是一個無依無靠自行運轉的星球

孤獨自成一體,有著一種放射性的氣質
若黑美人,渾身發散著魅惑
又若黑洞,吸納著四面八方的孤寂

在都市裡,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
加倍的孤獨,與孤獨的放大器
孤獨如一個無依無靠獨自運轉的星球

在茫茫宇宙之中,孤獨
本身就是一個無依無靠兀自運轉的星球



《通靈的特使》

這隻貓,深養於書香之家
狂躁的脾氣早已修煉得溫柔恬靜
沉香之韻味,詩畫之優劣
它一聞便知,但不動聲色

它對俗人也一聞便知,會躲得遠遠
若遇心儀之士光臨,它會主動迎上去

乖巧地伏在桌椅邊,半閉著雙眼
聆聽主客對話,彷彿深諳人世與宇宙的奧秘


《平涼的星空》

黃沙、黃土、黃石、黃岩
黃世界裡走著一頭頭結實的黃牛
它們堅毅的步伐,深沉的哞哞聲
洩露了厚重的黃土地隱忍緘默的精神

野草、野花、野兔、野雞
野外的山谷裡奔流著一條野溪
溪水清亮,溪邊馬齒莧肆意鋪展擴張
顯現著蓬勃的壓抑不住的生機信息

在平涼,我每日裡在崆峒的清靜中
和南門美食城的夜宵煙火裡轉換
我恍惚自己是古人,又是今人
身處秦漢,又置身二十一世紀新時代

在平涼,無論我見識過多少溝壑縱橫
體驗過漫漫風沙帶來的何等孤寂和荒涼
只要仰頭望見無數夜晚呈現的絢麗星空

那沒有一點雜質的純粹的滿天星斗
我就能推測和想象與之匹配的異樣輝煌



《巴黎夜事物》

比起寬敞的塞納河
那些藏在幽深處的溪流更迷人

比起筆直的林蔭大道
那些曲裡拐彎的小徑更神秘

比起燈火搖曳的咖啡廳
那些公園裡的長椅更適合愛情

比起開闊平坦的廣場
那些街道的角落裡發生了更多的故事


《檳城剪影》

椰樹舉著寬敞的大傘
檳榔河衝開了海面的魚群
白雲下一個人兒孤單站立岸邊
等待遠航歸來的帆船

檳榔花吐出迷魂的芳香

雨水洗刷著風塵和憂愁
他終於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檳城
芭蕉葉後面有著年邁的父母和家




《古驛》


一條細長的絲綢驛路
串連起一家一戶,東南西北
熱烈的爐火煙火香火,瀰漫千家萬戶

最醒目的,是遠處的那一點青山
最濃郁的,是眼前的那一抹炊煙
最閒適的,是田野的那一行白鷺
最牽掛的,是深情的那一段目光

歷史就在那一段目光裡
目送著走南闖北的人們,一代又一代




《古堡》

曲裡拐彎的茶馬古道
溪流與粗石艱澀地摩擦

風,被烏蒙山堵在了另一側

暗室燈火突然熄滅的瞬間
聽得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聲
失語,繼而緘默,動作代替言辭

在亡靈遊蕩的高原古堡裡
山寨王敢作敢為的外孫女
將過路的白面書生堵在牆角逼婚


古渡

每一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個古老的意象

比如車站,可以通向遠方的起點
比如桃花,內心的激情需要抒展
比如秋霜,成熟到絢爛之後的冷寂
比如大海,無比寬闊又無限包容
比如寺廟,一個最終的安靜歸宿

而我獨愛古渡,掩抑於茂密大樹底下
無論喧鬧或寂寥皆沉默的古渡
面對一條阻斷陸地和行人的水

自渡,渡人


《古部落》

我們是一支古老的族群
漫漫史蹟唯有靠詩歌傳誦
野草一樣繁衍,江河一樣流淌

我們是一個狹小的國度
詩歌可以開疆拓土,佔領人心
詩意使這片領地富庶豐饒

我們是一個弱勢的部落
唯有以詩歌保存情感,記憶當下
唯有詩歌可以為我們去贏得未來

詩,是悠遠的一縷古笛音
詩,是探向虛空的一朵花
詩,是我們存在過的痕跡
詩,就是我們的孩子,希望與榮光

寫著寫著,詩就寫出來了
活著活著,孩子就生出來了

李少君:《太平洋的風》(組詩)



簡介:李少君,1967年生,湖南湘鄉人,1989年畢業於武漢大學新聞系,主要著作有《自然集》、《草根集》、《海天集》、《神降臨的小站》等,被譽為“自然詩人”。曾任《天涯》雜誌主編,海南省文聯副主席,現為《詩刊》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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