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農村學子，把高考當做人生的一個重要跳板，以為上了大學，生活就會好起來，可卻不曾想，有時候，現實是如此的殘酷。
1
冬日早晨的太陽不暖，就像是白熾燈，照在萎蔫蔫的世界上。
廣州這邊的氣溫並不算低，不過臨近年關這幾天降溫，大早上的，湧向地鐵站的人，嘴裡都呵著白氣，有人裹著圍巾，有人穿著羽絨服，有人揹著揹包。行色匆匆。
地鐵四號線大學城南站，比起其他站點而言，並不算擁擠，但是想要擠上地鐵，也並非易事。
大學城這邊，擁有十所大學，一所中學，主要群體以學生為主。
不過，長住在這邊城中村的，除了本地人之外，大多數都是已經畢業出來工作的年輕人。
這裡的房租便宜，物價低。特別是穗石村，有些地方一個單間，也就三四百一個月，還包網，就是光線不太好。一碗沙縣小吃的面，也就8塊錢。
比起繁華地段又髒又亂，而且房租還高的城中村，這裡環境已經算是很好的了，只是這裡偏僻，距離市中心比較遠。
小趙便是眾多住在這裡的上班族之中的一個。
他是農村出來的，上的是二本大學，畢業一年多，一直奔波勞碌工作，回頭一看，卻發現，現在一分錢沒存到，反倒還欠了近10的外債。
10萬，對某些富貴人家，不過是芝麻綠豆，可是對從山裡爬出來的小趙，卻像是一塊壓在他腳上，讓他很難挪開的大石頭，明天和未來，就在眼前，可是這塊大石頭，卻讓他寸步難行。
2
農村的教育條件很差，通常一個老師包攬了數學語文和英語，上英語可就用錄音機讀一些英語磁帶給學生聽，就連老師自己也不會說英語。
小趙便在這樣的條件下，讀完了小學。
上了初中，他突然發現，自己對英語一竅不通，好在他性格成熟，時常記得家裡父母的話，想要跳出農村，除了出去打工，就是好好讀書。
小趙選擇了後者。
他不想去工廠做那些機械而重複的沒有意義的工作，那就是在浪費時間。
所以他初中很努力學習，好不容易，終於考上了高中，來到了縣城。
這時他卻發現，他和縣城裡的學生，差距不是一般的大，特別是語文和英語，縱使他拼命苦學，依舊難以趕超。他本來就不屬於天資聰穎的類型，他只是勤奮努力的類型。
小學和初中，他都是在一個說方言的環境裡頭長大，縱使學校的老師講課，有說普通話，但那也是蹩腳的普通話，有些老師，甚至就用方言來講課。
所以他語文的語感很差，英語就更加不用說了，什麼語法，什麼句子，他都一頭霧水。
好在他吃慣了苦頭，並不怕這些困難。
他是一個戰士，一個越是被板磚敲打，越是給自己加“紅buff”的人。
他對語文沒有語感，就拼命看書，對拼音不會，就拼命記憶，對英語口語不好，就拼命朗讀，對寫作不好，就拼命背範文。
高中三年時間，他的眼睛視力，從5.2，直接降到了4.2，眼鏡片一個學期比一個學期厚，縱使付出代價，他也毫無怨言，義無反顧。
終於，高考成績出來了，他考了個五百分出頭，超過二本線三十來分，不過距離一本線，還差六十來分，那一年的重本分數線是585分。
小趙暗自哭了。
他本以為自己能考更好的成績，可是英語和語文考得一塌糊塗。
說實話，對這個成績，他是不滿意的。
但是父母聽了，卻很開心。
因為，小趙算是他們那個村子裡面，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考上大學的人。
雖然是二本，但是以前這村子連二本的人都沒有。
大多數都是讀完初中，就輟學出去打工，最多也就讀讀高中，然後就不會再讀下去。
他是他們村的驕傲。
他對這個成績不滿意，村裡的人卻很滿意，還爭相來慶祝。
小趙本來考慮，要不要復讀。
可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第一，家裡人並沒有不滿意自己的成績。
第二，家裡太窮。復讀需要一大筆錢，他不想再讓家裡出錢。
第三，他想上大學，聽說大學可以勤工儉學，可以出去做兼職，能夠邊學習邊賺錢。
3
現在小趙想起自己當時的想法，不由苦笑，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是無知，還是天真。
不過捫心問問，就算復讀，恐怕也未必能夠改變如今這樣的命運。
小趙上的是一所公立二本大學，學費不算貴，一個學年加住宿費，也就一萬。
可是家裡實在是沒錢了。
好在他條件特殊，可以申請助學貸款，免息的，只要在畢業後兩年內還清就好。
剛上大一的時候，小趙各方面都很努力，很積極。
他努力學習，他努力做兼職。
他積極參加各種活動，積極參加各種社團。
他讓自己忙得像一條狗。
可是，越努力，他就越發現他和周邊的人的差距。
不說別的，別人都有個手機，而那時候的他，還沒手機。
社團活動，需要聯繫，人家叫他拿微信，他拿不出來。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他將更多的時間花在了賺錢上，終於，積攢了一點錢，他買了個手機。
4
一個人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
有人說，時間就像是海綿裡的水，只要你肯去擠，總會有的。
這是扯淡。
一塊拳頭大的海綿，再怎麼擠，能擠出一桶水來？
小趙的情況便是如此，他需要一桶水的時間，而現實卻給了他一塊拳頭大的海綿。
所以，他將時間都放在了兼職上，結果功課就落了下來。
也並非說他會掛科，只是期末考試的時候，大多數科目，都是六七十分。
而六七十分，勉強及格，就意味著，他拿不到獎學金。
拿不到獎學金，學費就得他自己出。
學校還有個貧困助學金可以申請，別人來問他，小趙咬咬牙，搖了搖頭，不需要。
倒是隔壁宿舍手裡拿著蘋果手機的同學，很是踴躍，填了表申請了。
貧窮對一個人的傷害，除了物質上的折磨之外，更多的來自於心靈上的摧殘。
他會讓你變得敏感，讓你變得自卑，讓你變得脆弱。
小趙沒有申請貧困助學金的後果，那就是下一個學年的學費，還得他自己出。
他一個人做兼職，哪裡能賺到這麼多錢？
家裡窮得響叮噹，也湊不出。
他也不好意思向家裡人伸手，畢竟自己已經二十多歲的人了，村裡別人家的孩子，這麼大的早就去外面打工三四年了，每年回家還能給家裡捎幾千塊錢。
而他呢？不能給家裡送錢就算了，還要向家裡伸手要錢？反正他開不了那個口。
他自尊心強，很多事情都不願意開口。
所以，又只能申請助學貸款。
5
大二的時候，小趙決定努力學習，爭取能夠拿到助學金。
他相信努力能夠彌補先天上的缺陷，他瘋狂學習，瘋狂做題，重新回到了高考模式。
只是，現實卻是殘酷的。
他努力學習，就沒時間去做兼職，沒時間去做兼職，就沒錢養活自己。
而他去做兼職，雖然能夠保證不掛科，但卻拿不到獎學金，拿不到獎學金，那就得自己解決學費。
這種兩難的境地，最後讓他不得不選擇放棄獎學金。
畢竟，要是再不去找活幹，他可能真的會餓死。
學校的很多社員，他都退了。
他發現他和他們並不能走在一起，他們都在玩，社團隔三差五就搞聚會，AA制，他沒錢，去過一次之後，就再也不敢去了。
6
做兼職倒是讓他積攢了不少工作經驗，這對小趙而言，畢業出去找工作，絕對會有很大的幫助。
他也想早點找份工作，不想著存錢，先把四年的助學貸款還清再說。
只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只是個皮包骨的骷顱頭。
畢業那年，他跑了許多面試，都沒能找到好的機會。
原因有五點：
第一，他並不是名牌學校的畢業生，只不過是一個排名靠後的二本院校的畢業生。
第二，他的學習成績並不好，都是勉強及格。
第三，他連英語四級都沒考過。
第四，他學的是化學工程與工藝，化工現在是夕陽產業，並不吃香。
第五，從小就內向的他，雖然去做過不少兼職，但卻依舊不善言談，不懂溝通。
或許還有更多的原因。但是就這五點原因，卻足以讓一個剛畢業大學生到處碰壁。
高不成低不就的學校，普通偏下的成績，內向自卑的性格，不懂得溝通的言談，這些都是從他出生那一刻，他所生長的環境，就如捏泥人一般，將他捏造出來的。
他雖然很努力去改變，可是終究還是不能改變最內在的東西，那就是發自內心深處深深的自卑。
所以他剛畢業跑來廣州，奔波了兩個多月，都沒找到工作。
最後有一個公司要了他，做質檢，工資三千八，不包吃住。
掐指一算，工資三千八，房租水電至少也要一個月五六百，伙食一天三十也要九百，出行也要幾百，另外，還有生活用品等雜碎的消費沒計算進去，林林總總一算，這麼點工資，只能夠勉強填飽肚子。
至於那助學貸款，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還。
但是那時候，無數次的面試失敗，早已將他的自信心踩進了泥潭裡面，能有公司收留他，讓他已經很心滿意足了，至於工資多少，他都不在乎了。
所以，他沒怎麼想，很快就和公司簽了勞動合同。
7
在質檢公司工作那段時間，小趙特別累。
他每天加班，他很努力去做，想要升職加薪，再不行就積累經驗，然後跳槽。
只是，等慢慢熟悉這個行業之後，他就絕望了。
帶他的一個同事，是重本學校出來的，在這裡工作了兩年，工資也不過五千多。
不過那同事並沒什麼負擔，他是廣州本地人。
小趙得知了他這個工資之後，回去好好算了一筆賬，他發現，按照這個工資水平，兩年之內，他根本無法還清讀大學四年的助學貸款！
這是一個可怕的現實！
他想要尋求改變！
化工這一行，是傳統工業，也是夕陽產業，要做技術的話，只能磨經驗，等做個五六年，經驗積累了，工資才會慢慢漲起來。
做銷售倒是能賺錢，可是他嘴笨，喝酒又不行，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做這行的料。
內心的自卑，也讓他還沒去嘗試，就已經在心裡將自己咔嚓掉。
他想到了轉行。
而現在，互聯網這一行，無疑是最吃香，也是工資最高的。
聽人說去報個班，學電腦程序，Java，c++什麼的，學成之後，入職就能夠輕輕鬆鬆拿六七千。
他心動了。
只是自己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只是，他越來越不想呆在化工這一行業，越來越想跳槽。
後來，終於有一次機會，一個同學告訴他，有些學程序的班，不需要立即付款，只需要你學成出來之後，每個月分期還就好。
小趙經過那同學的引薦，去報名了一個培訓班。
他把質檢的工作辭了，而那時，他剛剛好在那公司工作了一年整。
培訓班籤合同的時候，他仔仔細細研究了那合同一個上午，確實沒什麼坑，只是找到工作之後，每個月要還兩千，一共還兩年，也就是總共四萬八。若是一次性交清培訓費，只需要三萬，但是他給不出那麼多錢，只能分期付。
當然，要是小趙沒有及時還的話，就會有利息，月息千分之五，並不算高。
小趙就將合同簽了。
然後是開始培訓。
培訓期是三個月。
這三個月，小趙每天努力學習，另外，他還得去做兼職，以解決自己的溫飽。
只是，學習的過程中，有些和他想的並不一樣，他英語本來就不好，而程序書裡面，出現各種英語字母，所以他學得很慢，很吃力。
三個月下來，他是最努力的一個，但卻是學得最慢的一個！
就連培訓老師，也對他很無語。
後來，他又多上了一個月的課，是培訓老師看他這麼努力，卻又學不好的份上，同情他，給他多補了一個月的。
只是，培訓班出來之後，他又得找工作。
他又進入了剛畢業的那種彷徨和迷茫的狀態。
8
一個月後，工作是找到了，只是，和他想象中的卻又不一樣。
他現在在林和西那邊工作，每個月的工資是五千，不包吃住。
這也怨不得人，只能怪他自己，他努力了，卻學得並不是很好。也難怪，從小就沒摸過電腦的他，連打字都蝸牛一般慢，又怎麼可能學多好？
小趙仔細算了一筆賬，現在他每個月要還兩千塊錢培訓公司的貸款，只剩下三千，比之前三千八一個月的工作，竟然還要少！而這三千，只能勉強夠他每個月的衣食住行等費用，一分錢都存不了！
畢業後折騰了一年多，而他那些助學貸款，到現在還一分沒有還！
沒還助學貸款也就算了，現在他又憑空多出了四萬八培訓費貸款。
大學四年的助學貸款，加起來一共四萬多，再加上如今這四萬八，，一共是九萬多，差不多10萬。
小趙回首一看，突然發現，自己努力讀書從農村出來，折騰了大半個青春，竟然不但不能脫貧致富，反而還欠了這麼多債務！
他心中唯有絕望。
只是，不管再怎麼絕望，生活還得繼續。
地鐵，也還得繼續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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