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盡孝,我們只能把爸媽一起送進養老院


為了盡孝,我們只能把爸媽一起送進養老院


“我總覺得去養老院不是什麼長久之計,住在家裡也方便去醫院給你媽做康復治療呀……如果不鍛鍊,人就這麼一直躺著,那活得多遭罪。咱們家裡人照顧你媽,肯定要比外人用心……”

聽爸這麼說,我心裡也五味雜陳。

為了盡孝,我們只能把爸媽一起送進養老院


配圖 |《東京家族》劇照

為了盡孝,我們只能把爸媽一起送進養老院


今年8月20日下午,我急匆匆地走進吉林市人民醫院神經內科三區急救室,一眼就看見了側躺在病床上的媽媽:她鼻子裡插著輸氧管,手指上戴著膠套,手臂上裹著血壓測量計,這幾條管線把這一切連在了旁邊的電子監控器上。

大姐在給媽打鼻飼(將導管經鼻腔插入胃內,從管內輸注食物、水分和藥物,以維持病人的營養治療),爸爸正俯身跟媽媽說話。見我進門,大姐停了手,笑眯眯地對媽媽說:“你看看,誰回來了?”

媽媽緩緩轉過頭,努力抬眼盯著我看了半天,忽然張大嘴巴,無聲地嗚咽起來。想要抬起另一隻手抹拭眼角,卻十分力不從心。我的心一下揪了起來,趕忙湊上前,小心握住媽媽的手。

去車站接我的小妹忙上前勸解:“媽,三姐回來看你是好事,你可不能激動啊!你看看,血壓都升到198了,一會兒醫生過來又得讓你加吃降壓藥。”大姐也在旁邊勸:“就是啊,高興也得控制情緒。來,咱們接著吃飯,今天吃小米粥加胡蘿蔔和菠菜,你嚐嚐味道?”

說著,大姐熟練地推完一針筒食物糊糊,又推了100毫升水,把鼻飼管封蓋扣好後,用紗布包裹好,再用皮筋纏緊。我目不轉睛地看完整個流程,“這個工作可有點難,需要練一下我才敢上手。”

大姐語氣倒輕鬆:“沒事,你練個兩回就熟了。你看,咱媽今天狀態不錯吧!正好你回來了,一會兒等你二姐一到咱們就開個會,商量一下媽出院後的安排。”

二姐進門時,醫生剛剛查完房。大姐招呼我們圍坐在媽媽的病床周邊,她剛說了句“今天咱們一家六口又團聚了”,媽媽的情緒就又激動起來,張著嘴使勁哈氣。爸爸忙不迭地提醒道:“快別刺激你媽了。”

大姐趕快進入正題:“媽的病雖然來勢洶洶,但這兩天已逐漸好轉了。不過要想恢復到以前那樣、生活自理能走能坐,暫時是不可能的。按醫保,咱媽只能住院15天,今天就已經是第5天了,必須抓緊考慮出院後的安排。如果回家休養,媽需要全護,爸一個人肯定沒辦法,保姆一時還難找到可心的。我是這樣考慮的,出院之後爸媽先一起去養老院吧。”

“這個想法我同意。”二姐接話道。

大家都看著爸爸,爸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別選太遠的,你媽要是發病送醫院耽誤時間……”

前些年,大姐為了讓爸媽的老年生活過得更有品質,從勸說來市裡居住到拉著二老四處下館子,費心費力,所以大姐提出這個想法,我相信她的初衷是為了爸媽好。

雖然聽到這樣的提議,我也不太容易一下接受,但這樣的安排,家在外地的我也可以在生活上有騰挪的空間——畢竟人到中年,要勉力支撐的東西很多。便說:“我離得遠,能幫上的不多。這幾天我多陪陪咱媽,白班連夜班也沒問題,你們歇一歇。大姐的想法我也同意,你們3個人都要上班,靠爸一個人照顧媽根本吃不消……”

聽我這麼說,大姐立馬轉過頭來:“正好你回來了,白天我就有時間了,可以和小妹去考察一下養老院的環境。你們有覺得好的養老院也說一說,咱們多找幾家選一選。”

小妹瞅了瞅爸和我,才緩緩開了口:“大姐,能不能儘量選在市區……這樣咱媽的後續康復治療、大家的探望,也都方便些……”

“行。我單位大姐說她爸媽最近轉去的養老院就特別好,空氣清新、管理正規,咱倆先去那看看。還有,江北那邊是不是有個養老院也挺有名?”大姐擔任領導崗位多年,一直都是個相當雷厲風行的人。

二姐接過話頭:“是那個XXX養老院不?直接放棄吧,我家離那不遠,一直聽說那的老人不僅吃不飽飯,護工態度還十分惡劣。”

“那就算了吧。”大姐停了停,又說道:“好一點的養老院費用都很高。我會每月贊助咱爸1000元錢,你們各家的情況不同,出錢還是出力自己斟酌,咱們不搞孝心綁架。”

聽了這話,爸咧咧嘴,連聲說:“不用不用,我有錢。”

大姐就勢勸解:“爸,你也不用想著給我們留遺產,你們倆的錢就花在自己身上吧。”

去養老院這件事似乎就這麼說定了。

晚上,我說自己要在病房陪媽,二姐笑著搖搖頭,“你今天坐了一天車,辛苦了,回家好好睡一晚。我今晚在這,明天剛好時間來得及上晚班。”

我便和爸爸、小妹一起打車回去,讓爸趕快回家先歇一會兒,我和小妹去她家做飯。

我洗手淘米,小妹從冰箱裡拿出食材,兩人邊做飯邊嘮嗑。小妹講起媽媽那天發病的經過,“那天凌晨4點,咱媽上完廁所回來時摔倒在臥室地板上,爸半拖半扶地把媽放到床上,就趕快給住在隔壁樓的我打電話。剛進醫院的那兩天,咱媽的情形確實不太好。醫生一邊開藥治療,一邊跟咱爸說要有心理準備。我怕咱媽有好歹,這才給你打電話……”

“我當然知道,咱媽這個腔隙性腦梗塞,發病一次比一次重。看今天這個情形,咱媽除了腿腳不便,大腦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

“醫生說,腿腳無力就是因為有淤血壓迫腦橋,就算經過治療,站立走路也挺難。”小妹嘆了口氣,“咱媽現在是一級護理,除此以外還要一天4次鼻飼,定時打開導尿管,記錄排尿量,翻身拍背換尿墊,24小時不能離人……”

那一晚,我和小妹都心事重重。

“這幾天,大姐請假白天在醫院跟爸替換,我也請了假,跟二姐輪流值夜班。只是小旭今年上初中,分班報到,再加上單位裡的事情,我也是疲於奔命。二姐白班3點下班,坐1個小時公交車來醫院還能值夜班;趕上她晚班,7點半才下班,就沒法過來了。所以咱媽去養老院這事,我雖然心裡不太認可,可又沒什麼更好的辦法……”

聽小妹唸叨著,我想起自己遠在瀋陽的家,因女兒高考失利而抑鬱的丈夫,以及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接受了現實的女兒,心裡滿滿的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奈。

第二天一大早,吃了早飯,爸爸就催著我往醫院趕。他說媽媽已經好幾天沒大便了,醫生開了藥,今天給她吃吃看效果如何。和二姐交接完,我立刻上崗開始了“護工”工作。

我打來熱水,給媽擦手擦臉,又打開導尿管開關,輕聲叮囑她試著自主排尿。關上開關後,記錄尿液量,拔下底塞接到瓶子裡,再倒進馬桶。洗了手,我又和爸爸一起給媽換了尿墊——因為我尚未掌握託抱的技巧,加上媽140多斤的體重,以及身上的各種管線,我們倆手忙腳亂老半天才完成了這項工作。

8點鐘開始,護士就不斷過來測體溫、做口腔護理、靜脈滴注。我也忙著給媽的鼻飼給水、喂降壓藥,記錄時間數量,翻身撲爽身粉。10點鐘,接熱水沖洗針管碗勺,把小米粥打成糊,給媽鼻飼200毫升,又打了10毫升蓖麻油。

黏膩的油脂粘在針管內壁,我在熱水室洗了好半天。回到病房時,爸爸正坐在媽媽病床旁邊,握著媽另一隻沒有打針的手,頭靠著牆,嘴巴半張,已經打起了呼嚕。

我放輕腳步走過去,先看了看監控器上的心率血壓,又看看滴流瓶裡的藥液還有不少,這才在床尾的椅子上坐下準備歇口氣。

很快爸就醒了,讓我先下樓去吃點東西。誰料我剛吃完走進病房,爸爸就對我說:“你媽大概胃不舒服,手老是伸過去揉肚子。”我湊過去,見鼻飼管裡有些乳白色的液體,趕忙找來醫生來看怎麼回事。

醫生很年輕,看了眼鼻飼管就說:“鼻飼後要再加50至100毫升水,不能讓食物在管裡停留,這樣會影響消化。”爸又問她胃不舒服是不是蓖麻油造成的。醫生說:“長期臥床的病人消化功能會減弱,先停止餵食,觀察看看吧。”

醫生剛走,大姐就來了:“爸,我在對面藥店買好明天要打的自費藥了。藥店服務員讓我記得每次都拿藥託過去,這樣放能穩當些,她說這兩支藥可值600多塊錢呢!”

爸問大姐:“錢夠不夠,用不用再給你拿點?”

大姐小心翼翼地把藥放進抽屜,又把手裡的袋子遞給我:“先不用,你倆吃飯沒?我買的大肉包,趕快趁熱吃。”

我忙說:“我吃完了,正要讓爸去吃。”說著,接了杯熱水遞給爸爸,他就著熱水,把幾個包子慢慢吃完。之後,大姐就開車送爸回家了。

我坐在床尾,看著躺在床上睡覺的媽媽,直到5點半小妹來換班。她讓我和爸去她家吃晚飯,她早早把飯做好了,等小旭放學進了家門才過來,讓我放心回去。

我跟她說了醫生要求今晚停食的事,腳步沉重地離開了醫院。

第三天一大早,飯都沒吃,爸又催我趕快出門。

一進病房,小妹就跟我們報喜:“哎呀,昨晚根本沒睡成覺。咱媽一連給我送上3個‘大禮包’,要不是臨床大哥幫忙,我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爸一聽媽終於大便了,頓時喜笑顏開,連說了幾個“好”,就跑到床邊拉著媽的手一個勁地表揚她“真棒”,媽也一臉輕鬆地笑著。

我讓小妹趕緊下樓吃點東西,回家睡覺。爸卻回頭問小妹:“你幾個姨今天要來看你媽,要不你等她們走了再回去?”小妹想了想:“那也行。”

10點半,大姐陪著二姨、四姨、五姨、小姨來看媽,她們團團站在病床旁。

“大姐,你看看我是誰?”

“大姐,你好點沒?”

……

媽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嘴裡想發出聲音,卻又嗚嗚嚕嚕說不清楚。

大姐見幾個姨轉身偷偷擦眼淚,又趕忙調節氣氛:“我媽一天比一天恢復得好,剛來那天手腳都動不了,現在讓她動動腿,我媽都能踢老高了!”

好像是為了驗證大姐的話,媽卯足了勁把右腿抬得高高的,幾位姨連連驚歎:“就是就是,大姐不但能聽懂話,還能踢腿,恢復得實在不錯啊!”

熱鬧了大半個小時,幾位姨叮囑媽好好養病,小姨便代表大家把裝著錢的信封遞給爸,說這是大家的一點心意。媽又激動得滿臉通紅,爸忙拍著媽的手安撫道:“好啦好啦,大家都惦記你,你快點好起來吧……”

大姐招呼我們姐妹幾個一起陪長輩們吃飯。席間,大姐提起準備安排爸媽去養老院的想法——畢竟兒女都在,爸媽卻要去養老院,也不知道不明真相的人會怎麼想。

沒想到二姨聽後,放下筷子,認真地說道:“歲數大了,不給兒女添負擔,去養老院是個好做法。你好好選選,要是你爸媽住得習慣,過幾年我也過去。”

二姨的兒子研究生畢業後就定居北京了,二姨夫臥床多年,今年剛剛去世。二姨自己身體也很差,連去北京照看孫女都不成,以後若是動不了了,進養老院是必然的事。

四姨和小姨也連連點頭:“這一代孩子都不容易,供房子、供車子、養孩子,要是再加上雙方4個老人,負擔實在太重了。指望兒女養老,還不如去個條件好點的養老院,還能有人一起玩。”

幾個姨的贊同算是給大姐吃了顆定心丸。

飯後,大姐和小妹把幾個姨送去車站後,又去考察養老院了。我則拎著給爸打包的餃子,回醫院繼續照看媽媽。大概是因為上午和幾個姨的見面,媽興奮過度消耗了太多體力,爸說從我們離開她就一直在睡覺。我按時打鼻飼、喂水、倒尿袋、做記錄。直到晚上8點半媽才略略清醒,喝了點水就又睡了過去。

女兒給我發微信,要跟我視頻。我回復她說,自己忙了一天,實在累得要命。她就埋怨說我,這麼多天都不理她。我只好安慰了她半天,讓她照顧好爸爸,匆匆結束了對話。

準備關手機時,才看見大姐和小妹在群裡發了幾十張養老院的圖片,我隨意打開了幾張,這才知道,兩個人一起住養老院竟然要5000多塊錢。

到了晚上10點半,見媽沒什麼異狀,我才把放在衛生間裡的摺疊床拖出來,準備睡覺。

早晨一起床,我正忙著給媽鼻飼小米奶粉糊,爸就拎著東西進了門,一臉嚴肅地開口說:“去養老院的事,我合計了好幾宿,總覺得不合適,你看這樣行不行?出院後你就在家裡照顧你媽,我每月給你2500塊錢。反正你閨女已經考上大學了,你也沒上班。這個錢咱‘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心裡也非常苦惱,卻也只能婉轉地拒絕他:“爸,照顧媽不用提錢的事……我先把小妮送去大學報到,再回來十幾天打打短差,都沒問題的。但長期在這邊住,是不可能的,畢竟我的家在瀋陽啊……”

爸爸滿眼失望地看著我,還想說些什麼,我忙攔住他的話頭:“臨床老太太好像不太好,一大早醫生就來了好幾個。”爸被轉移了注意力,趕忙拉著我去給媽媽喂藥。

快8點時,大姐來了,我一直想著爸早上跟我說的話,決定先問問大姐養老院的事怎麼樣了。我拉著大姐,在醫院的走廊上找了個拐角,“我想26號回瀋陽,小妮31號就要去報到了,很多東西沒準備。爸媽去養老院如果需要錢,我就打到你賬裡。如果爸媽過去後需要人幫忙,我安排好小妮就再過來照顧。”考慮再三,我沒把爸的提議告訴她。

“你放心回去吧,媽這邊有我們呢。我昨天和小妹去看了兩家養老院,拍了好多照片上傳到群裡,你還沒看呢吧?”說著,她打開手機翻出圖片。拍得很細緻,小妹還特意把兩家養老院的情況做成表格,加以對比。大姐指著她相中的一個房間,說了半天在採光、傢俱、衛生、看護等方面的優劣……

聊了一會兒,大姐知道我連軸轉了20多個小時,催我趕快回去休息。我也沒推辭。一覺睡到下午4點多,才被小妹叫醒,喊我去她家吃飯。

我正跟她說著早上爸的提議,爸也開門進來了。他疲憊不堪地坐在沙發上,邊揉著腫脹的膝蓋邊說:“我總覺得去養老院不是什麼長久之計,住在家裡也方便去醫院給你媽做康復治療呀……如果不鍛鍊,人就這麼一直躺著,那活得多遭罪。咱們家裡人照顧你媽,肯定要比外人用心……”

“哎,爸呀,你難道讓人家兩口子分居嗎?不分居的話,三姐夫過來住在你家?租個房子又得多少錢?你給的2500夠幹啥。小妮上大學,他們兩口子要生活,這些事都需要錢來支持呀。”

小妹替我說出了那些我無法開口的話,我心中很是感激,卻也沒法再說啥,爸眼瞼半垂不再言語。

今晚是小妹值夜班,爸不放心也要跟去再看看。晚上,我給丈夫打電話說起了這件事,他氣得直嚷:“你家老爺子也太自私了吧!先不說現在的護工市場價是多少,就說這白班晚班你一個人硬扛,他就沒想想你的身體要是累壞了怎麼辦?”

我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麼強烈,只好趕緊好言好語安撫他說,這只是爸的一個想法,丈夫還是有些生氣,掛電話前他叮囑我一定把這事跟大姐說說。

8月24號這天,我一走進病房,就看見媽的鼻飼管已經撤掉,小妹就在一旁安撫著:“如果不想再下管,那就得大口吃東西了呀!”媽轉轉眼珠,很努力地吞嚥著小米糊糊,花了近半小時吃了大概50毫升。

護士聽說媽自主進食還挺好,特意提醒我們餵食時一定要注意避免嗆咳,萬一食物飛沫引起肺部感染就糟了。我連連點頭。

下午,二姐夫、二姐、大姐和小妹陸續都來了,大姐也把今天她和小妹去市內養老院考察的情況分享給了大家:“市內養老院囿於房租地價等問題,發展都不夠好,內部條件更是老舊一般。

“國家為了扶植養老機構,對市民養老這塊有補助,如果是本地醫保,像媽這樣的全護老人,國家會補貼大部分,自己只需要再交幾百塊錢就夠了。只是養老院那些人一聽說媽的醫保在外地,就不太熱情了,說暫時沒有空床位。

“看了一圈,無論是環境還是護工我都沒相中。錢數差不多的情況下,我還是傾向去郊外那個大型養老院。這幾天我陪爸去看看,儘快定下來,人家床位也很搶手,不可能為咱們一直留著。”

大家都沒有表示異議。到了中午,二姐和二姐夫留下陪媽,大姐和小妹非說要請我吃飯,“你都回來好多天了,這就要走了,怎麼也得請你吃頓飯。”我推辭不過,只能隨她們。

點菜坐下,爸破天荒地要了瓶啤酒,給我倒了半杯,又給自己和小妹倒了滿杯,才緩緩開口:“後天你就安心回去吧。走出去了,就沒法顧著盡孝。當年你奶奶病重,正趕上你媽犯病進醫院,跟前離不開人,我左右為難也只能顧一頭……”說完,他仰頭喝了一大口。

我心裡五味雜陳,不知爸是真的想通了,還是對我的拒絕失望了。可也只能訕訕的,不知該怎樣接話,求救似的望了大姐一眼。大姐趕緊給爸夾了塊溜肝尖,讓他先吃菜再喝酒,成功把氣氛換了調子。

飯後,大姐開車送我們回家,在樓下,我讓爸先回家,自己拉著大姐,把爸跟我說的話告了她,她雙手插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對我說:“我跟醫生諮詢過,她說咱媽這個病咱們要有思想準備,最好的結果就是能恢復到坐著輪椅出來曬曬太陽。所以,需要做好長期打算……

“你二姐有房貸要供,40多歲還得給人站櫃檯,工資不高不說,時間還長,你二姐夫為了賺錢長期駐外,週六回來週日走;小妹兒子上初中,正是爬坡的時候,加上她工作也越發忙了;你家也有一堆要操心的事,不能因為長期在這邊照顧媽而放棄自己的生活。這些事情我都有考慮,所以我才極力建議爸媽去養老院,有護工有專業的醫生,爸只要照顧好自己,看著護工伺候好媽就行。”

我嘆了口氣,“我雖然遠嫁外地,但照顧咱媽我也會盡力而為。但是大姐你知道,爸說的這事我沒法跟孩子他爸交代。小妮上大學,一年怎麼也得3萬塊錢。我不能把壓力全推到孩子他爸身上,更何況他現在狀態也不太好……”

“回去好好過日子,爸不切實際的想法你別放在心上。咱們經濟寬裕,身體健康,才能更好地照顧爸媽。並不是拋家舍業才是孝順,還是要理智地處理事情。以爸媽的工資住養老院還有結餘,更何況我還會補貼咱爸呢。”

聽了大姐的話,我心裡的愧疚這才略微輕了些。

最後,大姐又安慰我:“明天我開車帶你和爸去看看那個養老院。”她說那裡山清水秀,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第二天一早,大姐大姐夫帶著我和爸爸,先一起去了一家市內養老院。

外牆斑駁的小樓門前掛著養老院的大牌子,胖乎乎的院長兩手沾滿了麵粉,從廚房出來帶著我們坐電梯直上5樓去看房間。走過長長的走廊,兩邊房間裡老人們都在看電視,也有坐著輪椅的老人在走廊裡發呆。

院長介紹說,這棟樓原來是個快捷賓館,現在改建成了養老院。

看著牆角壁紙上斑駁的黴跡,磨砂玻璃圍成的衛生間裡老舊的馬桶和四處裂痕的地磚,我和大姐對視一眼,都不太滿意。

爸問了問價錢,院長聽說我媽的醫保不在本市,而且爸也要來同住,便說,“那你們可享受不到補貼了”。按院長的說法,爸也要按全護老人收費,兩個人一個月一共5200元,還只能住在一個陰面房間,爸聽了,就嘿嘿笑著對院長說回去再商量商量。

告辭出來,一行人直奔郊外那家大型養老院。

男院長40來歲,白襯衫黑西褲,招呼我們在一樓的皮沙發落座後,開始介紹起這裡的情況:“我們養老院現有5棟大樓,分為全護、半護、自理3種情況,分住在不同樓裡。像你母親這樣需要全護的老人,護理費是1500元,我們每個樓層都有6個護工早晚倒班,負責給全護老人餵飯、清潔、翻身、換洗,還配有專業的醫生護士隨時診查病情,一旦處理不了,會第一時間派車護送老人去醫院。”

“那我爸這樣能夠自理的老人日常怎麼安排?”大姐夫追問。

院長指指門前:“你父親可以在小花園裡曬曬太陽,也可以去後山爬棧道、逛果園。我們後山的景色很漂亮,面積也大,是名副其實的花果山!”

“這個地方還是比較偏僻的,我爸要去市裡辦事坐車方便嗎?”大姐也問得細緻。

“我們門前就是公交站,有幾輛公交,出行還是很方便的。只不過發車時間固定,如果出門一定要提前看好時間。”說著,他指指門口貼著的一大排通知表。

院長帶著我們去大姐看中的那個房間參觀,房間收費每月3400元,算是這裡檔次最高的。朝南,光亮通透,有衣櫃、電視、餐桌椅。外加一張普通床,一張病人床,衛生間裡還有不鏽鋼扶杆和防滑腳墊。

大姐夫問院長:“我們能給買個小冰箱放水果不?”

院長笑笑:“我們每個樓層盡頭都有一個冰箱,專門存放老人的藥品和胰島素,但不可以放吃的。整棟樓的電量承載是固定的,需要限制大功率電器的使用。如果單獨使用冰箱的話,我們要收取電費。其實老人吃的少,你只要留點錢,你父親可以隨時到樓下小超市買新鮮水果吃。”

從走廊經過時,正撞見食堂工作人員在推車給老人送飯。我看了看,主食有米飯和饅頭,菜有氽酸菜、水煮蝦、溜豆腐、白菜炒木耳,還配了紫菜蛋花湯和豆漿。就問她如果飯量大可不可以再盛第二次,她說送餐車從頭走到尾還要轉去別的樓層,可以一次給多打點。

院長又帶我們去看了老人的活動大廳,介紹說裡邊可以進行打麻將、下棋、打檯球。

我們圍在門邊,見屋裡有人正在給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理髮,就問院長理髮怎麼收費。院長抬頭瞅瞅,說:“理髮師會定期過來,每個人8元錢。全護老人坐不起來,護工可以幫忙理髮,就是剪得不太好看。”

介紹得差不多了,院長就先去忙了。我們轉去後山,路邊的無名野花恣肆盛開,無遮無攔的碧藍晴空,景色確實挺美。

坐在長椅上,爸卻依然緊皺著眉頭,嘴裡唸叨著:“你媽這病,怎麼就站不起來了呢?”

大姐夫側著身拉著爸的手,耐心地勸解:“爸你彆著急,有病也不怕,咱們慢慢養。”

我和大姐坐得稍遠,她小聲對我說:“你大姐夫這也是上了歲數,又經歷他爸去世,才這麼有耐心啊……”我看看遠方,想自己多說也無用,只能靜等爸做決定。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爸才終於下定了決心,一手握拳用力捶在扶手上:“就這麼著吧,試一把!”

我們4人一起回去辦公室,爸爸交了500元錢定金,又跟院長說好,30號病人出院那天,養老院需要派車去接。

手續辦好後,我們一起回到醫院,我一邊吃著饅頭黃瓜,一邊陪媽嘮嗑做遊戲。

我問她:“你姓什麼呀?”她使勁想了想告訴我:“蘇。”我笑著糾正:“那是你老伴的姓。”我又問她:“1加1等於幾?”她努力伸手比劃兩個手指,不聽使喚的小指和無名指顫個不停。我又問她:“想吃黃瓜不?”她點點頭……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給媽媽喂水餵飯,爸和大姐早早過來接班。我拎了東西要走時,媽就一直“啊啊”地叫著,大姐說:“咱媽要跟你告別呢!”我放下東西,俯身摟著她貼了貼臉,輕輕道:“媽,我走了。”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這些年,和父母的無數次分別,早已讓我不再輕易落下淚來。眼下,我也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媽媽健康長壽,讓我可以為她多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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